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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娘切莫忘了,下午未时六刻来春晖园接我……”   男人严肃地提醒了好几遍。   沈映蓉抿嘴笑,手脚麻利地整理丈夫的衣冠,温雅的眉眼里写满了调侃。   “郎君已经提醒过三回了。”   吴阅垂眸睇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日休沐,他要陪王县令去春晖园应酬宜州盐商,故而起了个早。   沈映蓉伺候他更衣,寻了一身云纹鸦青圆领窄袖袍穿上。   取革带系到腰间时,吴阅憋了满腹牢骚,说盐商那帮人上不了台面,骨子里贪婪重利且好色,多半会在春晖园招妓作陪。   沈映蓉系革带的动作微微停顿。   她比他矮一个头,眼尾带着促狭,打趣道:“郎君不想应酬那帮盐商,合着是盼着我去救风尘呐?”   吴阅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道:“你可莫要误了时辰,我不想被人拿住把柄碎嘴。”   “郎君只管放心,我定会掐着时辰过来。”顿了顿,“找什么借口好呢?”   “就说家中有急事。”   夫妻二人就春晖园商议一番。   替他系好腰间的革带,沈映蓉娴熟抚平衣袍,把他里里外外收拾妥当才满意了。   吴阅行至衣冠镜前。   镜中的男儿身量瘦削挺拔,五官生得清俊,通身都是彬彬有礼的文秀之气。   他是文人,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不屑应付盐商,自然也看不起他们的铜臭粗鄙。   稍稍整理衣袖,觉得妥当后,他才看向妻子道:“我这就去了。”   沈映蓉点头,“路上小心些。”   吴阅临走前像往常那样碰了碰她的额角,这是夫妻间含蓄又委婉的亲昵。   把他送到门口,沈映蓉回房更衣。   婆子魏氏过来替她梳理发髻。   沈映蓉偏爱淡雅,圆髻上除了反插的玉梳栉外,只留一朵鹅黄玉兰通草花。   她生得白净,又饱读诗书,常年被书籍滋养,气质清丽隽秀。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女子褪尽青涩,走向潋滟绽放的时候。   因着年轻,脸上粉黛薄施,杏眼传情,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若是没有表情时,则透着一股子孤傲的清冷气韵,叫人不敢亵渎。   临近夏日气温高升,魏氏挑了一袭杏色缠枝纹对襟外衫,问她是否合意。   沈映蓉并未挑剔。   诃子裙仍选杏色,内衬为素白,搭配缠枝纹外衫,端方婉约,处处透着闺秀持重。   她还未用早食,庖厨备下了小米粥送到边厢,魏氏伺候她食用。   一碗粥,一枚咸鸭蛋,佐小碟嫩笋,进食斯文,举止大雅。   隔壁青禾在厢房整理床铺,雕花床被铺得平整,仕女屏风做隔断,罗汉榻上摆放着未完的棋局和一本棋谱。   矮几上放着兰花,墙上挂着一幅隐士垂钓山水画,窗几明净,桌案上一盏手绘的走马灯,风雅情趣,处处透着主人的小格调。   边厢里的沈映蓉用完早食,用温茶水漱口。   魏氏递上干净帕子供她拭净唇角茶渍,她看向外头道:“老夫人那边可起了?”   门口的婢女应道:“回娘子,已经起了。”   沈映蓉搁下帕子,这才起身由魏氏陪同过去给吴家二老问安。   吴家家境殷实,祖上是军户,累积了不少家财。   公爹吴安雄年轻时曾上过战场,后来受伤退役,落下老寒腿的毛病,需要拄拐。   吴老太胡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吴阅即沈映蓉丈夫,女儿吴盼则已经出嫁。   自沈映蓉嫁到吴家的第二天,胡氏就把掌家的权力交给了儿媳妇。   目前沈映蓉打理着五家商铺,两百多亩良田,租出去的两处宅子,以及养着家中的十五口家仆。   吴家老小都是一夫一妻,家庭关系简单,两位老人也和睦易相处,主动放权给儿媳妇立威。   加之吴阅性情温和,夫妻相处默契,极少红过脸,故而沈映蓉嫁进吴家的这三年里日子过得极其快活,算得上顺风顺水。   此刻二老刚刚用完早食,吴安雄准备出门听戏消遣。   沈映蓉过来见他外出,朝他行礼,唤了一声阿父。   吴安雄点头,问道:“致远出去了?”   致远是吴阅的小名,沈映蓉道:“夫君去春晖园应酬了。”   吴安雄并未多说什么,约了朋友听戏喝茶,中午不回来用饭。   沈映蓉应声晓得。   目送他离开后,主仆穿过长廊,几只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廊下的芍药开得正艳,两名洒扫的粗使奴仆见她过来,问了声好。   沈映蓉颔首。   去到胡氏的院子,婢女打起门帘,沈映蓉入内。   胡氏年近半百,却保养得好,饱满的银盘脸白白净净,眉眼亲和。   沈映蓉朝她行礼t,婆媳坐到榻上闲话家常。   下月吴家表亲过生辰要送礼,沈映蓉询问一番,胡氏道:“惠娘看着办罢,无需我过目。”   自从交权后,胡氏对家里事务很少过问,皆因这个儿媳妇明事理,也有打理中馈的本事。   今日胡氏约了闺友玩叶子牌,沈映蓉并未坐多久就回了房。   方才铺子送来季度账目供主母审核,三间商铺皆由吴家自主经营,其余则租赁出去了。   青禾呈上账簿,说道:“文昌巷那边的账要明日才送来。”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青禾把账簿放到罗汉榻的矮几上。   似想起了什么,她吩咐道:“等会儿跟庖厨的张大娘说一声,中午老夫人想用酒酿蒸鸭。”   青禾点头,“那娘子想用什么?”   沈映蓉知道她贪吃,净手自顾坐到罗汉榻上,打趣道:“我看是你馋嘴了。”   青禾搔头。   她和魏氏都是由娘家陪嫁来的,是身边的体己人,平时沈映蓉也偏疼,道:“想馋什么自个儿跟张大娘说去。”   青禾掩嘴笑,眼睛弯弯的,圆脸已经胖了一圈儿。   魏氏备上笔墨,把矮几上的棋盘收捡好。   吴家铺子的收支每个季度都会送上账目供沈映蓉审核,年底再做汇总。   院里的开销,田产的开销,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把小巧的算盘摆放到账簿旁,沈映蓉做事的时候不喜嘈杂。   院里安安静静,除了偶尔的鸟雀声,便是蜜蜂嗡嗡为着花坛忙碌的声音。   娘家打小就重视教养,不仅琴棋书画沾染,管家的那套也不能落下。   沈映蓉娴熟拨弄算盘,一一核对账簿上的每一笔开支,若是遇到疑问,便用笔作标记。   院子角落里种着一排佛肚竹,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间,阳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斜斜投下一道道八角景。   算盘频繁发出清脆的响声,罗汉榻上的女郎专注且认真,一手翻阅账簿,一手拨弄算盘,动作麻利干练。   用笔圈下有疑问的账目,女郎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一窗一景,玉兰花期已过。   也在这时,青禾送来小半碗桂花丸子,说道:“娘子且歇一歇,奴婢给你揉揉肩。”   沈映蓉搁下笔,起身离开罗汉榻,净手取用桂花丸子。   知道她不嗜甜,张大娘只放少许蜂蜜调味。   白瓷碗里弥漫着桂花的浓郁芳香,洁白的丸子软软糯糯,很合她的胃口。   沈映蓉爱美,对身段很有追求,会克制饮食,绝不贪多。   用完桂花丸子,她稍稍歇了会儿。   青禾给她揉捏肩膀,偷偷八卦前来陪胡氏打牌的周娘子。   沈映蓉好奇问:“周娘子家又怎么了?”   青禾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听张大娘说,周娘子家的儿媳妇又在闹和离呢。   “周娘子受不了小两口折腾,到咱们这儿来躲清净了。”   女郎家对八卦总有那么点小兴致,沈映蓉也不例外。   周娘子跟婆婆胡氏走得近,她家是商贾,外地人,搬到这儿来经常聚到一起玩牌。   妇人们凑一块难免会唠家常,说起她家的鸡毛蒜皮,估计三天三夜都唠不完。   疯疯癫癫的婆母,爱嫖的丈夫,搞事的儿女,越战越勇的她。   日子过得比戏台上唱戏的还精彩,反正一般人受不住。   沈映蓉对周娘子的印象极好,只觉通透豁达,是个颇有智慧的女郎,中午她特地去胡氏的院子里用饭,凑了回热闹。   今儿除了周娘子外,隔壁街的徐大娘也来了的。   周娘子富态,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家里头殷实,又掌了家,穿金戴银的,很是阔绰。   徐大娘则低调许多,她跟吴家有着十多年的交情,算得上胡氏的手帕交。   沈映蓉朝她们行礼,唤二人姨母。   边厢那边还在传菜,周娘子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家的糟心事。   胡氏不客气接茬儿道:“咱们都是女郎家,依我之见,你们家的月娥也不容易。”   徐大娘也道:“三娘狠该多管束着些程渊。”   周娘子排行老三,提起自家那糟心儿子,她连连摆手,无奈道:“那孽种,跟他爹一个性子!   “家里头养着小妾通房还不够,前儿又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我真想去刨程家的祖坟问一问是怎么管事儿的,净生出这种孽障来!”   徐大娘:“……”   胡氏严肃道:“程渊到底混账了些,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但一个院儿里养这么多女郎,确实不成体统。”   周娘子不由得发愁,“我这个做婆婆的真是左右为难,那孽子若能管束,何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跟他爹一个死性,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迟早会死在女人的床上。   “我劝了月娥好几回,要么拿了钱财和离,省得被那孽障气死。   “要么就继续忍着穿金戴银做程夫人,我好吃好喝供养着。   “要么就一棒子打死孽障算了,她却没骨气,哭哭啼啼非得程渊回心转意。   “哎哟,我的个亲娘,劝的回数多了,我这个婆婆实难做人。”   “我若也像她那般拎不清,估计早就被父子俩气死,坟头草都长一丈高了。”   她发牢骚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幽默,把众人逗笑了。   婢女过来喊用饭。   人们陆续起身,去到边厢净手。   胡氏同情道:“倒是难为你这个做婆母的。”   周娘子叹了口气,“嗐,跟脑子拎不清的人讲道理,真真是要命。   “我先前曾跟月娥说过,她若过不下去要和离,我便慷慨许她铺子钱银做补偿。   “结果人家不要这些身外之物,非得要孽子回心转意。   “这可难住我了,我周三娘已经过了为男人要死要活的年纪,只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快活。   “至于家里头两个糟心的东西,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年纪大了,实在没心思去收拾烂摊子。”   说罢看向沈映蓉道:“惠娘你学识好,又是明事理的,改日去我们家劝劝月娥,让她别死脑筋守着孽子折腾了。   “天底下的男人多得是,她何必放不下程渊那狗东西,我都替她不值。”   沈映蓉接过魏氏递来的帕子,应道:“感情的事说不清,月娥这般痴情,可见是喜欢程渊的。”   周娘子摆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情啊爱啊的,那哪能当饭吃?   “我告诉你啊,一辈子几十年光景够长了,靠小情小爱度日不管用,还得手里握钱财才是实在的。”   沈映蓉抿嘴笑笑不语。   胡氏插话道:“别把你家那些糟心事与我们相提并论,咱们吴家个个都拎得清,没这么多鸡飞狗跳。”   听到这话,周娘子不禁有点羡慕,“说得也是,你们家养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明事理。”   几人坐到圆桌旁,婢女替她们布菜。   今日的主菜是酒酿蒸鸭,鸭肉软烂脱骨,滋阴暖胃。   豆腐羹青白相交,葱香四溢。   烩鳝丝则先入油锅扁炸后,再用葱蒜清酱等调料烩制,滋味鲜美。   酸辣口的黄豆芽拌鸡丝面,开胃解腻,最适宜佐粥用。   油焖笋酱香浓郁,口感脆嫩,很讨人们喜爱。   周娘子到底不是一般人,方才还为家事糟心,这会儿就对那道酒酿蒸鸭赞不绝口,胃口好得不像话。   胡氏调侃道:“我还以为三娘你为着家里事吃不下饭呢。”   周娘子“啧”了一声,“我可没这般蠢,天大的事压下来了,也不能耽误吃喝。”   她的这份豁达很得沈映蓉佩服,用公筷替她布菜,而后又给胡氏和徐大娘添了些。   胡氏笑眯眯道:“惠娘甭管我们,自个儿吃。”   沈映蓉:“阿娘喜欢酒酿蒸鸭,便多用些。”   婆媳间说话的语气松弛随意,全然没有狗见羊般的不睦。   周娘子似有感而发,酸溜溜道:“想当初我进程家时,婆母处处立威,像仇人似的,结果反倒把自个儿折腾疯了。   “你们俩婆媳倒是相处得好,只怕在整个江玉县都找不出几位来。”   听到她的夸赞,沈映蓉和胡氏皆笑了起来。   老的能包容明事理,小的知恩懂退让,方才有家和万事兴。   鉴于下午沈映蓉还要去春晖园接吴阅,午饭后她并未坐多久就回了房。   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映蓉小憩了会儿。   春晖园就在青石坊,离得倒也不远,过去至多两刻钟。   暮春与初夏交替,到处都暖洋洋的。   些许微风入室,被屏风阻挡窥探,沈映蓉散了发,换上寝衣舒适地睡了三刻钟。   日子过得惬意,她胎穿到这里二十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把前生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在娘家得父母疼宠,在婆家得丈夫喜欢,公婆又开明尊重,不愁衣食,能很好适应当下环境。   魏氏掐着时辰喊醒她。   心中惦记着事,沈映蓉睡得不算太沉。青禾送来温水供她净面,魏氏伺候她梳洗。   妇人圆髻是沈映蓉的标配,她不爱繁缛,也不喜欢珠钗满头t。   饱满的额头大大方方露出,发髻上一把玉梳栉,旁边点缀小巧珠花,配正红发带。   峨眉粉黛,朱唇皓齿,容貌算不得顶尖,却自带书香气的文士风流。   清冷隽秀。   换上月白忍冬纹大袖外衫,魏氏把她收拾妥帖,才伺候着出了门。   家中有骡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   见主仆出来,马夫把杌凳放好,魏氏搀扶沈映蓉上车。   待魏氏也上去了,马夫才取走杌凳,赶骡子前往青石坊的春晖园。   此刻吴阅在二楼的“秋”字号包厢里陪同王县令应酬盐商。   他有功名在身,十六岁就中举,本以为会试也能顺风顺水,不曾想奋战了九年都未高中,迫不得已退而求次,在衙门谋了县丞差事,再继续参加会试。   吴阅不喜盐商铜臭,一沾酒就上脸,佯装半醉的样子靠在椅子上。   包厢里有女郎弹唱作陪,盐商相互吹捧抬举,把王县令捧得高高的。   到底是在他的管辖地,盐商行事若要顺遂着些,大大小小总少不了打点。   与此同时,三楼的“春”字号包厢里同样热络,当地乡绅特地宴请从京城来的贵人儿。   那贵人年仅十八,生了一副好样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抿直的薄唇带着些许不耐。   因着未行冠礼,发髻梳了马尾辫,穿半翻领玄色胡服,腰束革带,显得宽肩窄腰。   又因家中娇生惯养,贵气中透着几分骄纵的痞,有一股子纨绔匪劲儿。   话说此人的背景大有来头,原是镇国公府家的嫡系子弟,行四,人称萧四爷。   一母同胞的长姐乃当朝贵妃,兄长又是吏部四品侍郎,在京中是能横着走的角色。   江玉县这种小地方来了一蹲大佛,着实难得,故而乡绅们都愿巴结讨好,想跟国公府攀一攀交情。   萧煜心中不屑,他从小在京中那个繁华窝里长大,什么人没见过?   如今被祖母赶到萧家祖宅,哪怕他进宜州已经有十日了,仍旧无法适应两地的巨大落差。   江玉县于他而言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无聊透顶。   遗憾的是,没有祖母的命令他不能回京。   满腹牢骚的年轻人并无兴致跟包厢里的老头们交际,他紧抿着唇,不耐地靠在窗边观下头的园子,瑞凤眼里写满了嫌弃。   春晖园是江玉县最大的宴客场所,也是最拿得出手的场地。   虽然跟京中的没法比,但各处景观算得上雅致。   前来“救风尘”的沈映蓉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闯入萧煜的视线。   小厮领着主仆进入后面的园子,沈映蓉从假山那边过来。   人工池里种满了莲花,这个时节还未绽放,只生长出低矮的翠绿叶片,层层叠叠在微风中摇曳。   月白倩影悄然无息闯入这幅由初夏构造的画卷中。   窈窕淑女,纤秀雅重。   萧煜在京中见过不少美妇,却甚少见过这般清冷隽秀的女郎。   那妇人梳着圆髻,鹅蛋脸上没甚表情,五官算不得特别出挑,却处处透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君子气度。   他竟在这等穷乡僻壤里遇见惊鸿一瞥!   萧煜一时挪不开眼,也不管她是谁家的娘子,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瞧。 第二章 花孔雀想勾引有夫之妇   底下的沈映蓉主仆跟随小厮去二楼寻夫君,丝毫未察觉楼上打量的目光。   待佳人进入廊下,再也瞧不见身影,萧煜才后知后觉收回视线。   方才倚靠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已站直。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尤其是看到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   他不知那女郎姓甚名谁,只觉合眼缘。   底下明明空无一人,萧煜却忍不住往下瞥。见他频频往外探,黄乡绅过来奉承。   萧煜心不在焉应付。   没过多时,二楼装醉的吴阅被家奴和魏氏搀扶进走廊。   几人的身影在楼下出现。   萧煜的视线再次落到窈窕女郎身上,细细打量她问:“底下吃醉酒的是何人?”   黄乡绅探头看了一眼,应道:“回四爷,那是吴县丞。”顿了顿,“听说今儿王县令在二楼应酬盐商。”   萧煜双手抱胸,视线时不时往沈映蓉身上瞟,说道:“倒是一对才子佳人。”   黄乡绅夸赞道:“那可不,吴县丞原本是军户出身,十六岁就中了举,在当时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萧煜挑眉,“十六岁就中举,为何到至今还是县丞?”   黄乡绅惋惜道:“会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高中谈何容易?   “听说吴阅曾参加过三次会试,皆名落孙山,可见差点运气。”   萧煜沉默。   黄乡绅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八卦道:“吴县丞年少有为,他家的娘子沈家也不差,说不定四爷还曾听过沈家。”   萧煜愣了愣,困惑道:“哪个沈家?”   黄乡绅严肃道:“那沈娘子的祖上也曾风光过,说不定现在的朝堂上还有她家曾祖父的门生呢。”   萧煜颇觉诧异,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女郎几眼,愈发觉得好奇,“沈家祖上有何来头?”   黄乡绅当即同他说起沈家的风光过往。   沈映蓉的曾祖父沈肃在辉煌的时候曾做到三品户部尚书。   这可是实缺的职务,在当时算得上新兴的士族之家。   只不过天意弄人。   沈家子嗣单薄,沈尚书独子沈文原——即沈映蓉祖父,又不是块读书的料,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烂泥扶不上墙。   沈尚书致仕回原籍后,没过多久就病故了,挣下来的家业皆被独子败得精光。   许是命里的因果,沈映蓉的父亲也是根独苗,他却比败家的老子有出息得多,一心想振兴门楣,寒窗苦读考得秀才功名。   但遗憾的是沈父的功名路仅仅止步于秀才,便再无建树。   随着年纪的增长,沈父再无精力应付科举。   他既要撑门楣,又要教养子女,无奈委下身段做起了教书先生,靠着祖辈遗留下来的薄产和妻子的嫁妆经营度日。   此刻楼下的几人早已离去,萧煜听着黄乡绅的八卦,心中了然。   难怪那女郎颇有文人的君子气度,原是出自寒门士族,也得是这样的士族才能熏陶出如此出尘的气质。   晚些时候王县令上楼来见礼,萧煜无心与他们应酬,见天色不早了,准备打道回府。   已经离开春晖园的沈映蓉和吴阅坐在骡马车里,吴阅疲惫地靠着妻子,发牢骚道:“那春晖园的雅间里乌烟瘴气,前来作陪的女郎不知抹了多少头油,香煞人也。   “我听着她们咿咿呀呀的弹唱,熏得浑浑噩噩,差点受不住失了仪态反胃呕吐。”   沈映蓉忍俊不禁,“瞧郎君这模样,想是遭了不少罪。”   吴阅嫌弃道:“与他们应酬,无趣之极,还不如我在家中躺着。”   沈映蓉握住他的手,温颜道:“郎君若实在不喜欢那差事,便请辞了,回来专心应付会试,想来爹娘也不会说什么。”   吴阅:“倒也不必,就算日后高中,咱们没有门路,多半也得从县令做起。   “我现在无非是早日接触差事,只是委屈了惠娘,没能替你讨个正正经经的官夫人做。”   这话令人窝心,沈映蓉道:“郎君知上进,我已经很满足了。   “俗话说小富即安,知足常乐,做县丞夫人也挺好的,只要郎君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   吴阅笑了笑,没有应答。   到底是妇人之见,短浅。   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盼着登天子堂呢?   想他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在当时可是出了名的年少有为。   只不过这些年的运气着实差了些,接连三次都未高中,很伤自尊。   沈映蓉也怕伤他颜面,忙转移话题说起周娘子家的糟心事。   吴阅微微蹙眉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家的家风烂到了骨子里,惠娘莫要去沾染,省得惹一身骚,反倒落得不是。”   沈映蓉点头,“郎君言之有理,程家父子确实烂透了,不过周娘子倒是了不得,还能豁达开怀。”   吴阅:“说到底,是舍不得那身铜臭罢了。   “程家若没有钱财,她只怕比谁都跳得高。   “现在之所以还能笑,无非是手里握了点小财,暂且还能忍着。”   这话一针见血,沈映蓉并未反驳。   回到吴家,青禾送来醒酒汤,吴阅饮下。   他一早就出门,着实疲乏,沈映蓉伺候他更衣躺下歇着。   之前手绘的走马灯还未完成,她闲着无聊便坐到桌案前继续绘画打发时间。   沈家寒门士族,沈映蓉哪怕是女儿身,沈父也未曾轻看。   正因为是女儿,比男儿讨生活更是不易,故而沈父倾囊相授教导。   饱读诗书是沈映蓉精神内核稳定的根源,常年被书籍滋养的女郎不但讨吴阅喜爱,更得吴家长辈器重。   她擅长作画,若是有兴致时,会恣意勾勒心中的畅想。   也精通围棋,能与沈父一较高下,还喜欢做胭脂,各种各样的胭脂。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西下,桌案前的女郎仿佛忘了时光流逝,沉浸在笔t下的仕女图上,潜心勾勒。   纤秀的颈脖,瓷白的肌肤,专注的眼神,宛若画卷中人,弥漫着静谧的古典美。   吴家军户,吴安雄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总有股兵油子的匪气,哪怕需要拄拐,也无人愿去招惹。   吴阅又有功名在身,在江玉县这种小地方,吴家父子算得上有头有脸,是能庇护住沈映蓉的。   不过这份安宁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横行京中的小霸王被赶到这儿来了。   从春晖园回去的路上,萧煜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暂且忘记来宜州的不快。   他总忍不住想起那惊鸿一瞥,女郎纤秀窈窕,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清隽疏朗。   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年轻儿郎思绪翻飞,不由得胡思乱想。   回到祖宅,一位生得富态的妇人忙迎到门口。   这次萧煜被萧老夫人打发到宜州,国公夫人马氏不放心,特地让她这个乳母跟着过来照看。   来宜州的十日萧煜足不出户,好似霜打过的茄子,甄氏瞧得心焦。   当地乡绅设宴款待,甄氏和随行而来的方安怕他憋坏了,便劝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现在小主人回来,甄氏操着一口官话询问:“四郎去春晖园,可玩得开心?”   萧煜紧抿着唇,背着手从角门而进。身后的方安同她做了个手势,甄氏连忙跟上。   萧家祖宅极少迎来主人,都是靠家生子奴仆打理,尽管修建得气派,跟京城里的宅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萧煜走上抄手游廊,他儿时曾回来过两次,却没甚记忆。   游廊上还残留着新漆的味道,是家奴为了迎接他特地翻修过。   似想起了什么,他面无表情道:“日后再有乡绅送来请帖,皆替我推掉。”   甄氏愣了愣,“四郎不喜?”   萧煜不客气道:“我没兴致陪一群老头儿消遣。”   甄氏:“……”   一时被噎着,不知说什么好。   回到翠玉阁,夕阳西下,已近傍晚时分。   萧煜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甄氏问他要用什么晚膳,他也懒得应答,只遣退他们,独自坐到窗边的摇椅上神思。   甄氏无奈退下。   她不禁同方安发牢骚,偷偷道:“这一回老夫人着实罚得太重,四郎从小到大,哪曾独自离过家?”   方安知道其中的原委,解释说:“到底是人命案子,四郎差点就受了牵连入大狱,老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狠下心肠把四郎放到宜州来,明着是自省,实则是为保他,其中的良苦用心,日后四郎自会明白。”   甄氏叹了口气,“往日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来了这儿,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我瞅着心疼。”   方安耐心安抚道:“初来乍到,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四郎在京城众星拱月,府里头又得长辈溺爱,狐朋狗友天天围着他转。   “现下来了江玉县,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失落也属常理。   “只要待京中的风头避过之后,老夫人自会把四郎唤回去。   “依我之见,既来之则安之,甄嬷嬷无需担心,想来在这边也呆不了多久的。”   听了他的宽抚,甄氏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屋里的萧煜确实受不了这种无趣的生活,京中的繁华与县城的落后,狐朋狗友的欢喜与一群乡绅老头的圆滑……   巨大的落差令他无从适应。   说起来他也够倒霉的,那武安侯府的赵三郎行完冠礼后,约他们几个在醉香楼举办成人宴。   原是一帮贵族子弟庆祝闹着玩儿,结果途中有人起哄招妓。   萧煜虽然纨绔混账,却惧怕祖母萧老夫人,怕挨揍,便半道儿退出了。   哪晓得那帮狗东西闹出了人命案,导致他也受到牵连被京兆府拘去审问。   后来还是兄长出面把他保了出来。   祖母大发雷霆,不顾爹娘劝阻,非得把他赶回祖宅反省。   萧煜白挨了一顿冤枉,心中憋着满腹牢骚。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家里头早就安排通房晓事了。他成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开窍得晚,十八岁大小子还是个雏儿呢,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有胆量敢招妓?   萧煜被罚到这鬼地方来,心中很不服气,甚至置气地想着,祖母既然把他放出笼子,就甭想把他召唤回去。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开,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带来些许生机。   因着修建年久,主人又极少回来,大部分屋里都空置着,缺乏人气滋养,幽静得异常。   萧煜觉得这就是一座坟墓,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摇椅上,对桌上的饭食视而不见。   没有胃口。   今晚的月色出奇的皎洁,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摇椅上寂寥的年轻人微微探头观外头的月色。   皎皎皓月,清冷幽僻。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道月白倩影,萧煜喉结滚动,修长手指轻轻摩挲扶手,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都快到成人的年纪,有点冲动也是正常的。   一朵乌云不知何时把皓月遮挡,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各有人间滋味。   夜半时分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睡梦中的沈映蓉被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摸到身边坚实的胸膛,像奶猫似的往丈夫怀里拱了拱。   男人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熟悉的脂粉馨香,温暖的气息,是让人心安的存在。   翌日天空放晴,吴阅要上值,沈映蓉伺候他洗漱。   把他收拾妥当后,吴阅用好早食出门,要到傍晚才会下值归来。   昨儿周娘子说想让沈映蓉开导一下儿媳妇,她才去胡氏那边问安回来,就听青禾说刘月娥来了。   沈映蓉忙进了偏厅。   刘月娥比她小一岁,娇小玲珑,生得很是温婉,性子也胆怯。   二人相互行礼,各自落座。   青禾送上茶水。   沈映蓉温和道:“月娥的事,昨日周姨母同我说过了。”   刘月娥心情郁郁,咬牙道:“程渊欺人太甚。”   沈映蓉轻轻叹了口气,同情道:“你与他成婚三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提起这三年的过往,刘月娥不禁红了眼眶,捏着帕子咬唇不语。   沈映蓉正色道:“月娥可曾替自己想过后路?”   刘月娥的情绪有些小激动,“姐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哪还有什么退路?”   这话不中听。   沈映蓉端起茶盏道:“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你才只有十九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盼着程渊浪子回头,万一他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才回头呢?   “这样妻妾成群的日子,妹妹可熬得下去?”   刘月娥沉默,眼眶里含着泪,却未落下。   沈映蓉抿了口茶,轻声道:“你我皆是女郎家,今日我同妹妹说这些,也是盼着你能过得好。   “只不过月娥你得明白,若想继续等程渊浪子回头,那婆母才是你后半生的倚靠。   “如今这样折腾,除了让程渊心烦,让自己像个怨妇,让婆母避之如蛇鼠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月娥听不进去,不痛快道:“姐姐说得轻巧,倘若吴阅也像程渊那般,你又当如何?”   沈映蓉愣了愣,随即应道:“我们在婚前有过君子约定,不允纳妾。   “一辈子很长,倘若日后两看相厌,他生出二心,我便体面成全,放他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刘月娥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真能做到这般洒脱?”   沈映蓉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吴阅是我的夫君,我自是喜欢他的,可若是日后他厌倦我了,我又还能怎么办?   “或许我也会跟你一样伤心难过,只不过我比你要面子些。   “我父亲曾说过,女郎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体体面面的,我不敢让他丢脸。”   刘月娥咬唇,“你们读书人说什么都在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   沈映蓉的语气仍旧温和,“在婚姻里女郎从来没有赢家,我也不例外,何来资格笑话你?”   刘月娥愣住。   沈映蓉自顾道:“我就是觉得,做人是需要回报的。   “我若喜欢,别人也得回应我喜欢,若是付出没有回报,我做不到像你这般念念不忘。   “妹妹你的痴情与忠贞极其难得,可是程渊没有回应,这是你生怨的根源。   “倘若往后都是如此,你可曾想过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刘月娥没有答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沈映蓉没再多劝,她并没兴致掺和别人的家庭,因为有些事情得靠自己去悟。   快到正午时分刘月娥才无精打采地回去了,沈映蓉留她用午饭,她并没有心思。   送走她后,青禾忍不住碎嘴道:“也只有娘子心善,愿意费心开解她。”   沈映蓉道:“同为女郎,她也挺不容易。”   青禾:“但愿娘子的这番话她能听进去,若不然,还得吃苦头。”   沈映蓉垂眸不语,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不是菩萨,渡不了世人。   傍晚吴阅下值回来t,沈映蓉提起刘月娥的事。   吴阅取下幞头,说道:“程渊不是个东西,家有贤妻,还这般胡作非为。”   沈映蓉:“郎君倒是有同理心。”   吴阅掐她的脸儿,亲和道:“我定不会像程渊那般混账,实为不耻。”   沈映蓉撇嘴,“若是有朝一日郎君生出二心,惠娘定会全了你的体面。”   这话吴阅不爱听,“你沈氏进了吴家的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沈映蓉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被他不讲理的态度气笑了。   吴阅握住她的手,哄道:“过几日休沐,我带你去清溪潭游湖,尝尝那里的鱼脍。”   沈映蓉这才展颜欢喜,“那敢情好。”   清溪潭的湖鱼是出了名的鲜美,吴阅每逢休沐或节假日都会带她出去透气,主打一个夫唱妇随。   待到休沐那天,夫妻俩起了个早,乘坐骡马车出县城前往清溪潭。   时值初夏,阳光明媚,到处都绿意盎然。   清溪潭那边的湖泊是自然形成,当地已经被开发成闲游胜地。   不仅有画舫出租,还有好几家山庄饮食,甚至当地百姓还特地种了好些莲藕,待到花开的时节,遍地都是荷花,与翠绿相交,那才叫壮观哩。   吴阅租了一艘画舫,夫妻在舫里煮茶观景。   大片荷叶低低矮矮,湖面上波光粼粼,浓郁的荷叶香四处弥漫,清新怡人。   沈映蓉爱极了这样的碧波万顷,整个人被自然洗礼,心情畅快至极。   魏氏赞道:“这儿的景致甚好。”   也在这时,阵阵琵琶声从另一边的荷叶丛中传来,吴阅好奇走到船头观望。   琵琶声是从一艘更大更豪华的画舫里传出的,上头的人似识得他,走到船头朝他挥手,热情唤道:“致远兄!”   那时阳光正盛,吴阅用折扇遮阳,看清对方,不由笑道:“原是冯老弟呐。”   冯云朝跟他结识数年,交情甚笃,沈映蓉也认得。   她由魏氏搀着走到船头,冯云朝看到她,在画舫上行礼道:“原来嫂嫂也在。”顿了顿,打趣道,“你们夫妻倒是闲情雅致啊。”   吴阅轻摇折扇,应道:“逢休沐,带惠娘出来走走。”又道,“你小子一人出来浪,可有带上媳妇儿?”   画舫上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带着呢,三郎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画舫船舱里坐着萧家旁支宗族子弟,皆是年轻人,有七八位。   这支萧姓从商,平时跟京中国公府嫡系来往得不算密切,不过萧煜过来,同宗同族自会走动款待。   冯云朝跟萧同晖是熟识,说道:“二哥,那画舫上的人是吴县丞夫妇,今日赶巧,遇上了。”   萧同晖慷慨道:“既然都是熟识,若方便,就上来聚一聚罢。”   琵琶声暂停,两艘画舫靠拢。   萧煜原本坐姿慵懒,但见吴阅夫妻上来,不由得坐端正了些。   他常年被国公府娇养,身上自有几分富家子弟的贵气,又穿得考究,与在场的商贾宗族子弟相比,显得鹤立鸡群。   吴阅搀扶妻子入了船舱。   瞧见那抹杏色身影,萧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小紧张。   沈映蓉的视线朝船舱投了过来。   萧煜明明恨不得像孔雀开屏那样吸引她的视线,却故作高冷。   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到底藏不住东西,偷瞄人家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第三章 小傲娇吃人家夫妻酸醋   船舱里多数都是年轻人,冯云朝的妻子苏二娘穿了一身桃红半臂,性情活泼,声如黄鹂,欢喜跟沈映蓉打招呼。   沈映蓉微笑颔首。   冯云朝领着夫妻上前跟萧同晖几人见礼介绍。   双方相互致礼。   萧同晖年长,莫约四十岁的年纪,头戴玉冠,身穿蓝灰色宝相纹圆领窄袖袍,气质稳重。   他主动向夫妻俩介绍萧家子弟。   轮到萧煜时,小子紧绷着面皮,压下心底的小雀跃,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吴阅到底混过官场,不卑不亢打招呼。   萧煜懒洋洋回应。   萧同晖是商人,万事讲求一个“和”字,笑呵呵道:“今日赶巧,在这儿遇到吴县丞。   “你与云朝是熟识,我与他也有交情,若二位没有安排,便一起同游,如何?”   他虽然是商贾,好歹也跟国公府沾了点边的,吴阅应道:“萧郎君盛情,吴某便却之不恭了。”   萧同晖做了个“请”的手势。   家奴奉上茶水,夫妻双双入坐。   苏二娘贴到沈映蓉旁边,同她说悄悄话。   对面的萧煜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折扇,用余光瞥二人,瑞凤眼里带着年轻人的蓬勃锐气。   在场的郎君就他年岁小些,穿得也讲究。   玄色衣料出自江南织造,样式也是京中时下最流行的,精美的金丝连云寿纹刺绣与玄色相配,凸显气质冷峻。   少年郎常年被富贵滋养,就算再纨绔,身上也会沾染几分贵胄子弟的骄纵。   沈映蓉对他的第一印象算不得太好,只觉京中来的就是不一样,透着倨傲冷漠。   萧煜言语极少,吴阅主动说起江玉县的名胜古迹和地方饮食。   提起枫霞山时,萧同晖插话道:“四郎若有兴致,倒可以去枫霞山游览,这边虽比不上京畿的繁华,却别有意趣。”   萧煜回道:“什么时候得空了,便去瞧一瞧。”   吴阅和冯云朝一致向他推荐枫霞山的斋饭,说寺庙的素豆腐是出了名的好吃。   人们就宜州的地方风俗闲谈,女郎则聊时兴的衣物首饰等话题。   在场共有四位女郎,一位是萧同晖的小女儿,还有一位则是萧三郎的妻室。   女郎们聚到一处窃窃私语。   沈映蓉摇着团扇,并不抗拒结识新朋友。   苏二娘吹捧她棋艺甚佳,作的画也好看,引得萧玉如崇拜不已。   家里头也请了先生教学,她却学不进去,忽地扭头问萧煜道:“四哥,你在家中,读书是不是最没天赋的?”   这话委实冒失,萧同晖瞪了她一眼,严厉道:“四娘莫要口无遮拦。”   好在是萧煜并未计较,只道:“我上头的兄长皆是国子监贡生,论起才学,自是比不上他们的,不过……”   萧玉如咧嘴笑问:“不过什么?”   萧煜很要面子,挑眉桀骜道:“论起武学来,我只需两招,就能把他们制服。”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那个正处于特别喜欢装的年轻儿郎主动卖弄起他手里的折扇。   那把折扇可非普通的折扇,它既是扇,也是兵刃,里头藏有机关暗器,一旦按下机关,扇骨就会露出锋利尖刃,能取人性命。   这群人哪里见识过这等奇诡的兵家器物,无不好奇,个个伸长脖子看他娴熟摆弄,长见识。   就连沈映蓉都好奇不已,盯着那骨扇瞧,看得津津有味。   成功吸引佳人的视线,萧煜心里头舒坦极了,甚至还幼稚地玩了些花样。   他指骨修长,旋转扇柄弧线优美,甚是赏心悦目。   偷偷用余光瞥她,瑞凤眼里处处卖弄,处处藏着小心机。   画舫游完莲池,则去了清溪潭那边。   按理说这里湖泊巨大,应该叫清溪湖才对。   之所以叫清溪潭,则是因为湖泊的尽头有一座龟背岛,岛中有一口深潭,山上常年有水注入潭中,景观奇特。   中午人们便会在龟背岛的溪潭山庄落脚,吃当地著名的鱼脍。   画舫抵达龟背岛,已有萧家的仆人等候接迎。   人们陆续上岛。   萧同晖兴致勃勃介绍该岛的奇闻异事,用的皆是官话。   萧煜打小长在京城,尽管家中长辈会用方言,他也学得一些,不过些许话语还是听不大明白。   从头到尾人们与他交流都是说的官话,偶尔萧煜也会冒出两句撇脚的方言。   一行人徒步去清溪潭观景。   龟背岛中央的地形呈下陷状态,外头骄阳似火,里头一下子变得清凉。   那些层层叠叠的奇诡岩石由自然的鬼斧神工构造而成,或神似莲花,或状似佛陀,或芸芸众生的信奉者,千奇百怪。   苏二娘活泼,模仿那块神似顽猴的石头,矫揉造作惹得众人失笑连连。   沈映蓉掩嘴笑,她很喜欢这位性情开朗的女郎,总能让人忍俊不禁。   身侧的吴阅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夫妻心情甚好,低头说了几句话。   走在萧同晖旁边的萧煜冷不丁瞥了一眼那只手,啧,好一个伉俪情深。   待到正午时分,家奴前来,说山庄已经备好饭食,请主子们过去用膳。   一行人这才回到山庄。   众人走进山庄大门,前往游廊而行时,墙上挂着不少书法画卷。   那些书法形态各异,或狂草张扬,或文秀内敛,皆是食客留下的足迹。   一行人走到后园那边,墙上挂着的则是各种画卷,有山水,有人物,千姿百态。   萧煜颇觉新奇,边走边看问:“这些都是食客留下的?”   跑堂应道:“回郎君的话,庄子里头的所有字画都是食客们留下的纪念。”顿了顿,“这些字画都是人们评选出上乘的才会挂出来。”   萧煜手摇折扇,行至t转角处,视线被墙上的一幅人物画吸引。   那画面上是两个稚童,年岁大些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捧莲花,背着小背篓,鲜活灵动。   她前头不远处则是一个更顽皮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瞧见岸上蹦来一条鲤鱼,把手里的莲花丢了跑去抓鱼。   画面场景就是清溪潭的龟背岛,画风写意生趣,充满着童真快乐,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萧煜赞道:“这画甚好,比旁的有意思多了。”   他的视线落到画的左下方,署名是长青居士。   见他顿足观望,苏二娘得意道:“四爷真是好眼光,那长青居士我倒认得。”   这话引得一旁的萧同晖诧异,好奇问道:“二娘真认识?”   苏二娘指向后头,颇有几分自豪道:“咱们的沈娘子就是长青居士。”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惊讶不已。   沈映蓉还在后面的,正跟吴阅讨论方才看到的一幅山水画,全然不知他们的震惊。   萧煜的视线再次落到那幅画上,心中不禁生出钦佩,到底出自士族之家,当真有几分才华。   稍后沈映蓉跟上来,萧同晖对她一番夸赞。   沈映蓉谦逊道:“萧郎君过奖了,若论起工笔来,我算是最拙劣的,不过是讨了一份巧罢了。”   萧同晖道:“沈娘子过谦了,听说山庄的掌柜挑剔得很,能入他的眼,可见有真功夫。”   沈映蓉笑了笑,打趣道:“真功夫当不起,不过今日把账挂到长青居士名下,倒能减半钱。”   萧同晖眼睛顿时一亮,脱口道:“那敢情好,还有这等便宜捡呢。”   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萧玉如乐道:“那往后再来清溪潭,定要把沈姐姐带上,能减半钱!”   众人相互打趣,气氛欢愉。   去到雅阁那边时,萧煜再次瞄了一眼那幅画,想来是惦记上了。   雅阁里的长形桌上摆满了丰盛菜肴,萧同晖和萧煜坐到主位,吴阅有功名在身,和沈映蓉坐最前头,其次是冯云朝夫妇和萧家亲眷们。   萧同晖道:“今日沾了沈娘子的光,各位想用什么只管叫来,我萧某借花献佛作东,都别客气。”   冯云朝笑道:“二哥这般说,那我夫妻俩就不客气了。”说罢看向吴阅夫妇,“吴兄和嫂嫂也别客气,咱们不仅要吃,还得捎带些湖鲜回去。”   吴阅乐了,调侃道:“我可没三郎你这般厚的脸皮,连吃带捎,羞不羞人。”   苏二娘接茬儿,理直气壮道:“才不羞人呢,我们这是沾了二哥和长青居士的光!”   有两个活宝活跃气氛,从未冷过场子。   游客们既然来了青溪潭,自要吃当地的湖鲜,桌上的鱼脍是今日的主打。   采用的是青溪湖里的鲩鱼,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鱼肉莹白,肌理清晰细腻,有的摆成孔雀形态,有的则是莲花,或扇形。   搭配的口味也有好几种,有黄芥末口味的,也有清酱口味的,还有酸辣口的。   湖里有小虾,用来油炸后撒上少许椒盐,焦香酥脆,佐酒最是适宜。   也有清汤乌鳢锅子,有的客人若用不惯鱼脍,则可以选择红泥小火炉涮烫的乌鳢片。   沈映蓉不挑食,吴阅体贴给她布菜,让她一一尝鱼脍的各种口味。   黄芥末的刺激直冲天灵盖,有人受不住那种味蕾上的挑衅,眼泪连连。   沈映蓉却爱这口辛辣。   这样的场合,自要饮些小酒助兴。   女郎们酒量差些,用的是桂花酿或米酒,郎君们则用山庄的招牌春酒。   因着酿酒的水质上乘,品质极佳,入口醇厚,一点都不刺喉咙。   萧煜酒量不错,也品过不少好酒,对山庄的春酒很是佳赞。   吴阅给沈映蓉盛了小半碗鳖甲炖鸡汤,她尝了尝,滋味鲜美,比自家庖厨做的要好吃些。   碗里的米酒也比酒坊卖的好,沈映蓉向他推荐,吴阅丝毫不介意是她用过的,端起尝了一口,道:“惠娘若喜欢,便捎两坛回去。”   沈映蓉笑眯眯道:“那敢情好。”顿了顿,“春酒呢,也给爹捎坛回去?”   吴阅点头,“甚好。”   坐在上首的萧煜瞅着夫妻俩的小动作,眼睛眯了眯,还真是琴瑟和鸣呢。   人家是夫妻,感情好理所应当,他却看不顺眼,故意道:“吴县丞,萧某敬你一杯。”   吴阅没料到他会主动敬酒,忙应道:“四爷抬举了,吴某不敢当。”   萧煜:“吴县丞过谦了,你有功名在身,我萧四郎不学无术,一介白丁,吴县丞当得起这杯酒。”   吴阅:“……”   众人:“……”   他若是白丁,那他们又是什么?!   这话吴阅一时接不上,所幸冯云朝机灵,接茬儿道:“四爷可莫要打趣我等,你若算白丁,那我们这些岂不得钻地里头了?”   萧煜自损道:“冯兄此话差矣,我在家中行四,爵位由上头的兄长继承,自轮不到我。   “其次,我天资愚钝,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成日里就喜欢舞刀弄枪。   “用我祖母的话来说,就是个纨绔子弟,天天不务正业,人厌狗嫌的,既没本事挣功名,又吃不得半点苦,这样的人跟白丁有何区别?”   冯云朝听了酸得不行,连连摆手道:“四爷莫要揶揄我们,国公府那么大的家业,哪还需要你去挣什么功名?   “我冯三考个秀才考了好些年都过不了,我若是你,就算一辈子躺着,也能快活过日子。   “你这样的白丁,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多少人来。”   吴阅也应道:“四爷过谦了。”   萧煜回道:“我萧某就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能走科举这条路的都了不起。   “吴县丞十六岁就中举人,只怕在朝堂上都找不出两位来。今儿这杯酒,吴县丞定要赏脸。”   他既然这般说,吴阅也不好推辞,只得饮下。   接着萧家的子弟也跟着敬酒。   吴阅道酒量不好,萧三郎倒也没有勉强,吴阅只小饮表个态度。   沈映蓉怕他吃醉了,给他盛了半碗鱼羹填肚打底。   那羹是用蒸熟的鳜鱼去除皮骨,添上火腿丝,香菇粒和笋粒等食材用鸡汤熬制而成。   在吴阅用鱼羹时,她又布了些菜,有香煎豆腐,油焖虾仁,什锦菜,处处周到妥帖。   萧煜的视线时不时往这边瞟,连萧同晖都觉得夫妻二人感情好,夸道:“吴县丞和沈娘子当真郎才女貌。   “二位皆是有学识的人,夫唱妇随,佳偶天成,倒是极其难得。”   吴阅倒也没有谦虚,停下进食,非常大方夸赞自己的妻子。   “俗话说,家有贤妻,夫不吃淡饭。我吴致远此生能讨惠娘入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他脸上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绝非客套。   萧同晖道:“沈娘子出身士族,腹有才华,有这样的贤妻协助,二位的前程自不消说。”   说罢向沈映蓉举杯,知道女郎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沈映蓉受下了。   长青居士,当得起这杯敬酒。   敬的是她沈映蓉,而非吴夫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人提议投壶娱乐。   投壶是文士们席间的雅趣,沈映蓉知道丈夫酒量差,若是输了肯定会被罚酒,小声道:“郎君可受得住?”   投壶可是吴阅的强项,他自信道:“无妨。”   跑堂很快就把投壶要用到的器物送上来摆放好,萧同晖笑道:“咱们得先定好规矩,若是输了,可得罚酒。”   冯云朝道:“不若投五支箭矢,投中多的为赢,少的则罚酒一杯。   “两人一组比试,最后胜者再进行第二轮比试,诸位以为如何?”   萧煜似觉有趣,抿嘴笑道:“我没有异议。”顿了顿,“在坐的女郎们可要一并参加?”   萧玉如连忙摆手,“我酒量差,就不来凑热闹了。”   接着沈映蓉也道:“我们就不来掺和了。”   女郎们表示怯场,于是在坐的几位男儿就投壶拉开了比试。   按照抓阄的规则,第一轮吴阅抓到了与萧三郎比试。   萧煜和冯云朝一组,萧同晖和萧五郎一组,萧六郎则运气最好,抓到了晋级第二轮。   他笑得合不拢嘴,乐道:“二哥,我可是天选之子!”   萧同晖应道:“算你小子走运。”   萧煜想把围观的女郎们拖下水,又添了些游戏规则,输家可以选择复活或求救,不过需要自罚一杯才能获得选择的机会。   倘若复活后比试又输了,则罚两杯酒,比第一次要重些。   这游戏规则可比先前的有趣多了,让女郎们也能参与进来,享受投壶带来的乐趣。   众人一致赞许。   苏二娘道:“我酒量不好,可饮不下春酒。”   萧煜应道:“女郎可用米酒或桂花酿。”   苏二娘幸灾乐祸看向沈映蓉,嬉皮笑脸道:“嫂嫂,你怕不怕呀?”   沈映蓉掩嘴笑道:“二妹妹该担心的是三郎。”   冯云朝接茬,“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人们又是一阵插科打诨,笑语连连。   率先进行比试的是吴阅和萧三郎。   那吴阅到底厉害,哪怕饮t了酒,手依旧很稳,五支箭矢竟然全投中了。   众人哗然,纷纷拍手夸赞。   萧三郎则差一些,只投进三支,第一轮败阵被淘汰,罚酒一杯。   吴阅亲自倒酒送与他,面带笑意。   萧三郎露出痛苦的表情,人们起哄怂恿他一口闷,他只得硬着头皮饮了。   萧玉如叫嚷道:“三叔再来一杯,你不能就此甘拜下风,咱们得复活再比一次!”   萧三郎道:“四娘莫要坑我,我若向你求救,你敢不敢上场比试一回?若有这个胆量,我再饮一杯也无妨。”   萧玉如怂了,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我若上场输了,自罚一杯就算了,还得连累三叔你再罚两杯呢。”   萧煜提醒道:“三叔等会儿再做决定也无妨,先看看诸位的底细更为稳妥,倘若贸然求救或复活,万一他们个个都像吴县丞那般厉害,你岂不吃亏?”   萧三郎连声道:“四郎言之有理!”说罢看向萧玉如,“四娘休要坑我!”   萧玉如掩嘴笑。   接下来轮到第二组,萧煜和冯云朝上场,结果萧煜五支全中,冯云朝落败一支被罚酒。   萧同晖赞道:“四郎当真好身手,冯老弟得被罚酒。”   冯云朝不服劲,“等会儿我定要复活一次再比比。”   萧煜索性给他倒了两杯酒,笑道:“萧某可等着冯兄呢。”   冯云朝爽快,端起酒一饮而尽。   两杯酒亮了底,众人拍手称赞痛快。他看向萧三郎,挑衅道:“三哥,这才叫胆量。”   萧三郎指了指他,“你小子别嘚瑟,等会儿吃醉了酒,围着桌子腿儿爬,那才叫丢人哩。”   此话一出,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接着轮到萧同晖和萧五郎比试,两个人的发挥都不好,萧同晖投中三支,居然把萧五郎胜了。   萧六郎起哄道:“五哥,你是不是故意放水,怕得罪二哥了?”   萧五郎急道:“你行你上!”   萧六郎:“还轮不到我出手!”   萧五郎被罚了酒,第一轮算是结束了。   萧煜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衅道:“冯兄选择了复活进第二轮,三叔和五叔呢,可有这个胆量?”   萧五郎摆手,“我放弃。”   萧煜咧嘴问:“三叔你呢?”   萧三郎也摆手,“我也放弃。”   萧同晖埋汰道:“老三你也太不经事了。”   萧三郎理直气壮道:“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吴县丞、四郎和六郎皆是投壶好手,我才不要跟他们鸡蛋碰石头呢。”   这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萧煜轻轻摩挲手中的扇骨,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投壶是文人雅士们最寻常的娱乐,那吴阅技艺甚佳,想来他的夫人也有好手艺。   为了把沈映蓉拖下水陪玩,他可是绞尽脑汁制定游戏规则,就想哄佳人陪玩两把。   不曾想,那女郎看着温温柔柔,却技压全场,把他接连罚了两场! 第四章 他成功的吸引了沈娘子的注意   第二轮进入抓阄环节,吴阅抓到与萧同晖一组,萧煜同萧六郎一组,冯云朝则捡了便宜,直接进第三轮。   哪怕吴阅饮了酒,发挥仍旧稳定,再次以全投中胜了萧同晖。   萧同晖以投中四支败阵下来,被罚酒。   萧煜问他要不要选择复活或求救,这回萧同晖也学精明了,先观望局势再说。   接下来轮到萧煜跟萧六郎比试,二人的投壶水平旗鼓相当,竟然各中五支,持平。   萧玉如看他们这般厉害,忙道:“爹,你就学三叔的,赶紧让位,别去鸡蛋碰石头吃亏!”   萧同晖应道:“这一局我就听四娘的,放弃了。”   萧三郎埋汰他道:“二哥,胆量呢?”   萧同晖摆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说罢看向冯云朝,“冯老弟,四郎、六郎和吴县丞这般厉害,你可吃得消?”   冯云朝豪气干云道:“我酒量好,不怕。”   于是进入第三轮比试。   现在已经见识过大家的投壶水平了,索性增加挑战难度,投八支箭矢,距离也比原来的远了一倍。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围观的人们精神抖擞,沈映蓉伸长脖子观望,在场估计酒量最差的就是吴阅,他可经不起他们罚酒。   所幸吴阅很有出息,就算增加了难度,八支箭矢仍旧精准投中。   众人鼓掌,纷纷夸赞。   接着是萧六郎投壶,居然也全中了。   人们哗然。   这次冯云朝厉害,也八支全中,可见有点本事在身。   萧煜自不消说,他是习武之人,骑射不再话下,这点距离难不住他。   四人旗鼓相当,一口气全过,顿时把气氛搞活跃了。   大家不分仲伯,继续添难度,仍旧是八支箭矢,同样的距离,只不过壶换成了双耳。   要求左耳三支箭矢,右耳三支,中间两支,换了花样。   不曾想,这一回吴阅又是全中!   沈映蓉看得激动,情不自禁拍掌叫好。   萧同晖道:“吴县丞当真了不得,竟然从未失过手。”   吴阅谦虚道:“几位小兄弟也很厉害。”   接下来轮到冯云朝,结果输了一支被罚酒。   苏二娘道:“三郎识趣些,莫要再与他们争输赢。”   冯云朝嘴硬道:“我先看看情形再作定夺。”   哪晓得萧煜和萧六郎紧跟其上,居然都全中。   这回冯云朝服了软,忙道:“我放弃了,你们继续战。”   萧煜道:“冯兄酒量好,怕甚?”   冯云朝:“四爷有所不知,吴兄最擅投壶,你可自求多福吧。”   听到这话,萧煜来了兴致,看向吴阅道:“那今日萧某可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吴阅赶忙道:“还请四爷高抬贵手。”   接下来三人继续比试,又增添了难度,捂住一只眼投。   结果吴阅输了一支。   三人中就他是读书人,用眼自要比萧煜和萧六郎厉害些,眼力要比他们差,败了一支被罚酒。   萧煜全中。   萧六郎最后一支以分毫之差惜败。   萧煜心中舒坦,用余光瞥了一眼沈映蓉,问道:“吴县丞可要选择复活或求救?”   吴阅还未回答,萧六郎就道:“我自罚一杯选择复活。”   萧煜咧嘴笑,输了不服气呢。   吴阅也不太服气,应战道:“我也选择复活。”   于是三人继续再战。   这回还是跟先前一样,只不过箭矢又多了两支。   结果萧煜仍旧全中,萧六郎发挥失常,只中了八支。   吴阅也只投中九支。   萧六郎骨子里有股拧巴劲儿,又连罚三杯选择复活。   吴阅迟疑了。   他虽然不服气,但他酒量差,如果再战,得饮三杯酒呢。   思虑再三,视线落到妻子身上,是求救的眼神。   沈映蓉知道他不服输,开了金口,“郎君再来一次也无妨。”   吴阅苦笑,“我有些醉了。”   一旁的冯云朝怂恿道:“吴兄怕甚,你若醉了,等会儿我抬你回去!”又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让嫂嫂去,她的投壶技艺也拿得出手,不一定比四爷差!”   对面的萧煜故意露出挑衅的表情。   沈映蓉看不惯他的猖狂,冲吴阅道:“女郎输了饮米酒倒也无妨,就是不知夫君你可受得住再罚两杯?”   吴阅哭笑不得,朝她拱手道:“还请惠娘高抬贵手。”   众人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因为求救又输的话,不仅挑战的人会被罚酒,求救的那个也得连坐罚酒。   最终吴阅还是选择了向妻子求救,硬着头皮饮下三杯。   这回是真有些醉了。   那男人很有君子风度,朝沈映蓉行揖礼,沈映蓉起身回礼。   二人交换,吴阅回到座位,沈映蓉应战。   萧同晖看得兴奋,赞道:“巾帼不让须眉,沈娘子当真好胆色!”   苏二娘也激动不已,忙给她打气,“嫂嫂定要让四爷开开眼,咱们女郎也不差!”   萧玉如也起哄,“四哥,你可不能输,若是输了,那才叫丢脸哩!”   萧煜嫌弃道:“乌鸦嘴。”   三人抓阄开顺序,沈映蓉离得近,近得能清晰闻到她身上浅淡的脂粉香。   佳人在侧,萧煜藏着小心思,心跳得有些厉害,甚至连耳根子都有些泛红。   他多少有几分不自在,明明被她吸引想靠近,却又没出息别扭,故作高冷。   沈映蓉抽到序号三,萧煜探头偷看,她立马握拳。   萧煜撇嘴,阴阳怪气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长青居士代夫应战,沈娘子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沈映蓉挑眉应道:“自家的夫君,自要多心疼着些。”   此话一出,萧煜酸得不行,底下的吴阅被哄得找不着北。   冯云朝“啧啧”两声道:“嫂嫂实力护夫,吴兄都不好意思了。”   吴阅忙道:“三郎莫要揶揄我。”   萧煜抽到的是第一位,先前听冯云朝说沈映蓉投壶技艺了得,不敢松懈应战,这回再次全中。   接着是萧六郎,仅一支落败。   萧同晖怂恿他再战。   萧六郎也学聪明了,说道:“二哥休要害我,万一沈娘子也像四郎那般,我岂不吃亏?”   众人失笑。   轮到沈映蓉上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似嫌宽大的袖口碍事,她麻利地撸起一截,露出光洁t的手腕。   那腕上戴着水头上佳的玉镯,微微泛着柔光,左手捂眼看距离,右手取箭矢调整姿势。   女郎动作风雅,情态娇憨。   先前萧煜不好意思看她,现在光明正大窥探佳人,愈发觉得动人心弦。   那眼睛真好看,眼神明亮清澈,且柔和。   身段也极好,纤秀娉婷,有着女子特有的轻盈婉约。   瓷白肌肤紧致富有光泽,气色也好,是健康的,充满着青春活力的红润。   萧煜喉结滚动,心里头有点酸,看来吴家把她养得很好。   胡思乱想间,第一支箭矢成功中壶。   底下传来吴阅兴奋的声音,“惠娘厉害!”   苏二娘也鼓掌称赞。   萧煜回过神儿,沈映蓉已经取第二支箭矢。   先前她捂的是左眼,现在捂右眼,执箭的手极稳,屏住呼吸,瞄准壶口,随着一声轻响,又一支箭矢投中。   这回冯云朝也赞道:“嫂嫂定要加把劲儿,把四爷拉下马来罚酒,替我等雪耻!”   沈映蓉被逗笑了,扭头道:“三郎若想出头便自个儿上场,我可不受这顶高帽。”   冯云朝咧嘴笑。   萧六郎也接茬道:“四郎那小子自第一轮以来就不曾被罚过酒,沈娘子断不能放过他。”   冯云朝:“对,嫂嫂断不能输,若不然吴兄还得被连坐罚酒呢。”   沈映蓉一边取箭矢,一边说道:“方才三郎不是说要抬他回去吗,有你抬着,我怕甚?”   冯云朝:“……”   人们纷纷掩嘴失笑,连萧煜都觉得这女郎有点意思。   然而就在一片轻松打趣中,那位态度温柔,说话幽默的女郎竟然把所有箭矢全投进壶中,与萧煜打了个平手。   吴阅笑得合不拢嘴,可算扳回一局!   萧同晖等人瞠目结舌,冯云朝起哄道:“四爷,今儿你算是遇到对手了!”   萧煜抿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输掉的萧六郎被罚了酒,这回他非常识相,选择了放弃应战。   现在只有沈映蓉和萧煜进入下一轮对战。   苏二娘兴奋道:“嫂嫂,定要挫挫萧四爷的锐气,让他见识一下长青居士的厉害!”   萧玉如也伸长了脖子,“四哥,你可是京中的小霸王,今日投壶若输了,传出去颜面何存?!”   萧煜没好气道:“四娘休要碎嘴,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合着是盼着我与沈娘子打起来呢!”   萧玉如笑道:“你一个老爷们儿,若输给了女郎家,那多没脸面?”   萧煜指了指她,“乌鸦嘴。”说罢朝沈映蓉行揖礼道,“还请沈娘子高抬贵手。”   沈映蓉还礼,“也请萧四爷手下留情。”   现在捂眼睛投壶已经没有挑战性了,萧煜提议蒙眼睛,箭矢改成三支,距离也缩短了一半。   沈映蓉应下挑战。   气氛再次热络,冯云朝屁颠屁颠上前摆放器皿,蒙眼用的绢子则是各自的手帕。   沈映蓉先投,手里拿着三支箭矢,掐算好距离后,苏二娘上前替她蒙眼。   围观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子观望,萧煜动了小心机,故意在一旁干扰她。   “萧某在府邸时,曾听闻父亲提起过沈尚书,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他的曾孙女。   “沈娘子当真了不得,江玉县人杰地灵,能养出这般灵秀有胆色的女郎来,萧某很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底下的吴阅就打断道:“惠娘莫要着了四爷的道儿,这是故意干扰你,使你败阵!”   被他揭穿,萧煜倒也不恼,只笑。   苏二娘埋汰道:“萧四爷太狡猾了,等会儿嫂嫂也得干扰他,让他被罚酒!”   话语一落,忽听一声轻响,一支箭矢精准入壶。   众人哗然。   吴阅高兴道:“中了!中了!”   萧煜笑道:“长青居士实力护夫,当真了不得。”   沈映蓉没有应答,而是集中注意力投出第二支箭矢,竟然又中了!   吴阅激动站起身,高兴坏了,喜道:“若论起投壶技艺,我岳丈比惠娘更胜一筹,所谓名师出高徒,今日定要罚四爷一杯!”   萧煜搔头。   萧玉如道:“四哥,你堂堂男子汉,可不能认输!”   萧六郎也起哄,“四郎,你京中小霸王的名声,可不能砸到沈娘子手中!”   萧煜啐道:“瞧你们那嘴脸,看戏不嫌事大!”   也在这时,第三支箭矢再次入壶,现场响起掌声,沈映蓉摘下方帕,展颜一笑。   萧煜道:“沈娘子当真深藏不露。”   沈映蓉:“还请四爷高抬贵手。”   接下来轮到萧煜,苏二娘提醒道:“嫂嫂,方才四爷干扰你投壶,咱们不能轻易放过他。”   沈映蓉笑了起来。   萧煜取三支箭矢入手,掐算好距离,冯云朝替他蒙方帕。   苏二娘一个劲跟沈映蓉比划手势,在场的人们全都失笑连连。   沈映蓉接过苏二娘递来的团扇,别有用心给萧煜打扇,说道:“四爷连战数场,都未曾被罚过酒,今日得以开眼,是我等的荣幸。”   一旁的冯云朝也道:“是啊是啊,四爷好生厉害!”   二人一唱一和,干扰萧煜的注意力。   那团扇带动女郎身上的脂粉香侵入鼻息,身边是她轻柔婉转的蛊惑声。   暗香浮动,撩人心扉。   萧煜有些心猿意马,喉咙里发出低笑,“沈娘子使的是美人计,冯兄使的又是何计?”   冯云朝厚颜道:“美男计!”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萧煜埋汰道:“我萧四郎可不好这口。”   话语一落,手中的箭矢投出,竟然中壶了。   沈映蓉在他跟前晃了晃衣袖,问冯云朝道:“三郎可有把方帕蒙好?”   冯云朝探头过去细看,萧煜一把推到他脸上,他夸张的“哎哟”一声,把人们逗笑了。   不曾想沈映蓉真的怀疑那方帕没蒙好,近距离打量观望。   鼻息里忽然闯入女人浅淡的脂粉香,萧煜不敢乱动,怕唐突佳人。   他不知道那脂粉是什么香,只觉淡淡的带着丝丝甜香,若有若无。   亦或许是她身上香包的味道。   萧煜屏住呼吸,全身所有感官都变得敏感,甚至连毛孔都恨不得捕捉她身上诱人的气息。   他手持箭矢,许久都没有动静,虽然蒙着眼,却能清晰感受那人的温度。   心跳不知何时变得紊乱。   在某一刻,他无比庆幸双眼被蒙上,至少她瞧不见心中的兵荒马乱。   那种羞耻的,违背道德的,无法见光的妄想犹如蒙在双眼上的遮羞布,叫他稍稍安心。   所幸苏二娘解了他的窘迫,因为她也凑上前看那张方帕有没有破绽。   只不过他到底被干扰了,投出第二支箭矢以分毫之差从壶口擦过。   没中。   现场响起了幸灾乐祸的声音。   萧煜没有动静,就算知道自己输了,也不会立马摘下方帕。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握着最后一支箭矢,却久久不愿投出去。   因为他怕自己失态。   此刻那女郎就在旁边,等着他被罚酒呢,他实在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毕竟,他心里头那点荒唐的念想实在没脸表露出来。   最终迟疑了好半晌,萧煜放弃了投第三支,缓缓揭开蒙在双眼上的方帕,果然没中。   他输了。   输在对她心猿意马,输在羞耻的臆想和亵渎中。   冯云朝兴高采烈道:“嫂嫂赶紧罚酒!这一刻我等许久了!”   萧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不服气道:“若非你们干扰,这局我未必会输。”   冯云朝火上添油道:“那就再战下一轮,接着被罚!”   萧煜:“……”   萧同晖笑道:“今日真是卧虎藏龙,看来四郎是遇到对手了。”   沈映蓉亲自斟酒,笑意盈盈,“四爷,请。”   那时她笑得可好看了,眉眼弯弯,杏眼仿佛含了光,显然是真的开怀高兴。   萧煜不服道:“再来一杯,我要复活。”   沈映蓉抿嘴,眼睫微垂,压不住愉悦,依言又斟了一杯。   两杯向众人亮了底,吴阅赞道:“四爷当真痛快!”   接下来又添了难度,仍旧是蒙眼,仍旧是三支箭矢,只不过壶口换成了更小的。   萧六郎亲自去看那壶口,“啧啧”道:“这么小的壶口,可投得进去?”   他取过来给众人看,装一支箭矢还好,装进第二支箭矢就特别拥挤了,更何况还是蒙眼呢。   沈映蓉丝毫不怯场。   沈父是投壶高手,她自小学得真传,知道投壶的技巧和要领,有一套自己的体系。   这不,用步数衡量好距离后,沈映蓉挑了一个刁钻的位置投壶。   众人惊讶,萧同晖诧异道:“沈娘子何故要站远些?”   沈映蓉回道:“投壶规则没有要求必须处于正中,我觉得这个方位甚好。”   萧玉如煽风点火,“四哥,沈娘子这是在挑衅,你断不可再输了!”   萧煜没好气道:“你闭嘴!”   萧玉如笑得没心没肺。   苏二娘上前替沈映蓉蒙绢帕,不曾想萧煜放出大招干扰。   他到底年轻,甭管怎么装深沉,终归有几分孩子心性。   在她投壶时,他居然神经质地唱当地的童谣儿歌,用撇脚的方言唱什么一只鸭,t两只鸭,青蛙叫呱呱。   还有什么一只羊,两只羊……五音不全的方言撇脚又逗趣,惹得在场的人们捧腹大笑。   沈映蓉受到干扰,没憋得住笑,第一支箭矢失了手。   萧煜得逞,咧着大白牙连连拍掌,笑得幸灾乐祸。   冯云朝毫无文人风雅,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四爷继续唱,继续唱,让嫂嫂三支都投不中!”   沈映蓉忍俊不禁,回道:“三郎若再碎嘴,小心二娘撕烂你的嘴。”   语声一落,箭矢脱手,命中壶口。   吴阅鼓掌,高声道:“中了!”   萧煜见状急了,在沈映蓉投第三支时,又用五音不全的撇脚方言乱唱干扰她,令她再次失手。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沈映蓉摘下绢帕,瞥向那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纨绔儿郎。   萧煜作死挑衅抬下巴。   沈映蓉:“……”   他真的很欠抽。 第五章 萧四爷风评被害   人们被萧煜的乐子逗得开怀,都觉得这个年轻人贼有意思。   沈映蓉只投进一支箭矢,有点生气被他干扰导致发挥失常,但更多的是觉得无奈好笑。   接下来轮到萧煜投壶,沈映蓉展开了报复,故意怂恿苏二娘八卦他。   今日在场者皆是有家室的,两个已婚妇人毫无节操可言。   沈映蓉手摇团扇,对萧煜的外貌一番吹捧夸赞,接着苏二娘八卦问起他的婚配,引得人们兴致勃勃。   萧煜蒙着双眼,轻哼一声道:“苏娘子这般刨根问底,合着是想替萧某做媒不成?”   苏二娘嬉皮笑脸,吊儿郎当道:“若四爷有钟意的女郎,我倒乐意做这个媒。”   萧三郎打趣道:“二娘就甭想了,宜州这样的小地方,哪入得了四郎的眼?”   萧煜接茬儿道:“三叔此话差矣,宜州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不比京里的差。”   萧玉如道:“四哥嘴真甜。”又道,“你这般夸赞咱们宜州,难不成真相中了这边的姑娘?”   萧同晖忙道:“四娘莫要碎嘴。”   苏二娘:“四爷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只管说来,我苏二娘保管能撮合。”   萧同晖提醒她,“二娘莫要瞎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这般轻率?”   沈映蓉忙打圆场,“萧郎君所言甚是,二娘不过是玩笑罢了。”   不曾想萧煜挑眉,故意道:“合着你们是逗我玩呢?”   沈映蓉:“不敢不敢,四爷人中龙凤,江玉县的女郎小门小户,入不了国公府的门楣。”   萧煜“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只投出箭矢,没中。   见他失手,沈映蓉偷偷冲苏二娘竖大拇指,众人暗暗发笑。   哪晓得萧煜动了心思,知道自己被干扰无心投壶,索性也试探起来。   先是对沈映蓉夫妻一番夸赞,而后八卦她跟吴阅喜结连理的过往。   苏二娘没意识到他的小心机,果然兴致盎然说起他们的相知。   吴阅也主动提起,“惠娘未出阁前,沈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沈映蓉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娇嗔道:“吴县丞可莫要说大话。”   吴阅挑眉,“十多家上门提亲呢。”又道,“为着这桩亲事,我父亲厚着脸皮跑了沈家好几趟。”   萧玉如好奇问:“那吴县丞是怎么把沈娘子讨到手的?”   吴阅幽默道:“靠不要脸。”   众人失笑。   吴阅继续道:“现在惠娘的妆匣里还藏着当初我不要脸写给她的诗,有上百首。”   沈映蓉接茬儿,“吴县丞确实不要脸,故意写错让我给改,借着讨教的由头登门。”   人们被两口子的幽默逗乐了。   二人毫不避讳说起相识的过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相互间的倾慕。   萧煜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心里头酸得不行,分心投下一支箭矢,没中。   这投壶他是再没心思投下去了,因为并不想听他们腻腻歪歪秀恩爱。   萧玉如似乎很向往这样的感情,充满憧憬道:“伉俪情深莫过于此,沈娘子与吴县丞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直没吭声的萧煜冷不丁道:“四娘可莫要忘了二叔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相伴,那才叫伉俪情深。”   萧玉如默默看向自家老子,俏皮吐舌头,忽听一声轻响,第三支箭矢没有投中。   萧煜摘下绢帕,傲娇地撇嘴。   苏二娘高兴道:“四爷一支都没投中,得被罚酒。”   萧煜瞥了一眼沈映蓉,高冷的“哼”了一声,掩盖心中的不痛快。   沈映蓉才不管他高不高兴,替他斟了两杯,问道:“四爷还要继续复活比下一场吗?”   萧煜没有答话。   萧六郎道:“四郎可不能认输。”   萧玉如也道:“是啊,四哥接着来下一轮。”   萧煜把两杯饮尽,道:“我有些乏了,要歇会儿。”   他不愿再继续,沈映蓉倒也不勉强。   投壶结束后,这场宴饮也到了尾声,人们到隔壁坐下吃茶解腻。   先前吴阅饮了不少酒,沈映蓉差魏氏送来一碗解酒汤。   吴阅饮下后要去小憩。   沈映蓉起身向众人告辞,搀扶丈夫去往客房。   萧煜的视线落到二人的背影上,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大老爷们真是娇气,才吃几杯酒就受不住了?   众人并未坐多久,便各自去午休。   外头骄阳似火,客房里却凉爽幽静。   吴阅当真吃醉了,倒头就睡,沈映蓉坐到床沿,给他打扇。   魏氏小声道:“娘子也去歇会儿罢。”   沈映蓉:“我不困。”   阵阵清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室内,她起身走到窗边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翠。   团扇轻摇,沈映蓉坐到窗边,吹着凉爽的清风,闻到阵阵荷叶香,惬意至极。   晚些时候山庄特地给她备了湖鲜和春酒等物,皆是免费赠送。   但凡字画能入得了山庄主人的眼,都会特别款待,不仅吃住减半钱,走的时候还会赠与些物什。   沈映蓉亲去致谢。   途中她差魏氏携了山庄留给她的木牌去柜台做登记,方便结账。   到后园那边谢过山庄掌柜,回到客房院子时,刚跨进月洞门,就见萧煜拿着一根野草撅着大腚逗弄缸里的锦鲤玩儿。   那时周边林木茂密,些许阳光从叶缝中洒落下来,星星点点。   少年郎极其无聊。   哪怕他撅屁股的动作不太雅观,仍旧难掩身上的闲适。   听到声响,那儿郎扭头,瞧见沈映蓉路过,本能站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随意,变得特别规矩。   沈映蓉行礼打招呼。   萧煜紧绷着身子回礼,全然没有投壶时的从容,就跟见着长辈一般,目不斜视。   他的微妙心态沈映蓉并未察觉,自顾回了吴阅的客房。   待她走远后,萧煜才偷偷扭头瞥,心下不禁有几分懊恼。   她又不吃人,他紧张作甚?   这算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却是萧煜主动促成的。   方才过来碰到魏氏,他故意问起吴阅的情形,得知沈映蓉去跟掌柜致谢,便守在这儿“巧遇”。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心虚,毕竟对他人之妻生出旖旎心思,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申时四刻,游玩的人们打道回府,各家携带了山庄里的湖鲜和春酒等物回城。   这次众人玩得尽兴,约着下回又来聚一聚。   人们一一道别。   萧煜独自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鬼使神差偷偷掀起马车窗帘往外窥探。   遗憾的是他只看到萧同晖的马车过来,吴阅夫妇还在最后头。   萧煜放下车帘,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放纵。   想起那张清秀面庞,如果说最初在春晖园的一瞥令他惊艳,那今日的接触便令他蠢蠢欲动。   那女郎甚有意思,既能从容大雅,也有小风趣,投壶了不得,书画也甚好,言谈举止教养不输京中贵妇。   入了他的眼。   以前萧煜从未想过自己喜欢哪样的女郎,现在有了具象化,就是沈映蓉那样的。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温柔似水;幽默时自带俏皮风情,惹人注目。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萧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愉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   那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觉得一想到那女郎,便满脑子都是美好。   今日游湖不止他感到开怀,吴阅夫妇也很高兴。   沈映蓉笑颜道:“山庄掌柜送了不少湖鲜给我们。”   吴阅握住她的手,“今儿可要沾惠娘的光,若不是你出手救场,我可输得不服气。”   沈映蓉:“萧家的那些子弟也挺有意思,与一般的商贾不一样,没那么重的铜臭。”   吴阅点头,“萧同晖确实算得上儒商。”顿了顿,八卦道,“听说这支萧姓宗族跟京中的嫡系甚少来往,此次萧煜来宜州,中间大有名堂。”   沈映蓉颇觉好奇,“好端端的,他何故来了祖宅?”   吴阅压低声音,“我从衙门里听到传闻,说萧煜在京中惹了事,萧家为保他,这才将其打发到宜州来。”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   吴阅继续道:“那小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混账东t西,听衙门里的人说……”   他把萧煜在京中惹上人命官司的事细细八卦一番,听得沈映蓉皱眉。   “到底是权贵子弟,视人命为草菅,聚众招妓且弄出人命来,实为不耻。”   吴阅:“所以才说人不可貌相,瞧着小子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衣冠禽兽。   “倘若不知此事,今日与他接触,我倒还觉得此人挺有意思的。”   沈映蓉提醒道:“这样的人,郎君日后少与其往来才好。”   吴阅:“惠娘提醒得是,无非逢场作戏罢了。”又道,“那小子是来避风头的,待京中把事情平息下来,多半就会回京,咱们也攀不上什么交情。”   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得太久。   当时他们都未把萧煜放到心上,毕竟国公府的门楣与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牵扯不上干系。   回到城里已经很晚了,两人去胡氏的院子坐了会儿,给二老带了不少小食。   吴安雄很喜欢山庄的春酒,兴致勃勃舀了一勺浅尝。   沈映蓉道:“爹尝尝他们家的肉脯,比东街的好吃。”   吴安雄尝了一块,是甜咸口的,很有嚼劲,他赞道:“甚好。”   一旁的胡氏笑眯眯道:“明儿差人给亲家也捎些去,想来阿宝喜欢吃。”   阿宝是沈旭的小名,也就是沈映蓉的弟弟,她应声好。   鉴于明日吴阅还要上值,夫妻俩并未坐得太久就回去了。   与此同时,萧家祖宅似乎因主人的高兴变得有生气一些。   萧煜在房里同方安道:“今日在山庄我相中了长青居士的画,方叔你得空了便去一趟,问问掌柜的开个价。”   方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主人向来不屑诗书字画之物,也没那个兴致附庸风雅。   萧煜解释说:“我想买来送给长姐。”   他的长姐萧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弟俩感情甚笃,似乎也说得过去。   方安并未多想。   不一会儿甄氏送来吃食,往日萧煜胃口不佳,今日却什么都能用下。   甄氏高兴道:“四郎胃口开了就好。”又道,“今日去游湖,可玩得尽兴?”   萧煜应道:“尽兴。”   甄氏:“四郎就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萧煜点头,他似乎在这里找到了消遣的兴致,不再像先前那般百无聊赖,处处看不顺眼。   这样的转变令甄氏欣慰。   一直以来小子都生龙活虎的,蔫了这么些日,可算像个人样儿了。   甄氏并未深究萧煜忽然精神抖擞的原因,还真以为他是跟萧家的旁支出去游玩心情变好了呢。   吃饱喝足,萧煜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   甄氏替他绞干头发,他端坐在凳子上,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嬷嬷,你可曾听阿娘提起过我的亲事?”   甄氏调侃道:“怎么,四郎想讨媳妇儿了?”   萧煜:“我才不要。”顿了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怕的是阿娘眼神儿差。”   甄氏细细梳理满头墨发,一本正经道:“老夫人这般偏疼四郎,你的亲事,夫人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萧煜没有吭声。   甄氏继续道:“国公府的门楣,多少女郎都想进来,现如今元娘在宫中得势,大郎二郎俱有出息,四郎日后也得给夫人长脸才是。”   萧煜撇嘴,“有阿姐和大哥他们在,哪轮得到我去出头?”   甄氏:“话可不能这么说,待四郎行过冠礼,便是大人了,到时候老夫人可由不得你像今日这般任性妄为。”   萧煜闭嘴不语。   祖母偏疼他是真,但严厉起来把全家大小唬得不敢吱声也是真。   他在府里虽然无法无天,却不敢去触碰萧老夫人的底线,因为真的会让他屁股开花,几个月都下不来床的那种。   绞干头发,甄氏服侍他歇息。   萧煜躺到床上,直勾勾望着帐顶,甄氏放下帐幔吹灭烛火,关门离去。   室内一片昏暗,檐下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映染到窗棂上。   些许昆虫躲在院子里吵嚷个不停,屏风后的男人翻了个身,明明有些困倦,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道倩影。   不容置疑,他确实把沈映蓉给惦记上了。   第二日方安又去了一趟清溪潭,另一边的沈映蓉则回了一趟娘家。   沈家在和月坊那边,她捎带了两匹布和一些吃食过去。   得知她过来,沈母欢喜不已,忙迎到门口。   沈家祖宅早已被卖掉了,现在住的院子虽小,却干净整洁,处处透着文人的雅趣。   赵氏是屠夫之女,说起她跟沈父的这段姻缘,颇令人啼笑皆非。   当年沈家败落,沈映蓉祖父迫不得已变卖祖宅还债,后来实在穷困潦倒,便把沈父,即沈方哲也卖了抵债。   赵屠夫小有家底,看中沈父有志气,心中一合计,索性把闺女赵琴嫁给他。   那时沈父虽然心气儿高,但架不住家里头有个败家的爹,在周边可谓声名狼藉,几乎无人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沈父本性纯良,曾亲自问过赵氏,说起家中的情况,让她三思。   赵氏也看中了他的那份诚意,再加之人生得俊,又有点小才华,便跳了这个坑。   赵屠夫许了不少嫁妆给赵氏带进沈家。   成婚三年,在赵氏怀身大肚时,公爹沈文原在外头醉酒摔死了。   赵氏大着肚子操持后事。   沈父安葬好老子后,家中有赵氏掌家,日子过得倒也安宁,便一门心思科举求功名。   起初赵氏还怕他嫌弃头胎生的是女儿,不料沈映蓉打小乖巧伶俐,甚得沈父疼宠,什么都紧着最好的给她。   哪怕后来有了沈旭,提及这个长女,沈父眼里总是含着光,是打心眼里感到骄傲。   院子里欢声笑语,母女有着说不完的话。   进入厢房,沈映蓉道:“天儿热了,我捎了两匹布回来,阿娘给爹和小宝做身衣裳。”   赵氏忙道:“惠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沈映蓉端起杯盏,“这是从我陪嫁的账走的,夫家管不着。   “昨儿我与吴阅去了一趟清溪潭,捎了不少东西,婆母让我给阿宝带些过来,那肉脯他多半喜欢。”   赵氏:“亲家倒是有心。”   沈映蓉轻摇团扇,“你们自个儿挑的亲家,结的善缘。”   说罢又取了二两银子给赵氏做家用。   赵氏无论如何都不接手。   沈映蓉道:“去年婆母夸我掌家有功,铺子比往年挣得多,便许了我三两银。   “平日家里头的开支都从公账走,我也用不着,阿娘持家不易,且阿宝读书要花费,便留着罢。”   赵氏:“女郎家总得备些脂粉钱,惠娘自个儿留用。”   沈映蓉:“我用不上。”又道,“只要娘家给我留着一席之地便是了。”   这话把赵氏逗笑了,打趣道:“羞不羞,都已经是嫁出去的闺女了,还惦记着回娘家呢。”   沈映蓉抬了抬下巴,“爹说过,我的那间厢房就算空置着也得留着。”   赵氏宠溺道:“是是是,我们家的长青居士了不得。”   母女二人就家常唠了许久。   赵氏忽地想起了什么,道:“惠娘眼下也不小了,该要个孩子给吴家延后。”   提起这茬儿,沈映蓉轻颦眉头,“我知道。”   赵氏试探问:“你跟吴阅都已经成婚三年了,何至于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映蓉默了默,应答道:“吴阅不是个重欲的人。”   赵氏:“???”   她不太明白女儿的意思,合着……是他不行? 第六章 孔雀开屏实乃求偶   沈映蓉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赵氏却揪着不放,刨根问底道:“合着是吴阅不行?”   沈映蓉略微尴尬,“阿娘莫要胡乱猜测。”   赵氏:“母女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才道:“他没问题,就是不怎么热衷夫妻之事。   “衙门里琐事多,王县令又不易应付,他既要忙公务,还要温习功课,成日像陀螺似的,自然没有风月心思。”   听了她的解释,赵氏不由得发愁,“可吴阅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家里头就不着急?”   沈映蓉:“公爹说了,他们夫妇当年也生育得晚,顺其自然,不着急。”   赵氏:“那怎么行呢,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带你去岩山寺拜拜送子观音,听说挺灵验的。”   沈映蓉失笑,“以前婆母也提过一回,我没应。”   赵氏道:“还说他们不急,这就是急了。”   沈映蓉没有答话。   之后母女就求子的话题唠了会儿,赵氏烧得一手好菜,闺女喜欢吃烧子鹅,便亲自下厨。   魏氏前去庖厨帮忙。   沈映蓉去自己的房间,里头收拾得干净整洁,仍旧保持着她未出阁时的模样。   坐到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无论身处何方,这里都是她的后盾。   现在沈父在学堂教学,沈旭也去上学了,父子要到傍晚才回来,中午只有母女用饭。   每次沈映蓉回娘家,赵氏都会做她最爱吃的菜肴。   那道烧子鹅甚合她的胃口,道:“给爹他们也留些。”   赵氏:t“留了的,你只管用。”   沈映蓉饮食克制,只用了小半碗饭,赵氏嫌弃道:“吃这么一点儿,跟猫似的。”   沈映蓉:“阿娘不懂,女郎家就要苗条。”   赵氏:“又不是未出阁发愁嫁不出去,如今已经是妇人了,还这般克制作甚?”   沈映蓉并不赞同她的观念,她很爱美,就算以后死了烂地里,也得化好看的妆容,穿体面点。   下午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午睡,晚些时候才打道回府,临行前她把沈父存放在木箱里的两本古籍带回去看。   当年沈家败落,能当卖的几乎都卖了,唯独曾祖父留下来的大量书籍得以保留。   这算是父辈给沈家留下的一点念想,弥足珍贵。   傍晚沈家父子从学堂回来,赵氏提起闺女,说道:“今儿惠娘捎了两匹布,让我给爷俩做身夏装。”   沈方哲愣了愣,“这孩子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赵氏拿起布匹到他身上比划,应答道:“那是郎君眼光好,与吴家结下这桩善缘。   “昨儿惠娘去清溪潭游湖,带了不少小食回来,还是亲家让给阿宝捎些过来的。”   提起吴家二老,沈方哲抿嘴笑了,欣慰道:“这桩亲事算是结对了的。”   赵氏调侃他,“那可不,当初你沈先生可是挑了又挑。”   沈方哲推开布匹,“我有衣裳,不用裁剪新衣。”   赵氏:“惠娘说了,你是教书先生,总得穿体面些,省得叫人笑话。”   沈方哲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浆洗得发旧,但干净整洁,他觉得挺体面的。   这得益于他生了一副好样貌。   现今四十多的人,体态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皮肤白净,五官隽秀,因着常年被书籍滋养,气质如松似鹤,通身都是文士风骨。   沈映蓉遗传了他的好皮囊,父女不仅眉眼相似,气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底怕闺女在婆家落下口舌,沈方哲严肃道:“下回琴娘多提醒着些,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总归不妥。”   赵氏:“人家说了,这是从嫁妆里取的,夫家管不着。”   沈方哲:“……”   赵氏又道:“惠娘还许了二两银子做家用,说是去年铺子经营得好,婆母额外给的私房,她用不着。”   沈方哲还想说什么,赵氏打断道:“郎君想说的话我都说了,人家能当家做主,不爱听我唠叨。   “闺女既然有这个心意,我便收下了,她的厢房得留着,哪怕以后阿宝娶了妻,都得给这个大姑子留下落脚处。”   沈方哲道:“这是自然。”又道,“别人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们沈家没这个规矩。”   赵氏把布匹收捡好,知道他偏疼这个长女,说起来当初沈映蓉出嫁时,沈方哲背地里还哭过一回。   打小就精心饲养的娇花,结果养成了被吴家连花带盆给端走了,还是他自个儿亲自挑选的,找谁说理去?   事后赵氏还笑话他,一大老爷们哭得跟什么似的,不成体统,反正吴家离得近,若是想闺女了,便去看看,多走动便是。   似想起了什么,赵氏忽地说道:“惠娘素来有主见,我倒不担心她过日子,就是没有子嗣,总归不安稳。”   沈方哲道:“这事急不得,当初你我成婚,不也三年才怀有惠娘的吗?   “现在吴阅既要忙衙门里的差事,又要温习功课备会试,几头折腾,待机缘到了,他们自然会有孩子。”   赵氏:“话虽如此,我还是盼着惠娘早些生养,待年纪大了,多少都会受罪。”   沈方哲提醒她道:“你莫要瞎折腾,省得惹惠娘不痛快。”   忽听外头传来沈旭的呼喊声,沈方哲出去了。   夜幕降临时,另一边一早就去溪潭山庄买画的方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复命。   他携了重金前去购买,结果被山庄掌柜拒绝了。   萧煜铁了心要把沈映蓉的《荷戏》弄到手,于是去库房随意抽取三幅藏品用作交换。   方安瞅得肉疼,犹豫道:“请主子三思,老奴以为,溪潭山庄的那幅画不值得用藏品去换。”   萧煜一本正经道:“你别啰嗦,就按我说的去做。”   方安发愁道:“万一日后家主追问起来……”   萧煜:“你怕什么,账本上不是有我的签名吗,就算挨板子,也打不到你身上。”   方安:“……”   论起败家,这小祖宗真的很有经验!   萧煜把画卷一股脑塞进他手里,“这差事若是成了,我给你添工钱。”   方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得在次日又跑了一趟溪潭山庄。   这回掌柜松了口,挑中了前朝大儒马参留下的《秋月图》做交换。   方安成功把沈映蓉的《荷戏》带了回去。   萧煜将其挂到寝卧里,视线落到“长青居士”上,想象着那女郎落笔时的从容。   唇角不经意间上扬,心情愉悦至极。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摇椅上赏画,那幅《荷戏》生趣风雅,犹如它的主人那般引人侧目。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荒唐又无法克制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他人之妻不可欺。   可是他天生就反骨,明明知道这种妄想是违背礼教的,却难以自持。   萧煜的内心很是矛盾,他一边唾弃自己的无耻,一边又纵容自己的无边幻想。   反正只是想想而已,又没去偷。   外头的天空不知何时黯淡下来,方才还明晃晃的,不一会儿就黑云翻墨。   阵阵大风吹得院里的老榆树发出“嗖嗖”声,接连晴了几天,可算要下场雨了。   萧煜后知后觉走到窗边,远处传来几道响雷,只消片刻,豆大的雨点从云层里洒落。   雨势来得急促,顷刻间整个院子都被淋湿。   瓦檐上的雨水从檐沟滚落,滴到地上,溅起细碎水花。   站在窗棂前的少年郎背着手静观。   听着淅沥雨声,思绪随着雨雾蔓延,神色平和安宁,仿佛与这座古老的宅子融为了一体。   他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好。   比如,再一次“巧遇。”   不过数日机会便来了,原是赵氏又提起去岩山寺拜送子观音。   沈映蓉不想去。   婆母胡氏得知后,笑眯眯道:“孩子是上天赐的机缘,惠娘若不想去,便不去。”   手帕交徐大娘道:“惠娘去拜一拜也无防,听说挺灵验的。   “我与你阿娘都是过来人,女郎家年纪大了生养身子吃不消,趁着你娘能搭把手,日后有她照看,不耽误小两口过日子,你也省心。”   沈映蓉并未答话,她不抵触小孩儿,就算养孩子,这家庭也用不着她亲力亲为。   吴家会请乳母照料,身边帮衬的人多,倒也不为难。   既然提起,索性宽她们的心,应道:“那什么时候阿娘陪我去岩山寺拜拜。”   胡氏:“惠娘若想走这趟,后日咱们母女便去转一转。”   双方说定了后,到了出行那天一早母女就坐骡马车前往岩山寺。   那寺庙在半山腰,出城就到,但骡马车只能抵达山腰处,要进寺门还得爬一百零八梯。   一些身弱的香客可受不住那石梯,于是便有专门抬肩舆的轿夫守在底下做营生。   五个铜板抬到寺门口,单面。   沈映蓉年轻,爬一百零八梯不成问题,胡氏就有些吃不消。   沈映蓉差仆人去请轿夫来,被胡氏拒绝了,一脸严肃道:“今儿咱们是来求观音菩萨办事的,若我这个老婆子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岂不没诚意?”   沈映蓉掩嘴道:“心诚则灵,阿娘的虔诚,想来菩萨都能看到。”   胡氏摆手道:“不行,我得爬上去,我求的可是未来的孙儿孙女。”   她非常坚持要自己爬石梯,沈映蓉无奈,只得陪同。   那石梯倒也不陡,分成了三梯,一梯三十多步。   胡氏才爬完第一梯就气喘吁吁,她不由得发牢骚,说道:“这岩山寺也真是的,倘若修建在山脚,香火指不定更旺。”   沈映蓉给她打扇,抿嘴笑道:“阿娘若吃不消,便请轿夫来,省得你劳累。”   胡氏连连摆手,“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又道,“抬一回得五文钱,我都挣一文多了,不合算。”   此话一出,旁边的魏氏等人失笑不已。   沈映蓉取水给她,人们站着歇了会儿,便继续爬第二梯。   胡氏嘴硬,明明腿软得不行,硬是忍着没叫苦。   众人折腾了许久,总算到了寺门。   胡氏累得不行,憋不住道:“今儿回去了,只怕连茅房都没法蹲,腿抖得厉害。”   沈映蓉忍俊不禁。   有时候她觉得老太太幽默得要命,跟这样的人相处,日子也过得松快。   好在是下去的价要便宜些,只需两文。   胡氏这才觉得划算些。   几人进入寺里,已经有不少香客烧香拜佛,她们带着香烛去往观音殿,那边聚了不少人,多数都是女性。   胡氏道:“都说这里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可见是真的,香火这般旺。”   观音殿里的人实在太多,还得排队去t拜。   方才胡氏爬石梯腿软,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歇息,沈映蓉则由魏氏搀着排队入观音殿。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们才得以入殿跪拜。   不一会儿外头的胡氏见到主仆出来,伸长脖子问道:“可拜好了?”   沈映蓉道:“拜好了。”   胡氏:“心诚则灵,拜了送子观音,惠娘定能如愿以偿。”   婆媳俩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到其他殿看看。   岩山寺供奉了不少菩萨,除了殿里的那些,后山石壁上也雕刻了不少。   该庙占地广,各处景观上佳,前来的香客有许多是外地人,听闻这边的景致,特地来游览。   妇人脚力差,胡氏年纪大了,逛了几处景观就喊吃不消。   于是沈映蓉把她送到供香客休息的寮房歇着,她们要下午才回去,中午会在这里用斋饭。   胡氏不好扫她的兴,说道:“难得来一回,惠娘自个儿去看稀奇,我便在寮房歇着了,不想再走动。”   沈映蓉笑道:“那我去后山那边观石刻,等会儿过来。”   胡氏点头,“你去罢,我得躺着了,腿软。”   主仆离开寮房,去后山看石刻。   那些古迹已经存在数百年,些许彩绘早已脱落,雕刻的内容大部分跟佛教相关。   沈映蓉喜爱绘画,对颜料敏感,会认真看石像线条,心中也会勾勒它们完整时的模样。   经过一处石殿时,里头有僧人在做修补措施,她顿足看了会儿。   也在这时,处心积虑设计“巧遇”的萧煜厚着脸皮从对面而来。   魏氏忙提醒道:“娘子,那好像是萧四爷。”   沈映蓉回过神儿,倒不诧异,这地方本就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游览,遇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在清溪潭得萧家款待,自然不能当睁眼瞎,她落落大方打招呼。   听到她的声音,萧煜故作讶异,“真是巧了,原是沈娘子。”   沈映蓉行礼,萧煜回礼。   那小子今日穿得花枝招展,素白交领深衣外是一袭抢眼的湖蓝色大袖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白梅,与蓝色腰带相衬,风流倜傥,端的是俊俏。   沈映蓉不动声色打量,心中忍不住腹诽,衣冠禽兽。   萧煜不知她的心思,随口问道:“沈娘子来此地,可是为拜佛?”   沈映蓉轻摇团扇,应道:“我陪阿娘来拜一拜。”   萧煜轻轻的“哦”了一声。   两人算不得熟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沈映蓉并不想跟他有来往。   不料萧煜主动搭话,道:“沈娘子绘画颇有天赋,想来这边的石刻,能入你的眼。”   这话委实抬举,沈映蓉谦逊道:“四爷抬举了,岩山寺的石刻声名远扬,皆是前辈们呕心沥血之作,今得幸观览,大饱眼福。”   萧煜手持折扇,故意道:“沈娘子过谦了,你的墨宝着实难求。”   沈映蓉愣住。   萧煜:“实不相瞒,我相中了溪潭山庄的《荷戏》,想买下来送与长姐,结果山庄的掌柜不愿出手,后来还是用前朝马参的《秋月图》做的交换。”   听到这话,沈映蓉露出诧异的表情。   萧煜还以为她懊恼自己的画易了主,谁料那女郎说道:“那四爷岂不亏死了?”   萧煜:“……”   沈映蓉:“我那拙作岂敢与《秋月图》相提并论?   “四爷用它换取《荷戏》实在吃亏,倘若用它换成钱银,得值京中的一间铺子。”   萧煜:“……”   她真的很……务实。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很复杂,如果知道自己的画这么值钱,她铁定天天画,直接靠卖画就能让娘家吃香的喝辣的,哪还需要老子去做什么教书先生?   见她的神色五花八门,萧煜试探道:“沈娘子不恼?”   沈映蓉回过神儿,有些困惑,“恼什么?”   萧煜:“我未经你的同意,将画私自购回,实属冒犯。”   沈映蓉大方道:“四爷言重了,既然已经赠与山庄,便由他们自行处置。”顿了顿,“不过四爷用《秋月图》去换,实在不合算。”   萧煜抿嘴笑,“沈娘子无需自鄙,我倒觉得那《荷戏》甚有雅趣,想来我长姐会喜欢。”   沈映蓉:“多谢抬举。”   她心中虽诧异此事,但也知道这人品行不正,不愿过多往来,便要告辞。   萧煜好不容易才“巧遇”,自不会轻易放过与她接触的机会,说道:“沈娘子是当地人,可知寺里求签的去处?”   沈映蓉倒是晓得,应道:“求签在……”   萧煜打断道:“岩山寺地广,萧某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可否劳烦沈娘子引路?”   沈映蓉:“……”   她原想让魏氏替主仆引路,魏氏却提醒她道:“娘子不是要给郎君求签吗?”   这一提醒,沈映蓉后知后觉想起她确实打算替吴阅求签问卜,问前程。   周边香客往来,她只得作罢,引萧煜主仆前往求签处。   萧煜背着手跟在她们身后,对方毕竟是妇人,怕引起她的困扰,主动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他心里头盘算想与她多处会儿,视线时不时往女郎身上瞟。   那道杏色身影窈窕淑雅,当真长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为了吸引她注意,他特地穿得花里胡哨,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只想引得佳人注目。   现在故意告知溪潭山庄的画被他买下,萧煜自信地觉得,沈映蓉肯定对他产生了印象。   甭管好坏,只要能记住他就行! 第七章 趴墙头观红杏   走在前头的沈映蓉确实把这个冤大头给记住了,她一介无名之辈,手里的画作居然能与前朝大儒做交换。   简直匪夷所思!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多数都是依附男人而活,女人甭管多有才华,都要懂得藏拙,方才叫体面。   这是时代赋予女性的约束。   去到求签问卜的殿堂,他们运气好,现场没多少人求签。   沈映蓉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口问了一句,萧煜回答说他来求姻缘。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对方才十八岁,没成婚,求姻缘没什么不妥。   萧煜也试探问了一嘴,沈映蓉答道:“我替夫君求前程。”   求签是有讲究的,要先给菩萨敬香,并在心中报上求签者姓名年月和求签事由等等,而后磕头以示虔诚。   蒲团前摆放着一只竹筒,沈映蓉跪在蒲团上双手捧起竹筒进行摇签。   她摇了好几次,一支夹着布帛的竹签才从签筒掉落在地。   沈映蓉放下签筒,将那支竹签拾起,去向旁边的解签人解惑。   萧煜也依葫芦画瓢求得一支签,他过去时解签的僧人已经在跟沈映蓉解签了。   解签会收取一枚铜板做香油钱,当然,只有上上签才有资格捐香油钱。   沈映蓉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一支下下签,签文曰: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   剩下还有两句,都是不中听的。   她是读书人,一听就觉得不吉利。   不出所料,解签的僧人也道出此签的艰难之处,说她所求之事困难重重,时运不济。   还说什么谋望不遂,反正就是一个坎坷不顺。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变得沉重,想当初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只怕整个大雍朝都找不出几位来。   原以为他会就此腾飞,不曾想接连参加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虽说他还年轻,往后有无限可能,但接连三回都不中,若说不伤自尊,肯定是假的。   今日求签问卜,又抽到一支下下签,委实晦气。结合吴阅的过往经历,还真真是时运不济。   她倒不在乎丈夫能否飞黄腾达,毕竟目前的生活状态她是满足的,就是担忧他能否承受得住那份落差带来的压力。   明明年少有为,却在半道夭折,耗费九年心血谋望不遂,换谁都会致郁。   见她神色不快,萧煜好奇问:“怎地?”   沈映蓉回过神儿,苦笑道:“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下下签。”   萧煜挑眉,“我的运气也差,签文说什么燕子衔泥……”   他把竹签递给僧人解惑。   确实不是好签,僧人说他所求之事千般用计,空心徒劳。   一旁的沈映蓉听得迷糊,那小子人模狗样的,家境背景又强势,求姻缘怎么可能徒劳无功?   她心下不禁对解签的僧人产生怀疑,觉得多半是胡说八道。   萧煜却听得认真,不过也没放到心上,毕竟他求的姻缘可是别人家的媳妇儿。   试想,要把别人家养的媳妇偷到自己家,可不得千般用计吗?   至于是不是徒劳无功,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去偷。   引他求了签,沈映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便告辞要回寮房。   萧煜说他也要去寮房那边歇脚,打算下午才回去。   沈映蓉也没说什么,心里头总想着那支下下签,不大痛快。   前往寮房的途中,几人经过一处走廊时,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观热闹。   妇人大嗓门的叫骂声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魏氏好奇询问周边的香客,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声道:“听说是原配主母来寺里抓奸了。”   魏氏听得咋舌,难以置信道t:“来寺庙里抓奸,这成何体统?”   妇人回道:“可不,在寺里偷情,那才叫胆大妄为呢。”   沈映蓉没兴致观热闹,想换一条路走,哪晓得前面吵嚷的妇人动起手来,打闹得凶悍。   围观的人群怕殃及池鱼,纷纷往后退。   突如其来的推搡令沈映蓉主仆受到波及,魏氏站不稳脚差点被绊倒。   幸亏萧煜在后头的,他人高马大,犹如一堵铜墙铁壁,沈映蓉朝后歪倒时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萧煜原想扶她,却又觉得男女大防不妥,便伸出手肘稍稍支撑她的背脊。   不过小子到底顽劣,趁着她低头顾脚下时,以迅雷之速把对方发髻上的一枚珠花给偷了。   那珠花原本是一对,款式是最寻常的,随处可见。   萧煜比她高出许多,性子顽劣,且又手贱,摘取珠花的动作格外麻利。   沈映蓉丝毫未察觉到头顶上的异常,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从人堆里折返,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寮房那边。   男女香客分开住宿。   萧煜很识趣,并未继续跟她接触,怕引起沈映蓉戒备,她毕竟是有夫之妇,自注重名声。   双方告辞分头离去,在去往胡氏房间的途中,沈映蓉提醒魏氏切莫提起求签一事,免得胡氏听了不痛快。   魏氏应道:“老奴明白。”   此刻临近正午,快要用斋饭了,胡氏见主仆进屋,同她们八卦道:“方才这边出了一场闹剧,惠娘可瞧见了?”   沈映蓉坐到蒲团上,好奇问:“什么闹剧?”   胡氏:“抓奸的。”顿了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跑到寺里来偷情,着实丢人现眼。”   沈映蓉道:“方才我们过来时,走廊那边打闹得凶悍,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兜了不少圈子才回来的。”   妇人都爱八卦,胡氏说起刚才在寮房抓奸的情形,滔滔不绝。   沈映蓉有些饿了,差人去取斋饭。   寺里的僧人会专门送过来供香客取用,只有三菜一汤,分别是如意香干、什锦素盘、拌木耳和一道黄豆芽汤。   主食则是粗粮馒头。   斋饭倒也不贵,两文钱一份,不过味道也平平无奇。   沈映蓉食量小,只用了一个粗粮馒头,半碗豆芽汤,和一份什锦素盘便打发了。   胡氏嫌弃这里的斋饭跟枫霞山比起来差远了,沈映蓉也赞同。   婆媳俩不甚满意地用完这餐,用温水漱口。   现在外面艳阳高照,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她们要迟些时候才回去,便在寮房午休养神。   沈映蓉去隔壁歇着,魏氏伺候她躺下时,才发现发髻上的珠花少了一朵。   当时沈映蓉也没在意,摸了摸发髻道:“应在哪里掉了。”   魏氏:“还好那朵珠花寻常,若是贵重,只怕娘子得心疼。”   沈映蓉:“掉了便掉了。”   服侍她躺下后,魏氏便关门出去了,沈映蓉安稳地午休了一觉。   而另一边的萧煜则坐在矮榻上观手里的珠花。   那珠花很小一朵,花瓣是丝织物,中间一颗成色普通的玉珠,镶嵌在银丝花蕊里,做工并不精细。   他垂首睇它,拇指与食指轻轻转动,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回想解签的僧人说千般用计,徒劳无功,他嗤之以鼻。   轻轻嗅了嗅珠花,仿佛还残留着那女郎的发香。   他心满意足把它藏进扇袋里,随后躺到榻上,双手枕到脑后,满脑子都是那女郎的窈窕身影。   现在香客们都在午休,外头清净安宁,一片祥和之气。   这等清修之地,萧煜却满脑子都是胆大妄为的旖旎妄想。   想别人家的媳妇儿,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有点道德,却不多。   只觉那女郎逗起来真有意思,原以为她会懊恼画作被私自转卖,不曾想她居然心疼他吃大亏损失了京中的一间铺子。   务实得可爱。   萧煜唇角微勾,愈发觉得那女郎合他的脾性,不仅外貌合眼缘,性子也有意思。   就是有点遗憾,她是别人家的妻子。   他惦记的是他人之妻。   萧煜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荒唐思绪里,迷迷糊糊睡熟了。   待到下午申时,沈映蓉她们才离开岩山寺,下去的时候婆媳俩花了四文钱坐肩舆。   平时沈映蓉没怎么走动,脚力不大好,今日在寺里转了一圈,也觉腿酸。   待她们下山离去后,萧煜才慢悠悠回城,他故意与她们错开,省得沈映蓉起疑。   那女郎学识上佳,自是聪明,倘若被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多半会避着他。   天气炎热,萧煜坐在马车里,觉得周身都是累赘。   他尚武,平日多数都喜欢穿窄袖,今儿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身大袖,故意在她跟前装风流,现下只觉得热。   他把碍事的衣袖撩起,露出半截胳膊,不停地摇折扇。   马儿奔跑虽然有风,吹到身上却是热乎乎的,让他毛躁。   下回再也不这么装了,因为真的好热。   岩山寺的这趟体验对于沈映蓉来说并不太好,一来上山要爬石梯,对上了年纪的香客并不友好。   二来则是寺里的斋饭不好吃,她又抽到了下下签,哪怕寺里的景致有可取之处,总的来说还是不太理想。   晚上她瘫在竹榻上动都不想动,白日走了不少路,腿酸。   入睡前吴阅穿着寝衣坐到榻上给她捏腿。   沈映蓉披散着发,说道:“今日阿娘定被累得够呛,一百零八梯呢,她硬是爬了上去。”   吴阅失笑,“一把年纪了还逞强。”又道,“惠娘怎么不劝劝她?”   沈映蓉:“阿娘说拜菩萨得有诚意,今日拜过之后,她想来是安心的了。”   吴阅挑眉问道:“你们婆媳出行了一趟,可觉寺里景致如何?”   沈映蓉发牢骚,“斋饭难吃,石梯又多,到处都是爬坡上坎的,累得够呛。   “我去后山观石刻,阿娘早早就去寮房歇着了,说腿软走不动。   “虽说寺里的石刻甚好,但在半山腰上,地势又陡,参拜极不方便。   “我真想不明白,那里的香火却旺得不像话,我们去观音殿,还得排队拜呢。”   她叨叨絮絮同他说起岩山寺的情形,提起抓奸的闹剧,还有碰到萧煜,一句话带过。   在寺里碰到萧煜,吴阅倒不意外,那小子从京城过来,去周边游玩也在情理之中。   夫妻坐着唠了许久。   吴阅是一点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因为目前他一门心思放到科举上。   那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接连九年,三次会试都不中,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日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就拿沈父来说,耗费了大半生,也不过谋了个秀才,便再无建树。   可是他吴阅不一样,曾是年少有为的代名词。   以前但凡家中有学子的,皆会拿他做榜样,而今却寥寥无几。   沈映蓉不敢提,知道他心思敏感,怕引起他不痛快。   翌日服侍吴阅上值后,沈映蓉睡了个懒觉,昨儿爬坡上坎,现下小腿酸痛,青禾给她捏腿缓解不适。   沈映蓉道:“以后再也不去岩山寺了。”   青禾打趣道:“魏妈妈也说她腿软。”顿了顿,“方才我听说老夫人连蹲茅房都不便,腿抖得不行。”   沈映蓉失笑,听到她这般说,该过去看看才好。   起床洗漱后,坐到妆台前,看到那朵丢了另一半的珠花,沈映蓉随手把它丢进妆匣里。   平时在家中她不喜戴配饰,嫌碍事,换上一袭素雅襦裙,发髻上反插一把玉梳栉,由青禾搀着去胡氏的院子。   胡氏瘫在榻上,婢女翠红正在给她捏腿。   沈映蓉见状,问道:“阿娘今日可好些?”   胡氏连连摆手,“下回我再也不去了。”   沈映蓉掩嘴道:“如此看来,寺门口的轿夫倒是很有必要。”   胡氏服了软,“岩山寺专治嘴硬,谁去谁知道。”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皆笑了起来。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沈映蓉主动坐到榻沿,给她捏腿松泛松泛,婆媳唠起了家常。   胡氏八卦起周娘子家中的喜事,原是儿媳妇刘月娥有身孕了,才不到两月。   沈映蓉愣了愣,道:“那倒要恭喜她了。”   胡氏摆手,“程家的儿媳妇可不好当,程渊通房妾室养了六七位,刘氏又是个性子软的,头三月坐胎不稳,能不能顺利生产,还说不定。”   沈映蓉道:“周姨母是向着刘妹妹的,想来会仔细照应。”   胡氏语重心长,“两口子的事,婆母怎么插得了手?   “程渊那混账东西,家里头弄得乌烟瘴气,刘氏气性又大,怀着身孕,遇到这样的夫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沈映蓉沉默不语。   胡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夫妻之间若要长久,总归得费心思去经营。   “甭管男女,一个巴掌它是拍不响的,若想和和美美,双方都得有回应,才能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沈映蓉抬头看她,“那阿娘觉得,我与吴郎,可经营得好?”   胡氏点头道:“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甚好。   “不过有t些事情是需要机缘的,孩子是天赐的机缘,求也没用,唯有放宽心,时候到了它自然就来了。”   沈映蓉娇嗔道:“那阿娘还让我去岩山寺拜观音求子。”   胡氏:“这其实是亲家的意思,走这趟,无非是让他们宽心,省得为你们两口子操心。”   沈映蓉抿嘴笑,试探问:“阿娘真不着急?”   胡氏:“不着急,你二人又没有毛病,该来的自然会来。”   她的那份豁达与从容甚得沈映蓉钦佩,那是年长者从生活中领悟到的智慧。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该有的它总会有,不该有的强求也没用。   这是胡氏年近半百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才不信什么定数,特别是才只有十八岁正处于叛逆期的年轻人。   萧煜打小就不是个本分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京中出了名的人厌狗嫌。   那家伙有个绰号叫小霸王。   当年吴阅十六岁中举一战成名,他十六岁也是一战成名,不过是打人。   打的是威远侯府的江三郎。   原是在赛马场上萧家子弟被江三郎一行人围攻挑衅打压,致使老五萧焯从马背上摔下骨折。   萧煜找江三郎理论,两个混子吵嚷起来。   萧煜一怒之下当众挥拳,硬是靠着牛劲儿一拳打翻了江三郎的马。   江三郎被摔得嗷嗷叫。   萧煜一把揪住他用蛮力将其捆绑,全然无视看台上达官贵人们的劝阻,用绳索拖拽江三郎围着马场跑,致使江三郎后背擦烂没有一块好肉,且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受伤,震惊全场。   从此萧煜一战成名,被冠以小霸王的恶号。   京中权贵但凡提起他,无不大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加之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可谓人厌狗嫌。   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小霸王最惧怕的萧老夫人鞭长莫及,若还安分守己,那就不叫纨绔子弟了。   这不,为了接触到沈映蓉,萧煜绞尽脑汁,吩咐方安发放请帖,宴请当地有身份的乡绅到祖宅聚宴,感谢他们的款待。   方安一脸懵,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有兴致聚众宴饮。   萧煜站在窗前,背着手道:“我回祖宅的这些日,得当地乡绅款待,自要备宴感激。”   方安困惑问:“主子准备宴请哪些人?”   萧煜:“萧家子弟和县里有功名在身的,有脸面的那些便罢。”   方安不再多问,只满腹狐疑出去了。   在院子里见到甄氏,方安说起宴请一事。   甄氏未作多想,应道:“这是好事,只要四郎愿意多走动,我就放心许多。”   方安:“真是奇了,以前四郎最厌烦与乡绅应酬交际,如今却转了性子。”   甄氏:“你管这么多作甚,只要四郎别像先前那般躲在屋里郁郁,我就心满意足。”   说完这话,她又东张西望,小声道:“昨日夫人偷偷来信,问起四郎的情形,他生龙活虎的,我也好交差。”   方安不再多言。   虽然他心中困惑,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形确实比刚来宜州要好得多。   而屋里的萧煜则满脑子盘算,他打算把库房里的藏品展给前来宴饮的人们观览,肯定能吸引沈映蓉。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于他而言,沈映蓉就是墙院里的一株红杏,他则是游客。   那红杏被墙院护得极好,现世安稳。   偏生被他这个游客惦记上了,似乎远远观览还不够。   他当然知道,那株红杏洁身自爱,是不会出墙的,他只能偷偷趴墙头观望。   到目前为止,他仅仅只是心生爱慕偷偷窥探。   大雍朝可没有不准看别人家媳妇的律令。   萧煜如此解释自己的行为,为所有动机找借口,以此来掩盖心中不可见人的荒唐。 第八章 花痴小孩哥近水楼台   差事交代下去后,没过两日方安就把理好的宴请人员名单呈上。   除了萧家子弟外,其余有二十六位人选,皆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中有乡绅,官员,也有功名在身颇有口碑的名人。   吴阅自然在邀请之中,不仅他在内,沈家也在。   萧煜一一看过,确认名单后让方安把请帖发放下去,日期就定在下月初八,端午节后,并且还诚邀家眷一起。   萧家的请帖被家奴一一送了出去。   傍晚吴阅下值回来,恰巧遇到送请帖的家奴,他好奇接下了。   入了院子,沈映蓉迎了上前,见他手里拿着物什,问道:“郎君手里拿的是什么?”   吴阅应答道:“方才萧府送来请帖,说五月初八宴请当地乡绅。”   沈映蓉伸手接过请帖,打开细看,说道:“真是奇了,好端端的,请什么宴饮?”   吴阅揽过她的腰身,边走边道:“萧四郎来江玉县也有一个月了,受当地邀请,你来我往,自要致谢。”   沈映蓉:“那郎君是去还是不去?”   吴阅:“自然要去。   “好歹是国公府的脸面,宴请的人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我多结识着些也有益处。   “请帖里还说可携家眷,惠娘也去见见世面。”   沈映蓉倒也没有推拒,夫唱妇随,两人素来喜欢结伴同行。   吴阅换了一身家居服,夫妻去胡氏的院子用晚饭。   净手的时候吴阅提起萧府的请帖,吴安雄道:“萧家那样的门楣,致远去走动走动,多结交着些,总没有坏处。”   吴阅点头,“爹所言甚是。”   胡氏好奇道:“国公府那般荣耀,只怕祖宅也大得出奇。”   吴安雄:“那是自然,且还是镇国公府上,当年靠军功讨的爵,家世自不消说。   “此次去府上,致远也算长了见识,若是寻常,哪能遇到这样的机会?”   父子俩就萧家的话题唠了起来。   吴阅似有感慨,酸溜溜道:“那萧四郎纨绔子弟,一无所长,却因着会投胎,便享尽荣华。   “上次在清溪潭游湖,他还说他是白丁,真是不要脸,像他那样的白丁,天底下能找出几位来?   “我们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只为有朝一日能入仕出人头地。   “那不务正业的小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走后门在朝廷里谋得差事混日子。   “比不得,真真是比不得。”   提起这茬儿,吴安雄倒有不同的看法,客观道:“咱们小门小户,自不敢跟国公府攀比。   “话又说回来,萧家后嗣的前程,全靠祖辈庇荫,那是父辈挣下来的功名。   “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何其之多,人家靠的是祖辈打江山,后代守家业,你一介布衣,倘若因着读书入仕就能与萧家挣的爵位相比,那才叫笑话。   “依我之见,致远也无需不平,待日后入了仕,兢兢业业往上爬,像沈家祖辈那般上进,拿了实缺的职务,十个萧家都比不过。”   吴阅:“爹说得是,儿受教了。”   沈映蓉接茬儿道:“父辈打下来的家业,也得后辈守得住,有人守才行。”   吴阅看向她道:“若惠娘是儿郎,指不定也能考取功名重振家业。”   沈映蓉撇嘴,“莫要埋汰我。”   一家子在饭桌上唠家常,还有几日就是端午,胡氏商量着怎么过节。   沈映蓉并无兴致去看赛龙舟,一来天气炎热,二来围观的人多,嘈杂。   吴阅也没什么兴致,端午节有一天假期,只想躺着休息。   因为近来衙门里差事繁杂,目前到了汛期,当地要做好防洪,事情也多,需要他们安排处理。   用完饭,夫妻在院子里小坐了阵才回自己的厢房。   吴阅要温习功课,沈映蓉亲自调了一碗葛粉送去。   那时他在书房里提笔书写,侧颜隐藏在油灯下,半张脸清俊文秀。   沈映蓉在门口看了会儿,有些心疼他的不易。   这个男人是有上进心的,一门心思钻营入仕,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朝廷上发光发热。   就像她的曾祖父那般,创造一番功绩,造福世人。   他是她的夫君,她亲自挑选的良人,自盼着他能得偿所愿。   只是遗憾,她帮不上任何忙。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阅微微停顿书写,抬头看她。   沈映蓉道:“我给郎君调了一碗葛粉,等会儿凉了再用。”   吴阅点头。   沈映蓉把碗盏放到桌案上,道:“郎君着实辛苦,白日要忙公务,夜里还得温习功课备会试。”   吴阅放下笔,朝她招手。   沈映蓉走上前,他揽过她的腰肢,让她坐到腿上,握住她的手道:“这哪算得上辛苦。   “惠娘操持中馈,侍奉二老,照料我三餐,且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全心扑到衙门和功课上,不用为家事分心,那才叫辛苦。”   沈映蓉抿嘴笑,“男主外女主内,郎君在外挣前程,我在内打理家业,这是分内之事。”   吴阅:“惠娘这般能干,我自然不能拖后腿,我得给你挣诰命,日后像你曾祖父那般,走到京城去。”   沈映蓉笑着掐了他一把,“你莫要给我画大饼。”   吴阅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你们沈家当年何其荣耀,惠娘难道不想重回曾经的荣耀吗?”   沈映蓉:t“这谈何容易,我父亲一生苦苦支撑,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   “就算入了仕途,没有门路的进士也得从县令做起,全靠熬资历一步步往上攀爬。   “想要进京做京官,不仅需要实力,运气和人脉缺一不可。   “郎君的上进心我都明白,但我一点都不贪心,不求什么诰命,更不求外头那些虚名,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过一生。”   她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态度吴阅并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   夫妻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成婚这三年来,两人性子内敛,虽比不上别的夫妻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脉脉含情。   这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节拍,相互间都喜欢这种时光静好的日子,大家都过得舒服。   鉴于吴阅还要继续温习,沈映蓉并未打扰,回房去洗漱。   魏氏服侍她净面,说道:“郎君也着实不容易。”   沈映蓉没有答话,想起在岩山寺求的签,心情有些沉郁。   他那般上进努力,倘若会试再名落孙山,就怕从此一蹶不振。   毁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让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是高处,再跌落深渊,再也回不到曾经的风光。   沈映蓉最害怕的就是吴阅承受不住低谷中的磋磨。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临近端午,家里头按往常惯例包了粽子赠送亲友,甜口咸口都有,好几种。   王县令的夫人许氏喜欢吴家包的粽子,沈映蓉特地差家奴多送些去,还捎了两壶雄黄酒。   娘家和小姑子那边也少不了。   家里头的客往人情交际多数都是沈映蓉在操持,处处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   过节那天一家子图清净,简简单单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父子俩心情好,用了不少雄黄酒。   下午沈映蓉有雅兴,提笔画了一幅蝉鸣。   天空几缕云彩,右下方的老榆树上有只正在褪壳的夏蝉,树脚下则是一只抱着树干磨爪子的狸花猫。   寥寥几笔,便把整个场景勾勒得生动趣味,叫人看了不免担心那只正在褪壳的知了会不会被狸花猫逮了去。   仅仅两三刻钟,画作便完成。   沈映蓉落下署名和年月,便搁下笔不愿再作任何修饰。   她行事全凭兴致,画出来的东西有一股子朴素的“拙”。   然而那份未经天然雕饰的“拙”却是一般人无法复刻模仿的,因为构思巧妙,趣味横生。   吴阅午睡起来看到那幅画,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喜欢女郎骨子里的情趣。   沈映蓉过来见他起了,说道:“郎君这一觉可睡得香。”   吴阅点头,“许久没睡过这么沉了。”   当即点评她的画作,觉得空白处留得太多,可以题字上去。   沈映蓉挑眉,问道:“你想题什么字?”   吴阅想了想,得到她的准允后,亲笔题了两句诗,颇为应景。   那时二人站在窗边,就画作讨论。   沈映蓉眉眼弯弯,吴阅面带笑意。   现世安稳。   刚进院子的魏氏见到夫妻笑颜笑语的情形,只觉才子佳人,甚是佳偶天成。   回想她与青禾陪嫁到吴家的过往,自家主子过的日子算是快活的。   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当真叫人艳羡。   到了初八那天,夫妻俩特地在半道上等沈家父子一同过去。   沈方哲租了一辆骡马车,携儿子沈旭一并前往。   上回沈映蓉给娘家捎了两匹布,赵氏给裁剪做了新衣,二人穿得体体面面。   沈旭现年十三岁,小名阿宝,虽未长成,却也遗传了沈父的好样貌。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不免紧张,局促道:“爹,我有些害怕。”   沈方哲捋胡子,埋汰道:“又不是上战场,怕甚?”顿了顿,“多学学你长姐,行事稳重,落落大方,莫要小家子气。”   沈旭沉默了阵儿,“国公府那样大的门楣,我怕去了丢爹的脸面。”   沈方哲欲言又止,他到底也有些紧张,绷着面皮嘴硬道:“莫要这般没出息,我们沈家祖上也是有脸面的人物。”   沈旭无情道:“已经败落了。”   沈方哲:“……”   沈旭更无情道:“爹不提祖上还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沈方哲:“……”   死小子嘴真讨厌!   马车到了约定的牌坊前,双方下车说了阵儿话。   沈映蓉打量父子,满意道:“阿娘的手艺甚好,把爹和阿宝收拾得体面。”   沈旭有点怕这个姐姐,因为小时候笨经常被她训,又或者调皮不受赵氏管束,最终总会屈服在长姐的棍棒下。   简称血脉压制。   看时候不早了,双方各自上车前往萧家。   此刻萧府已经迎来了不少客人,旁支萧姓子弟皆来全了的,冯云朝夫妇也在列。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收起威风,软绵绵的,最适宜人们游园。   萧煜一袭宝相纹蓝灰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脚蹬鹿皮靴,端的是少年郎的风流。   以前在京中,他常年跟权贵们的子弟鬼混,对这类聚宴轻车熟路,很有主人家的气派。   萧同晖认得宴请的所有宾客,特地陪萧煜接迎,跟他介绍宾客身份,免得出糗。   萧府宅邸占地面积大,里头不仅有人工湖,景观园子,戏台,甚至还有马场。   前来的宾客们入了府,便自行游玩。   苏二娘也守在门口等沈映蓉,上回萧煜被罚酒,她还津津乐道。   萧煜无辜摸鼻子道:“苏娘子耍赖,若不然我岂会着了你们的道?”   苏二娘笑道:“那也是嫂嫂厉害,今日四爷只怕见着投壶就得绕道走了。”   萧煜撇嘴,狡猾道:“男宾女眷分开入席,我遇不着她。”   两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家父子和吴阅夫妇陆续抵达府门口,吴阅先下车,撩起帘子搀扶沈映蓉。   苏二娘欢喜道:“嫂嫂!”   几人过来,双方相互致礼。   吴阅主动介绍沈家父子。   萧煜提起沈尚书,说自家老子还曾跟他打过交道,夸赞沈家祖辈在京时的风采,给足了体面。   那时沈旭站在父亲身侧,只觉眼前的年轻儿郎神采飞扬,风流且英俊,通身都是落落大方的贵气,像个小太阳似的耀眼。   沈旭腼腆地往后缩了缩,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不由得生出几分自卑。   一旁的沈映蓉忽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脊,他像受惊的小鹿,立马把背脊挺直了。   萧煜费尽心思设宴,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意提起春雨园的藏品。   “今日宴请宾客皆是文士,沈先生若有兴致,可去春雨园观览我父亲的藏品画作。”   沈方哲高兴道:“那敢情好。”   萧煜:“萧某暂且还需在此接待宾客,请诸位自行游园,若有需求,吩咐家奴便是,就不作多陪了。”   萧六郎道:“我来陪吴县丞。”又道,“云朝也在里头的。”   于是一众人进府游玩。   苏二娘亲昵地挽着沈映蓉的胳膊,低头与她窃窃私语。   萧煜扭头看了一眼。   那女郎一袭牙色诃子长裙,外罩茶白大袖衫,身段婀娜,妆容清淡,抛家髻上一把玉梳栉,鬓上两侧各插一朵通草牡丹,端方且从容。   收回视线,萧煜抱手摸了摸袖袋里的珠花,当该找机会物归原主才是。   萧六郎领着一行人步入游廊,两旁植被茂密,不少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引得游廊上鸟笼里的金丝雀跟着跳跃回应。   人们好奇仰头观望。   府邸建筑年深久远,各处虽被刷漆修缮过,还是落下岁月痕迹,处处弥漫着古朴沉寂。   穿过游廊,是一座假山,假山石下则是一口人工池。   池里种了不少荷花,这时候还未完全开放,只有一朵白莲亭亭玉立,在绿叶的簇拥下显得耀眼。   人们顿足观览,无不称赞这一景致的妙处。   冯云朝从院子的另一头过来,朝众人说道:“今儿算是开了眼,里头大得很,马场那边才叫开阔。”   吴阅道:“祖宅尚且如此,京中只怕更甚。”   萧六郎道:“听说京里头的府邸有三十多亩。”   此话一出,众人听得咋舌。   萧六郎继续道:“那毕竟是萧贵妃的娘家,怎么都得气派,不过亲王公主那些的府邸则更甚,占地六七十亩呢。”   人们边走边闲谈。   穿过一道月洞门,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四五亩人工湖里种满了荷花。   翠绿层层叠叠在风中翻滚,绽放的粉荷随风摇曳,品种极多,比先前在假山那边看到的要开得早些。   这合着是把清溪湖都搬到家里头来了!   众人在凉亭里歇脚赏景,投喂锦鲤。   家奴备了茶水糕点,供游园的客人们食用。   途中见到熟人,吴阅同他们打招呼。   沈旭偷偷靠到自家长姐身边,小声道:“阿姐,以后我们也要进京城见大世面。”   沈映蓉摇团扇失笑,“阿宝倒是长出息了。”   沈旭仿佛受到了刺激,小小的年纪生出大大的志气,“日后我一定要中进士,到京中做官,传承祖辈的遗志。”   沈映蓉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爱怜道:“那阿宝可要好好努t力上进,以后我这个长姐就靠你撑腰了。”   她可没那么大的志气,只想小富即安。   纵使京中繁华,想要在天子脚下扎根,必当付出寻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   人生苦短,还是活在当下好。   在吴阅他们与乡绅交谈时,沈映蓉则与苏二娘领着沈旭到戏台那边游览。   刚过去就碰到王县令的夫人许氏,女眷们便一道结伴而行。   戏台在唱月楼,伶人早已拉开了序幕,台下坐了好些女眷观戏。   许氏对戏曲兴致不大,只看了个稀奇。   苏二娘道:“王夫人,春雨园那边展了不少藏品,不若到那边长长见识?”   许氏:“甚好。”   几人前脚进春雨园,萧煜后脚就过来了,尽地主之仪同她们介绍收藏的画作。   墙上挂着二十多幅藏品,有山水风景,有人物,也有绿植动物。   另一边还有字帖等。   沈映蓉打小得沈父教养,当年曾祖父留下不少书籍,其中也有许多字画,虽是复刻下来的赝品,却也见多识广。   看到王昌中的真迹,她不由得侃侃而谈,向许氏介绍该画作的由来过往,说话风趣幽默,听得旁人津津有味,无不侧目。   那时沈旭无比自豪,觉得自家阿姐贼长脸面。   听着女郎妙语连珠,萧煜盯着她目不转睛,眼中带笑,花痴模样遮都遮不住。   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藏不住东西。   在他眼里那女郎就是一道光,总让人情不自禁想去靠近。   直到对方扭过头,萧煜才兵荒马乱收回视线,却见沈旭正盯着他瞧。   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三岁,都是毛头小子。   如果说十八岁情窦初开,那十三岁应该对男女感情有懵懂萌芽。   沈旭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儿郎看自家长姐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第九章 你应该称我吴夫人   萧煜做贼心虚,回避了他的审视,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高冷模样。   沈旭垂首,听到王夫人的夸赞声。   沈映蓉并未察觉到异常,她对那些藏品兴致勃勃,毕竟极少有机会见到真迹。   也在这时,吴阅等人过来了。   沈映蓉立马同沈父说起王昌中的画,父女俩都喜欢他的墨宝,聚到画前围观。   以前他们看的都是赝品,如今得幸见到真容,别提有多高兴。   沈方哲捋胡子,就画中的乱石点评一番,萧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映蓉的绘画风格受其影响。   上次他换来的《荷戏》虽然比王昌中的墨宝风趣,但其潦草的“拙”则与王昌中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精简运用,绝不多落下一笔。   沈映蓉也追求那种极致的精简,看似拙朴,实则落笔巧思,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画作灵魂。   以前萧煜对这些书画没有丝毫兴致,觉得是文人附庸风雅,而今居然虚心请教王昌中墨宝的难得之处。   沈方哲耐心指出王昌中的绘画风格,就那幅乱石细细解说。   萧煜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   沈方哲一一解释。   那时少年郎放下身段,虚心求教的模样甚得沈方哲赞赏,觉得此人挺有礼数,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招人厌。   一众人在春雨园逗留了许久,萧煜不敢明目张胆偷窥沈映蓉,因为沈旭那小子时不时会瞟他。   这让他非常讨厌,总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寻吴阅,原是王县令唤他。   吴阅同家奴过去了。   沈方哲看向女婿,神情里有些担忧,因为王县令是出了名的难缠,吴阅在他手底下做事,一身傲骨只怕也得被磨平。   怕王县令不给体面,沈方哲试探问了一句。   萧煜虽然没在官场上厮混,却打小就在权贵圈里浸染,那点人情世故还是晓得的,当即过去了一趟。   不出所料,王县令为着河务的事发牢骚。   衙门里缺人手,吴阅调派不周,还是萧煜出面许下十多名体魄健壮的家奴去帮衬,把事情平了,解了他的难处。   吴阅感激连连,心中虽对王县令不大痛快,还是忍耐下来。   这段小插曲到底令他如鲠在喉。   当初在第三次会试落榜后,恰逢衙门缺县丞,他便试了一试,谋得这差事。   之前听人说王县令不易相处,他还不信,而今处下来,确实满腹牢骚。   沈映蓉曾劝过他,家中不缺那点口粮,让他专心再战,他却有自己的打算。   像他们这种没有人脉关系的小门小户,日后就算中了进士,多半都会从县令做起。   反正迟早都会走那条路,还不如现在磨练磨练,日后若能高中谋得差事,轻车熟路。   县丞算是一县的二把手,他有举人身份,既能做县丞,也有资格做县令。   不过举人做县令的机会极少,多数情况下首选进士,但也不是没有。   以前吴阅心高气傲,经过三次失利和在王县令手下磋磨后,棱角已被现实磨平许多。   沈映蓉还在春雨园陪王夫人,为了不扫她的兴,他过去后并未展露不快。   人们在春雨园逗留了许久,之后游园去马场那边,途径静安堂的长廊,雕梁画栋,叫人顿足惊叹。   家奴说静安堂是萧老夫人的住处,是整个府邸最抢眼的地方。   众人前往观览,不过只能进院子,不能入室。   静安堂五间正房,碧瓦飞甍,各处精美木雕随处可见。   光外观就气派不已,着实让人们开了眼界。   祖宅尚且如此,京中只怕更甚。   吴阅望着那些精美雕刻,心里头酸得不行,倘若自己家世背景再强势些,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受王县令磋磨?   当一个人的能力还撑不起野心时,任何落差带来的都是讽刺。   此刻吴阅全然没有方才的好心情,他越是看到萧家的富贵,心里头就越是不平。   一众人走走停停,去到马场那边,开阔的视野极具冲击力。   沈映蓉第一次对权贵之家有了具体的认知。   魏氏在一旁感慨道:“这么大的马场,若是种庄稼,不知得养活多少人。”   沈映蓉没有答话,想来她父亲心中更受冲击,毕竟以前沈家的祖宅也不差,虽然比这里小得多,好歹是三品大员的家底。   这不,沈方哲内心确实备受触动,他幼时也在沈家祖宅住过,至今还能清晰忆起。   “今日得幸来此观览,日后提起,也算是见过世面了。”   萧六郎道:“国公府好歹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家底儿,自要比大多数富贵,不过与京中那些王公贵族比起来,相差甚远。”   沈方哲捋胡子,“萧郎君谦虚了,我等小门小户,见过这等荣耀,就已然不得了了。”   萧六郎摆手,“沈先生莫要妄自菲薄,你们沈家祖辈当年何其风光,现在重走科举,假以时日,必当一辈比一辈强。”   这话把沈方哲哄得高兴,笑道:“借萧郎君吉言。”   人们在马场这边并未呆得太久,就见家奴过来,说宴席已经在花间阁备好,请宾客过去入坐。   众人陆续跟随家奴前往花间阁。   府里头的仆人穿的衣裳都是统一的服饰,衣料甚至比寻常百姓考究得多,言行举止规矩端肃,处处彰显权贵人家的体面。   花间阁那边分了两处场地,男宾和女眷们分开落坐。   男宾这边由萧煜主持宴饮,女眷这边则由甄氏主持,她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却是萧煜乳母,得府里敬重。   长形桌上陆续传菜,琳琅满目,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入坐也是有讲究的,按身份排着来。   甄氏坐在主位,同女宾们客套,她在国公府呆了近二十年,常年在权贵之家熏陶,自有一番派头。   年轻些的女郎们不免对京中好奇,甄氏丝毫没有不耐,和颜悦色同她们说起趣闻,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桌案上菜肴丰盛,冷盘五份,有香糟鸭信、水晶鱼皮冻、捞汁爽口胡瓜、酸辣藕带和卤煮拼盘。   魏氏在一旁给沈映蓉布菜。   水晶鱼皮冻胶质满满,入口弹牙,咸鲜味十足,很得喜爱。   酸辣口的藕带脆嫩爽口,特别开胃。   正上方的甄氏不动声色朝这边看来。   上次萧煜为了换取《荷戏》不惜把马参的《秋月图》换了出去,今日见到《荷戏》正主儿,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她在京中见过不少贵妇,眼前这位论起容貌来算不得顶尖儿,不过气质却少见,是多数女郎都没有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倒是挺出挑。   又因着沈家曾经的辉煌,甄氏好奇问了几句。   沈映蓉一一作答,落落大方,叫人挑不出错处。   回答完甄氏后,魏氏给她布上一只虾仁。   呈上来的六道热菜色香味俱全,有焖鹿筋、烩虾仁、蜜汁火方、糖醋鲷鱼、羊舌签和花炊鹌子。   众人纷纷称赞菜肴美味,提及那道花炊鹌子,甄氏同王夫人说起京中庖厨的做法。   男宾那边的气氛比这边更为热络,众人饮酒投壶娱乐,好不热闹。   女宾这边极少人饮酒,纵使有人投壶,沈映蓉都没去出风头,很是t低调。   女郎们谈论的话题无非是时兴的衣裳首饰,她兴致不高。   萧家庖厨的手艺还不错,那道鹅掌汤滋味鲜美,她贪心地用了不少。   就算最平常的豆腐羹,因着添加的料丰富,用起来也别有滋味。   仆婢陆续呈上来好几道炖汤,沈映蓉一概不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让魏氏自行去用饭。   这顿宴饮你来我往,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女宾这边先散,人们聚到偏厅用茶水瓜果,男宾那边则还在继续饮酒笑谈。   有女宾困倦,跟随家奴去厢房小憩。   沈映蓉差魏氏去看丈夫那边的情形,她回来说吴阅喝了几杯闷酒,有沈父盯着,不碍事。   午间人们各自小憩。   吴阅微醺,沈旭很懂事,扶他在房里躺下休息。   沈映蓉过来见此情形,问道:“这是吃醉了?”   沈旭摇头,“不曾。”   沈映蓉坐到床沿,又问:“可曾用过醒酒汤?”   沈旭应道:“用过一碗。”顿了顿,发牢骚道,“这会儿王县令吃醉了酒,非得拉着咱们爹唠嗑,不放人。”   沈映蓉:“那阿宝赶紧过去瞧瞧。”   沈旭这才过去了。   吴阅实在困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沈映蓉坐在一旁看他。   莫约半盏茶的功夫,忽见魏氏进屋来,说甄氏差人来寻。   沈映蓉颇觉诧异,问道:“甄嬷嬷寻我作甚?”   魏氏摇头,“那婢女没说。”   沈映蓉揣着狐疑出去了,同外头的家奴交代了几句,便由魏氏搀着前往牡丹院。   那婢女领着主仆进了院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嬷嬷在偏厅,沈娘子请。”   沈映蓉前往偏厅,魏氏原本想跟上,被婢女伸手制止。   当时沈映蓉以为偏厅里的人是甄氏,哪晓得打起门帘步入,却见萧煜站在桌前。   沈映蓉不由得愣住。   见到佳人,萧煜克制着内心的雀跃,朝她行礼,“沈娘子。”   沈映蓉还礼。   纵使她再心大,也隐隐意识到不妥。   对方借甄氏的名义邀见,并且还是私底下相见,不免让人揣测其动机。   沈映蓉紧绷着脸,戒备十足地提醒他,“萧四爷应称呼我吴夫人。”   “吴夫人”三个字带着敲打的意味钻入萧煜耳朵里,他眉毛一挑,忽地抿嘴笑了,一双眼里闪动着受到刺激的玩味。   沈映蓉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第十章 星光耀眼的小孩哥   见到她的小动作,萧煜眼含笑意道:“吴夫人莫要误会,萧某请你来,是为归还物什。”   沈映蓉愣了愣,不明所以,“何物?”   萧煜把桌上的一只饰盒递给她,说道:“这朵珠花是我在岩山寺捡到的,想来是吴夫人的头饰。”   沈映蓉半信半疑接过,垂首打开饰盒,里头的珠花确实跟她当初丢失的那朵一模一样。   不过是朵珠花罢了,差仆人送来即可,何须他大费周章亲自归还?   沈映蓉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谢道:“萧四爷有心了。”   她原不想承认是自己的物什,却又怕等会儿出去解释不清,便接下了。   “若四爷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了。”   萧煜点头。   沈映蓉不作逗留,转身就走。   萧煜忽地问道:“不知今日吴夫人游园可尽兴?”   沈映蓉顿住身形,扭头看他。   四目相对。   少年郎目光灼灼,眼底的侵犯昭然若揭。   沈映蓉微微蹙眉,应答道:“得四爷款待,我夫妇自是尽兴。”   萧煜微微一笑,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尽兴就好。”   沈映蓉一刻都不想停留,自顾出去了。   萧煜望着她打起门帘出去的背影,唇角微勾。   他慢吞吞从袖袋里取出珠花,轻轻嗅了嗅,那珠花上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气息,引诱他抛却道德底线。   吴夫人。   她提醒他称呼她吴夫人。   啧,真是一个多疑又敏感的女人。   好像被她发觉了呢。   萧煜垂首睇手中的珠花,喉结滚动,眼睫遮挡了胸中见不得人的欲望。   越是无法触碰的东西,他就越想去触碰,谁叫他天生反骨呢?   走出院子的沈映蓉面色平静,魏氏并未看出异常,只道:“好端端的,甄嬷嬷找娘子作甚?”   沈映蓉把饰盒塞进她手里,解释说:“上次在岩山寺我不是丢了一朵珠花吗,被她家主子捡到了,差她物归原主。”   魏氏轻轻的“哦”了一声,打开饰盒看了看,还真是丢的那朵。   当时她并未起疑偏厅里的人压根就不是甄氏,旁边的沈映蓉则心不在焉。   一个男人,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借着归还物什私下相邀呢?   沈映蓉是成年女性,且还嫁过人,自然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细细回想与萧煜见面的过往,清溪潭投壶较量,岩山寺巧遇求签,用马参的画换取《荷戏》,以及今日私下相邀归还珠花,看似符合礼数,实则经不起细细推敲。   种种行为告诉她,那纨绔子弟是危险的。   想到他来宜州的原因,沈映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回到吴阅休息的院子,沈方哲父子俩也在。   沈映蓉收起心中的疑虑,问道:“爹可把王县令打发了?”   沈方哲点头,说道:“今日致远吃了不少酒,兴许是烦闷。”   沈映蓉心中有所猜测,试探道:“可是王县令让他不痛快了?”   沈方哲:“听致远说衙门里缺人手,河务的差事调派不周,幸亏萧家差了十多人过去帮衬,解了围。”   听了缘由,沈映蓉没有吭声。   相较而言,她无比满足目前的生活状态。   娘家离得近,能相互照应;公婆开明易相处,家境殷实,只要不无端挥霍,一家子吃穿不愁。   她是个很懂得知足的人,也不贪心,更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不会鞭笞着丈夫飞黄腾达求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然而这种处事态度在吴阅看来是妇人之见,短浅。   每每提及,夫妻都会很有默契回避,因为谁也无法说服谁。   想到吴阅的执念,沈映蓉一时有些发愁。   她曾劝过他数次,实在受不了王县令就把衙门的差事辞了。   他有举人身份,不至于受这份窝囊气,偏偏一根筋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沈方哲也心事重重,语重心长道:“惠娘多开解着些,这些年致远也不容易。”   沈映蓉道:“女儿明白,他就是在跟自己较劲儿,非得钻牛角尖。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需天时地利人和方能促成,我开解过好些次,可他认为我是妇人之见,每每提及,总是鸡同鸭讲。   “入仕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就跟着了魔似的,一门心思钻营。   “我有时候看他劳累,既心疼又无奈,帮不上分毫。”   沈方哲:“男儿自当以前程为重,致远的上进心极其难得,惠娘多担待着些,等熬过这道坎儿,以后就顺遂了。”   沈映蓉:“女儿晓得,就是看到他的傲骨被磨平,不免难受。”   沈方哲:“你夫妻二人只要齐心协力,日后致远定不会叫你失望。”   沈映蓉颇觉无奈,“女儿不求荣华,就心疼他既要应付会试,还得劳心费力跑衙门,时日长了,身子累垮了得不偿失。”   沈方哲叹了口气,“男儿不易啊,致远也是为了这个家。”   沈映蓉不再应答,因为自家父亲也是这般,为了撑起这个家,仅仅止步于秀才便放弃了。   当年为了养育子女,放弃了科举这条路,做起了教书先生养家糊口。   提起男儿不易,沈映蓉心中不是滋味。   时代把女郎们圈在了后院的一方天地,她无法挣脱那道束缚,更无法像男儿那样闯出去。   晚些时候吴阅醒来,见沈映蓉坐在床沿发呆,喊道:“惠娘?”   听到他的声音,沈映蓉回过神儿。   吴阅问道:“你怎么了?”   沈映蓉撇嘴道:“不痛快。”   吴阅坐起身,“怎么?”   沈映蓉:“爹说你很不容易。”   吴阅失笑,仿佛知道了什么,反过来安慰她,“官场上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若想在那条路上走,自要圆滑着些,这点磋磨算不得什么,你不必烦心。”   沈映蓉看着他,严肃问道:“那郎君的性子可有被官场磨圆滑?”   吴阅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还差一半。”   沈映蓉:“一定很疼。”   这话直击灵魂。   吴阅一时答不出话来。   沈映蓉主动抱他,不大痛快道:“把棱角磨平,郎君一定很疼,惠娘心疼郎君不易,还请郎君善待自己。”   吴阅内心触动,他轻轻拥她入怀,喉头发堵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忽听外头传来冯云朝的声音,叫他们去马场看赛马。   沈映蓉原不想去,吴阅却有兴致,经过方才的开解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沈旭也对赛马兴致勃勃,于是几人一同过去观热闹。   此刻马场看台上聚了不少人,今日阴天,凉风习习,最适宜赛马。   在场的多数都是有家底声望的,君子六艺自不在话下。   年轻男儿们组队参加比赛,谁若率先夺得锦旗折返回来,t便是胜者,并且还有奖赏。   沈映蓉一行人过来时赛马已经拉开了序幕。   阵阵擂鼓声中,马场上的五组男儿们御马飞奔,纷纷朝锦旗方向冲去。   围观的众人看得热血沸腾,无不拍掌叫好。   马背上的萧煜同萧六郎合作夺旗,两人一身劲装,伏在马背上风驰电掣。   大雍尚武,看着那些擅骑射的儿郎在马场上竞技,沈旭血气翻涌,恨不得自己也有那般本事去驰骋争夺。   看台上的萧三郎呐喊,叫嚷道:“六郎,你可莫要拖四郎后腿!”   冯云朝吹口哨助兴,远远传来萧六郎骂骂咧咧的声音。   阵阵清风拂过,吹得马场里的旗帜猎猎作响。   那面艳红锦旗迎风飞扬,等待前来抢夺的男儿们一展风姿。   五组人马你追我赶,用红黄蓝绿青绸缎捆绑在腰间,区分敌我。   率先抢到锦旗的是蓝组,得手的男儿兴高采烈朝看台这边晃了晃手中的锦旗,以示风采。   众人兴奋喝彩。   然而夺得锦旗并非意味着得胜,还得把锦旗拿回来才算。   另外四组人马纷纷狙击夺旗,场面顿时陷入激烈的争夺中。   这时候就要考验马术技艺了。   地上尘土飞扬,马背上的男儿们你争我夺,光靠蛮力远远不够,还得靠战略巧劲儿。   身强力壮的儿郎们个个不服输,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争强好胜。   方才蓝队抢得锦旗,不曾想红队横冲直撞委实彪悍,从中截获。   各路人马纷纷追击。   萧煜和萧六郎两面夹击,趁着红队被黄队纠缠脱不了身时,一招神龙摆尾,萧煜只身闯入围堵中。   马背上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众人哗然。   那儿郎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挂到马腹上,施展障眼法,趁着红队跟黄队纠缠顾不上其他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锦旗顺走。   此举引得众人振奋,全场响起雷鸣掌声,纷纷喝彩。   红队丢了锦旗,彻底犯懵。   萧煜夺得锦旗欢喜不已,咧着大白牙笑,端的是桀骜不驯。   萧六郎高兴道:“四郎好样的!”   其余四组见锦旗落到蓝队手里,连忙围堵追击。   这回所有人马非常有默契组成包抄的方式把萧煜围堵,不让他跟萧六郎对接。   在追逐途中,萧六郎不慎受到撞击从马背上滚落,那时马场上尘土飞扬,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呼。   萧同晖和萧三郎惊骇不已,连连呼道:“六郎!”   夺得锦旗的萧煜见萧六郎坠马,无心再战。   哪晓得萧六郎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马群踩踏,叫嚷道:“四郎休要管我!皮肉伤不碍事!   “那玉如意你六叔相中了,小子定要给我抢回来!”   得了他的话,萧煜松了口气,于混乱中回应,“六叔你等着!”   施救的家奴们连忙打马上前查看萧六郎的伤势,也该他运气好,坠马下来只有擦伤,并未伤及筋骨。   按赛马规则,只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便再无资格继续竞技,萧六郎只得退赛。   萧同晖等人连忙过去询问伤势。   萧六郎灰头土脸,由家奴搀扶,行动并无大碍。   萧同晖放下心来,说道:“今日六郎运气好,竟未被马蹄踩踏,实属万幸。”   萧六郎神色激动,“方才四郎悬于马腹,那才叫惊险!”   萧同晖不由得感慨,捋胡子道:“都说那小子不学无术,不曾想马术竟这般精湛。”   萧六郎赞道:“那可不!上回他说学识比不过家中的兄长,但论起武学来却是拔尖儿的,今日一见,没说大话。”   正说着,赛场上再次传出喝彩声。   只见萧煜以一敌八,时而悬于马腹躲过围堵,时而倒仰马背人马合一躲避进攻,身姿敏捷,宛如猛虎群中狡猾机警的狐猴。   看台上的女郎们无不被那道抢眼的风景吸引。   连沈映蓉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观望,就想看看那纨绔要如何从八王围剿中突围而出。   鼓声阵阵,赛场上争夺得激烈。   底下有人热议,小声道:“到底是京中出了名的小霸王,若没有一点实力,是没法在赛场上竞技的。”   旁边的人接茬儿,“那倒是,听说萧四爷曾一拳打翻过一匹马来着,今日得幸瞧见这身手,不仅马术了得,武艺只怕也不差。”   “依我之见,权贵之家养出来的骄子,哪能真像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呢,定然也有过人之处。”   “此话甚有道理,若不然,国公府如今在京中的权势,岂不是靠嘴皮子博来的?”   人们就萧煜低声热议,皆因他太过招摇惹眼,且名声又不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今日得幸见识其人在赛场上的英姿,刻板印象得到改观。   就算面对八王围攻,萧煜仍旧稳如泰山,不仅马术精湛,胆识也过人。   在被红队双面夹击时,果断跳跃脱离马背,一脚踩到旁边王二郎的肩膀上,借力躲过他们的抢夺,最后以险些落马的姿势稳住身形,爬了上去。   此举引得众人哗然。   看台上的甄氏瞧得直冒冷汗,连声道:“这小祖宗,今儿非得吓死我,倘若有个闪失,我拿什么去交差?”   方安也心惊肉跳,尽管马场上有精通马术的家奴在一旁盯着随时施救,不免惶惶。   要知道赛马是一件非常危险的竞技活动,一旦操作不慎,伤筋动骨有之,马蹄丧命有之,怎不叫人担心?   甄氏一颗心悬得老高,就怕小祖宗有个闪失,她没法回京交差。   所幸萧煜真有几分真才实学,硬是靠着过人的胆识从八王围剿中艰难突围,成功把那面锦旗带了回来。   当时他搏得一身臭汗,灰头土脸的,高举着锦旗朝看台上的众人驰骋而来,把围堵他的八人远远甩在身后。   哪怕周身狼狈,仍旧如星辰般闪耀。   那时雷鸣掌声响起,众人齐声喝彩,无不激动振奋。   沈旭连声叫好,素来腼腆的性子难掩激动,手舞足蹈。   冯云朝则疯狂吹口哨,萧家的子弟们高声欢呼,不论男女,全都为这场精彩纷呈的竞技佳赞。   八王围剿,绝地求生,让众人体验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刺激。   锦旗归位,那年轻儿郎犹如耀眼的小太阳,咧着大白牙笑得恣意张狂。   那种青春飞扬的朝气蓬勃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仿佛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大雍铁血男儿在战场上的勇猛进取。   沈映蓉虽然不耻他的品行,但今日这一战实属精彩,叫人看得心潮澎湃。   马背上的萧煜冷不丁朝她这边瞥来,犹如王者审视全场。   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仍旧亮晶晶的,目光灼灼,带着窥探。   沈映蓉也未回避,落落大方迎视对方的打量。   她这般反应倒让萧煜诧异,故意抬了抬下巴,十足的挑衅意味。   沈映蓉:“……”   啧,幼稚。 第十一章 心机BOY   那臭屁的毛头小子翻身下马,萧六郎兴奋拥上前,大声道:“我们萧家的子弟当了不得!”   萧煜应道:“六叔既然相中了那彩头,我便要给你取回来。”   萧六郎笑得合不拢嘴,“你小子!”   败阵下来的几组男儿们无不心服口服,纷纷称赞萧煜马术精湛,让他们开了眼。   面对众人的吹捧,少年郎仿佛又回到京中众星拱月的日子,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甄氏见不得小子一身臭汗,亲自过来叫他去梳洗打理干净。   萧煜依言去了。   路上甄氏不停地碎碎念,萧煜耐着性子哄她。   甄氏到底被吓坏了,从小养到大的小祖宗,跟命根子似的偏疼,气不过揪他的耳朵。   萧煜“哎哟”连连,身后的家奴们掩嘴偷笑。   马场那边的宾客们还未散去,皆在议论方才的赛马情形,意犹未尽。   沈旭年纪小,无比崇拜萧煜的马术,提及那场神龙摆尾,整个人热血沸腾。   他素来腼腆内敛,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过。   吴阅打趣道:“瞧阿宝今日兴奋的模样,想来对马术颇有兴致。”   沈方哲爱怜地看向自家崽子,捋胡子道:“马背上的活计,一般的家境可养不起,你老子没这个本事,阿宝可会怨我?”   沈映蓉插话道:“太过危险,阿宝还是用功读书好。”   沈旭不好意思道:“阿姐说得是,我没有萧四爷的胆量。”   沈映蓉:“阿宝无需自鄙,你以后也不会比别人差。”   沈旭腼腆笑,眼睛弯弯的,像女孩子似的秀气。   稍后见天色不早了,有宾客陆续离去。   女眷们想要荷花,府里的家奴特地采摘,给她们带走。   吴阅问沈映蓉要不要,她并不想跟萧家的任何东西有沾染,包括人。   萧煜出来送客,换上一身体面衣裳,丰神俊朗,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因着赛马光环加持,引得不少女郎们侧目。   遗憾的是国公府的门楣,就算心动,也没多少人敢上门提亲,只得远远观望。   吴阅等人上前致谢告辞,说道:“今日多亏四爷解围,吴某心生感激。”   萧煜彬彬有礼道:“吴县丞言重了,举t手之劳不足挂齿。”顿了顿,“二位在府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吴阅:“四爷客气了,今儿我夫妇得幸来府,涨了不少见识,也开了眼界。   “多谢四爷盛情款待,让我等在赛马场上见识到如此精彩纷呈的一战,大饱眼福。”   萧煜抿嘴笑,用余光瞥沈映蓉,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那心机男孩儿别有用心,故意说道:“先前我差家奴归还珠花与吴夫人,不知吴夫人可有收到?”   此话一出,吴阅愣住。   沈映蓉心下懊恼,压下小情绪道:“有劳四爷,那珠花魏妈妈已经拿到了。”   吴阅一头雾水,看向她道:“什么珠花?”   萧煜也看向沈映蓉,耍心机道:“上次在岩山寺,萧某无意间拾得吴夫人掉落的珠花,今日差人归还,还请吴县丞莫要误会。”   这话挑衅十足,沈映蓉听着不对味,却不敢表露出不满,怕吴阅多想,应道:“我有些乏了。”   吴阅忙道:“那我等就不叨扰四爷了。”   萧煜点头,“二位慢走。”   沈映蓉冷不防瞥了他一眼,萧煜装作无辜的模样,接着沈方哲父子也来寒暄告辞,萧煜彬彬有礼回应。   待几人离去后,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沈映蓉看。   仿佛察觉到身后的注视,沈映蓉立马往丈夫身边靠。   吴阅本能揽住她的肩膀,夫妻二人低头说着什么,甚是亲密。   萧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丝毫未察觉到心里头的酸醋滋生得很不合理,毕竟人家是合法夫妻。   几人出了府门,沈映蓉有话要同沈旭说,便让吴阅跟沈方哲共乘。   沈旭坐在车里规规矩矩,沈映蓉隔了许久,才道:“阿宝胆子小,以后长成大人了,可不行。”   沈旭没有吭声。   沈映蓉继续道:“日后我让爹多带你出来走走,学着与人打交道。”   沈旭垂首道:“阿姐行事稳重,落落大方,爹时常夸赞,我自比不上。”   这话沈映蓉不爱听,表情变得严肃,“你也不差。”顿了顿,“把背脊挺起来,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沈旭连忙挺直背脊,看着她的眼睛。   沈映蓉满意道:“你记住了,以后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莫要怯场。   “现在你还小,如果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日后总归得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含胸驼背的不像话,叫人轻看,明白吗?”   沈旭点头,“阿姐训导得是,阿宝记下了。”   沈映蓉:“还有,我们阿宝不比任何人差,甭管见着谁,你无需自鄙,抬头挺胸,堂堂正正,明白吗?”   “明白。”   “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像女儿家脸皮薄,咱们穷些不怕,怕的是心穷,眼皮子浅。”   沈旭认真听着,因为自家长姐真的很优秀,不论是做人还是处事,亦或才华,都是拔尖儿的。   见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沈映蓉非常满意。   她是女儿身,无法延续祖辈的科举路,但沈旭不一样,他身上肩负着沈父对后辈的无限期望,自是盼着下一代能重走沈家祖辈走过的路。   对于这位弟弟,沈映蓉多数都是严肃的。   当然,他也非常乖。   不过有时候她觉得太乖了,反而缺乏少年郎的朝气。   男儿内敛些没关系,但小家子气就拿不出手,她耐心引导一番,由先前的严肃转变为亲和。   沈旭也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对萧煜异常崇拜。   他的那总崇拜沈映蓉倒也理解。   那纨绔小子家世背景强大,人又生得俊,且马术精湛,通身都是鲜活的朝气蓬勃,像个小太阳般惹人注目。   甭管是谁,见到他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她沈映蓉也不例外,毕竟人家确实生得俊。   只不过品行太差,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面对沈旭的盲目崇拜,沈映蓉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说道:“萧四郎在京城里日子过得上好,如今却来了宜州,今日阿宝得好好学一学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当即把吴阅听到的传闻同他说了说,沈旭顿时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   沈映蓉摇团扇道:“那等聚众招妓,草菅人命的权贵,外表光鲜,骨子里肮脏得要命,纵使他再夺人眼目,阿宝心里头也该有评判。”   沈旭皱眉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沈映蓉:“权贵子弟,身上难免有恶习,不把平民当人看的比比皆是。   “他虽是明珠,也不过徒有其表,阿宝无需对他崇拜,更无需自惭形秽。”   沈旭点头,想起在春雨园萧煜看自家长姐的眼神,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方才她已经说过那人的品行,一个敢不顾家族声誉聚众招妓且闹出人命案的东西,莫要污了长姐的眼。   到了分头的牌坊那边,沈旭下车与吴阅互换,双方道别,各回各家。   吴阅好奇道:“惠娘同阿宝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沈映蓉道:“阿宝太过胆小,男儿小家子气不成体统,我同他说了说。”   吴阅道:“他才十三岁,往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能立起来。”   沈映蓉:“十三岁也该学着为人处世,多涨涨见识了,倘若日后运气好入了仕,跟官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只怕得哭鼻子。”   这话吴阅倒是认同。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映蓉忽然把萧煜给她的饰盒扔了出来。   “外男碰过的东西,郎君丢了罢。”   吴阅没有吭声,只默默拾起那饰盒,心里头显然有点想法。   他打开它,试探道:“惠娘什么时候丢了东西,怎不与我说?”   沈映蓉道:“这珠花当时魏妈妈就发现掉了的,因着寻常,便没放到心上。”又道,“当时魏妈妈还说,若是贵重的,我只怕得心疼坏了。”   吴阅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沈映蓉心里头却不大痛快,掐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不说话?”   吴阅“哎哟”一声,笑道:“我又没说什么。”   沈映蓉阴阳怪气道:“瞧你这模样,心里头不知在腹诽什么。”   吴阅否认,“你莫要瞎想。”   沈映蓉“哼”了一声,愈发觉得萧煜那祸害不省心,故意给她捅些篓子出来,让她有口难言。   见她不高兴,吴阅连忙哄她,“惠娘莫要生气,你的脾性我心里头都晓得,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真没有多想。”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道:“若是一个女郎忽然说你丢了物什在她手里,我只怕也会多想。”   吴阅:“……”   沈映蓉:“你最好别出这种岔子。”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吴阅无辜道:“合着还怪起我来了?”   沈映蓉娇蛮道:“我就是这般不可理喻,你能怎么着?”   吴阅:“……”   被活活气笑了,他还真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就吃她蛮不讲理的那套。 第十二章 萧老四半夜爬人家墙头   回到家中,夫妻到二老的院子里闲聊了阵儿,提起萧家的气派,吴阅心中感慨,不免艳羡。   沈映蓉倒比他懂得知足,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郎君可莫要被那富贵迷了眼。”   吴阅笑道:“惠娘说得极是。”   胡氏道:“权贵人家里头的日子可不容易,若是主子还好,其余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里外不是。”   沈映蓉赞许道:“阿娘言之有理,像萧家那样的门楣,里头妻妾相争,不免生嫌隙,一般人是没有那个本事立足的。”   胡氏:“惠娘头脑清醒,着实难得。”   婆媳俩对生活的态度相对契合,知道自己的实力,也晓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相较而言,沈映蓉比吴阅更加务实,从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懂得遵循本心。   这是胡氏欣赏她的地方,无论身处何地,她都有清醒认知,不易被外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稍后沈映蓉先回房,吴阅则继续在这边呆了阵儿。   他到底对珠花一事介怀,私底下偷偷询问当时一并去岩山寺的家奴,却并未问出什么名堂来。   并非他怀疑沈映蓉的品行,而是对此事多少有几分芥蒂。   自家女人的物什忽然出现在别的男人身上,不免揣测。   那朵珠花被沈映蓉嫌弃了,觉着被别的男人碰过,便不想再要。   吴阅也未过多追究,只将其扔进书房的抽屉里,算是翻篇了。   殊不知,那只是萧煜故意用来挑衅他的手段,真正的珠花还在自己手里。   白日劳累了一天,晚上萧煜早早就歇下了。   寝卧里插了几支荷花,散发着淡淡的馨香,烛火下的人凝视珠花,陷入了沉思。   回想沈映蓉提醒他称呼她吴夫人,他心中很是不屑。   今日私下里见她,又故意在吴阅跟前提及岩山寺,就是有意挑拨。   外头皆说二人伉俪情深,他才不信夫妻俩的感情稳如磐石。   吹灭烛火,萧煜整张脸隐藏在黑暗里,任由胸中对女人的渴望恣意蔓延。   他想起在牡丹院偏厅与她接触的情形,暗香浮动,撩人心扉。   尽管双方保持着t礼数,她却像猫一样戒备,有趣极了。   就算被她察觉到他的非分心思,她又能奈他何?   萧煜喉结滚动,忽觉口干舌燥。   在某一刻,他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无耻到占有他人之妻的地步。   在欲望面前,什么良知道德,统统抛之脑后。   十八岁正是青春叛逆的时候,也是喜欢一个人就会肆无忌惮热烈追逐的时候。   萧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他想与沈映蓉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从骨子里想占有那个女人。   那种纯粹的抢夺欲望令他滋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想在半夜爬墙。   爬吴家的墙头观红杏。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连他自己都很诧异,他竟然可以无下限到这种程度。   萧煜不禁生出几分困惑,他真的有这般无耻吗?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那个女人。   那种最纯粹的欲望促使他抛却道德底线,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是纨绔子弟,反正都声名狼藉,反正聚众招妓闹出人命案传得沸沸扬扬,再多这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煜压不住身体里的蠢蠢欲动,疯狂想要接近她,那种渴求令他真的干出了半夜爬墙的荒唐举动。   哪怕仅仅只是想看她一眼。   吴家在冠云坊那边,坊与坊之间都有一道大门阻隔。   晨钟响起时大门会开启,方便各坊通行;暮鼓声响起时便会关闭,百姓们只能在坊内活动。   这样便于衙门管理。   冠云坊里有一家青楼,翌日萧煜在入夜时分摇着折扇逛窑子去了。   老鸨给安排了姑娘唱曲陪客。   萧煜坐到榻上,听着那位叫柳红的女郎用方言弹唱当地小曲儿,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媚人的嗲,酥到了骨子里头。   他听得乐呵,食指随着小曲儿的节拍轻轻敲到腿上,一副陶醉模样。   夜幕不知何时把天地笼罩。   吴家宅院里一片安静,书房里的吴阅还在温习功课,沈映蓉则已经歇下了。   也不知是闷热还是其他原因,吴阅忽然觉得厌烦,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精进学问,却愈发觉得迷茫。   看书有什么用?   日复一日的求学,却没有一点长进,想起王县令,他心中不由得憋了一股窝囊气。   那老儿也不过如此。   一小小芝麻官,在他跟前耀武扬威,说话阴阳怪气,时常贬低他三次落榜,着实叫人不痛快。   吴阅憋着浊气吐不出来,倘若他第四次会试落榜,又将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自己的失败?   他不敢想。   也不愿去想。   心中烦闷,便再也坐不住了,背着手来回走动。   这书是再也没心情看下去了,吴阅不大痛快地吹灭烛火,回房去歇息。   沈映蓉酣睡得沉,吴阅躺到她身边都不知。   心里头想着事,吴阅睁大眼睛,无法入眠。   他知道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一根筋跟科举死磕,倘若不那么早成名,他或许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无力。   偏偏早年顺风顺水,一生的好运气仿佛都在十六岁前用尽了。   想到曾经的风光,吴阅辗转难眠。   二更时分,冠云坊陷入了静谧中。   青楼里的萧煜为了不引人起疑,特地讨了一位女郎陪夜。   那女郎对他的样貌特别满意,原以为能占点便宜,哪曾想那混账东西一掌将她砍晕。   女郎软绵绵地倒在了榻上。   萧煜对她没有任何兴致,他在京中时常跟那帮纨绔厮混,自然知道窑子里的女人接触的男人多,最易染上脏病。   小子虽然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却非常惜命。   把门从里头反锁好,他偷偷开后窗,恰巧有棵树能爬上来。   吹灭室内烛火,萧煜借着树干溜了下去,翻墙离开了青楼。   坊里的百姓早已酣睡,周遭一片静谧,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萧煜警惕地穿梭在黑夜里,既觉荒唐又觉刺激,他竟然真的癫到半夜去爬吴家的墙!   简直像个疯子!   那狂徒一边埋汰自己荒谬不干人事,一边又兴奋得不得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干出这般出格之事。   倘若让京中的祖母知晓他半夜去爬有夫之妇的墙头,只怕屁股都得被打烂。   萧煜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腚,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跟做贼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有些人家养得有看家犬,忽见巷子里冒出一个人,立马狂吠不止。   萧煜受惊跑得飞快。   他有功夫底子,像翻墙、跳跃那些动作比寻常人灵敏得多。   一路躲躲藏藏,总算抵达吴家院子。   那院墙老高了,他鬼鬼祟祟在周遭巡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处最矮的院墙,硬是靠着过人的本事翻了进去。   他不熟悉吴家内院的布局,要命的是院子里养了一条看家的大黄狗。   萧煜运气不好,被黄狗察觉有贼人潜入,立马狂吠。   突如其来的犬吠声把家奴惊醒,萧煜受惊当机立断躲藏。   狗叫声一直不停,引起了家奴的重视,紧接着不少家仆都起床看情形。   院里一时被火把照亮,惊动了主院的吴阅,连带吴安雄也惊醒了。   沈映蓉听到外头的嘈杂,睡眼惺忪道:“郎君,外头怎么了?”   话语一落,门口传来魏氏慌张的声音,说家奴察觉贼人入院,怕是来偷东西的。   吴阅顿时炸了。   什么贼子这般大胆,竟然偷到公家来了?! 第十三章 走萧家的门路   他当即下床披上外衣出去看情形,沈映蓉有些害怕,唤道:“郎君。”   吴阅安抚道:“惠娘莫要出来,我去看看就回。”   魏氏进屋作陪。   沈映蓉不放心,也披上外衫出去看情况。   前院聚了不少人,人们打着火把到处找贼子。   萧煜那狂徒歪打正着入了吴阅的寝卧藏身,外面的沈映蓉披散着发,心中惶惶。   吴阅安抚她一番,劝她回房,勿要出来。   魏氏也劝说。   沈映蓉这才回了寝卧,里头躲藏的萧煜受到惊动,当机立断翻后窗逃跑。   沈映蓉听到响动,再也不敢往里走,连忙把魏氏叫来。   魏氏取来一根木棍,主仆二人心惊胆战端油灯上前查看。   后窗是开着的,却无人影。   沈映蓉心细,发现窗台处有泥土,不做多想,立马退了出去。   吴阅得知贼人入室,忙进来查看。   外面的家仆到处找人,萧煜躲藏到一棵树上,看着底下的人们搜查,手心捏了把汗。   他真的有病,且还是大病!   也幸亏那条黄狗还拴着的,若是放了它,他铁定跑不掉。   在树上蹲了许久,趁着家仆到另一边搜查时,萧煜果断从树上跃下,翻墙外逃。   今晚算他运气好,居然未被人们发觉。   离开吴家后,萧煜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癫是真的癫,刺激也是真的刺激。   吴家的仆人们搜寻了老半天,也未发现贼人踪迹,只得作罢。   大晚上的,一家子都被惊动了,沈映蓉差人清点室内和库房里的物什,结果并未发现被盗。   他们只认为发现得及时。   闹剧过后,人们陆续回房歇息,明日吴阅还要上值,也未过多追究。   逃回青楼的萧煜顺着那棵树爬了上去,入了室内,那女郎还昏迷着。   他稍稍放下心来。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故意把女郎弄得衣衫不整,随后掐人中把她弄醒。   那女郎还以为是自己不经事,拿了钱银稀里糊涂出了房门,一脸懵。   萧煜说他没有与人同榻而眠的习惯,“啪”的一声关闭房门。   女郎站在门口,总觉得这个男人有毛病,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待她走了后,萧煜才疲惫地躺到床上,无比嫌弃粉色帐幔,但一想到方才爬吴家墙头的举动,又觉得好笑。   也难怪他在京中人厌狗嫌。   萧煜算是对自己有了额外的认知,他原来这般癫,癫得像个疯子。   第二天一早,待坊门开启,萧煜就离开了。   吴阅去衙门上值,沈映蓉特地差家奴检查院子,确实发现不少可疑痕迹。   她去胡氏那边说起昨晚的事,婆媳二人都觉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贼人这般大胆,竟然敢偷到县丞家中?   所幸没有物件丢失,算是发现得及时。   吴阅也觉得这事匪夷所思,让衙门里的捕役去了一趟自己家中。   而另一边的萧煜回到府里后,便倒头就睡。   甄氏和方安一直以为他昨晚宿在萧同晖那边,只有府里的一名家生子奴仆晓得他昨晚夜宿青楼。   那家奴拿了封口费,自不敢多嘴。   之后几天青楼那边都相安无事,这闹剧算是翻篇了。   每年汛期衙门都忙碌不已,这阵子吴阅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因着衙门事多,又到了三年一度的考课,王县令的脾气很是暴躁,不易伺候。   吴阅成日里窝火,又不好将坏情绪带回家中,整个人眼下泛青,没甚精神,清减许多。   沈映蓉瞧着心疼,知晓他的难处,却不好开口让他辞了衙门里的差事。   傍晚吴阅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刚坐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就见衙门的差役来寻。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离去了。   沈映蓉站在门口,无t奈地望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魏氏皱眉道:“这阵子郎君着实忙碌,脚不沾地的,人也清减许多。”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才道:“也不知他能硬扛到几时。”   魏氏看向她道:“娘子该多劝劝才是,长此以往,把身子累垮了,就得不偿失。”   沈映蓉:“他就是太过固执,衙门里琐事繁多,王县令的脾气又怪,天天涎着脸去伺候,窝囊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魏氏叹了口气,“娘子先用晚膳罢,莫要把自己饿着了。”   沈映蓉点头,进了边厢。   夜幕降临时,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沈映蓉担心吴阅在外头淋了雨,不愿独自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的声响,她连忙到廊下看情形,原是吴阅回来了,一身稀泥巴,被淋成了落汤鸡。   沈映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埋汰道:“郎君怎么折腾成了这般模样?”   吴阅应道:“路上摔了一跤,跌进了田里。”   庖厨备得有热水,沈映蓉当即差人备水供他沐浴梳洗,随即关切问道:“郎君可有摔伤?”   “皮肉伤,不碍事。”   “可曾用过晚饭?”   “用过了。”   沈映蓉怕他受寒,又吩咐青禾去备驱寒的姜汤。   吴阅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沈映蓉取干帕子给他绞头发。   青禾送来一碗姜汤,吴阅趁热服用。   待仆人出去后,沈映蓉发牢骚道:“你这差事,比朝廷政事堂的宰相们都还忙碌。”   吴阅失笑,解释道:“这阵子汛期,衙门自要忙碌着些。   “汛期关乎江玉县百姓的安危,一点都大意不得。惠娘你也知道,咱们县最容易遭水害。   “王县令怕今年的政绩考课出岔子,影响他的前程,故才这般折腾,待我熬过了这阵子,便会松快许多。”   沈映蓉边绞头发,边道:“我就是怕你扛不住。”   吴阅:“我无妨的。”   夫妻二人说了好一阵儿体己话。   吴阅仍旧坚持衙门的差事,沈映蓉也不好扫他的兴,只能做贤内助,在他需要的时候不拖后腿。   把头发弄干后,吴阅身上有擦伤,沈映蓉找来药膏,用鹅毛上药。   外头的雨时大时小。   这阵子雨水多,湿气重,也亏得他身体底子好,淋了场雨并未染上风寒。   沈映蓉稍稍放心,见他日夜劳累,吩咐庖厨变着花样做饮食,就怕他把身子累垮了。   这天下午,吴阅在白雁村办差时遇到陈乡绅,二人还是在萧府结识的。   当时陈乡绅从一村民家中出来,碰到他,便远远打招呼。   吴阅跟陈乡绅颇为投缘,二人有相似之处,因为陈乡绅也是落第士子。   不过他的运气比吴阅更差些,考中举人时已经四十出头了,之后会试屡次不中,便就此作罢。   两人寒暄了阵儿。   陈乡绅随口问了一嘴,吴阅提起汛期的河务繁杂,一脸无奈之色。   陈乡绅捋胡子,说道:“待熬过了明年,吴老弟便能继续进京会试,万一运气好高中,哪还需像今日这般受人差遣?”   吴阅连忙摆手,“陈兄莫要取笑我,你我皆上过京城,知道那会试是什么情形。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场,想要高中,谈何容易?”   陈乡绅:“吴老弟无需妄自菲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怕前途险阻。   “你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往后还有无限可能,我却老眼昏花了,忘性大,学不进东西,这一生就只能如此。   “吴老弟切莫沮丧,一次会试失利,就试第二次,总有那么一天,定能上榜。”   吴阅应道:“借陈兄吉言,不过我接连三次失利,确实缺时运。”   当即同他议起去年会试上的考题。   两人一番讨论,吴阅说起自己的答卷观点,得到陈乡绅的认可。   二人边走边闲谈。   陈乡绅见多识广,觉得他确实有几分才华,而今却委屈在王县令手里讨生活,实在不易,便随口给他出了个主意。   二人是在萧府结识的,陈乡绅觉得他可以尝试走萧家的门路。   听到这话,吴阅的心思顿时活络了。 第十四章 发妻是块敲门砖   陈乡绅背着手,说道:“这世道,若没有一点人脉,干什么事都艰难,更别提官场上了。”   吴阅点头,“陈兄所言甚是。”   陈乡绅拍了拍他的肩膀,“吴老弟太过老实,我若像牛马一般被人差使,指不定早就找门路了。”   吴阅没有吭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陈乡绅继续道:“虽说我朝甚少有举人做县令的惯例,但也不是没有,只要有门路,总有法子促成。”   吴阅故作为难道:“可是吴家小门小户……”   陈乡绅做手势打断,“所以才说吴老弟老实,有些机会啊,一旦没抓住,转瞬即逝。”   吴阅沉默。   陈乡绅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稍后二人分头离去,吴阅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因为方才陈乡绅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在回衙门的路上吴阅一直心事重重,他已经忍耐王县令许久了。   亦或许陈乡绅说得对,倘若后年他再次落榜,岂不还得继续忍耐王县令?   想到这里,吴阅只觉得胸中郁闷得厉害。   先前他跟陈乡绅讨论会试考题,陈乡绅也称赞他的答卷观点,认为有可取之处。   偏偏他落第了。   更让人郁闷的是岳丈也觉得他的答卷观点是非常不错的,可是就是没有被选中。   以前吴阅不服气,接连三次失利后,不得不信时运不济。   倘若第四次又失利呢?   他不愿去想那种未来,更不愿去想继续面对王县令的窝囊日子。   傍晚吴阅下值回到家中,在边厢用饭时心不在焉。   沈映蓉给他盛开胃的酸萝卜老鸭汤,说道:“郎君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吴阅回过神儿,“没什么,许是近些日太过劳累的缘故,有些伤神儿。”   沈映蓉把碗盏放到他面前,又给他布菜,“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是儿郎,能帮衬一把。”   吴阅失笑,连忙摆手道:“那可使不得,若是传出去我断袖,阿娘只怕得急死。”   沈映蓉娇嗔地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   吴阅笑眯眯尝了尝汤,咸鲜十足,非常开胃,他赞道:“今日的汤甚好。”   沈映蓉:“酷暑难耐,郎君又日日忙于差事,都清减许多。阿娘说待到秋冬,得多补补才好。”   吴阅温和道:“家中二老有惠娘照料,我无需为他们费心,着实辛劳你了。”   沈映蓉:“今儿上午我同阿娘说起你的差事,我们都很担心你。”   吴阅:“无妨,我暂且还能扛住。”顿了顿,“若是受不了,自会请辞。”   沈映蓉道:“郎君心里头有数就好。”   夫妻二人难得的吃了一顿清闲饭,饭后吴阅去书房,沈映蓉以为他要温习功课,倒也没有多问。   桌案上的书籍吴阅是怎么都没心思翻阅的,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思绪万千。   陈乡绅说走萧家的门路,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倘若能使法子打通萧家的人脉,谋得其他县城的县令职位,日后继续会试也多了几分底气。   那萧家在京中何其权贵,萧煜一母同胞的姐姐是贵妃,兄长又是吏部侍郎,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们这群蝼蚁寻得出路。   吴阅左思右想,越琢磨就越是觉得这条路可行,可是要如何才能攀得萧家的门路呢?   他细细回忆当时萧府设宴遇到的那些人。   那萧煜才来宜州不到两月,与他走得近的自是萧家子弟。   他与萧同晖等人并不熟识,若靠冯云朝牵线搭桥……还是罢了,他拉不下那个脸。   吴阅摸下巴沉思,总归觉得这事不大体面,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黄乡绅身上。   黄乡绅是致仕官员,萧煜到这儿,他曾在春晖园设宴款待。   此人没甚官架子,人也亲和好说话,处事特别圆融,对他们这些士子也很好。   吴阅思虑再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决定先走黄乡绅的门路。   拿定主意后,他回到寝卧,问起沈映蓉,打算动用库房里的那支长白山人参。   沈映蓉颇觉诧异,问道:“郎君是哪里不舒服吗?”   吴阅摇头,说道:“我在外头办事,总免不了打点一二,明日你把它取来,跟爹打声招呼便是。”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那支人参还是公爹吴安雄的朋友送他的,如今动用,自要跟他说一声。   翌日沈映蓉差人把库房里的人参取来交给吴阅,他携了礼盒便出门去了。   沈映蓉把这事同二老说了说,吴安雄很是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因为吴阅行事素来稳重,如今他已经接过了家业,担起了吴家前程,作为长辈,自要鼎力支持。   当时他们都以为他拿去送给了王县令,不曾想接手的人是黄乡绅。   今日休沐,吴阅得空去了一趟黄家。   哪晓得t黄乡绅没在祖宅,家奴说他去河边钓鱼了,于是吴阅又去了一趟河边。   致仕的老儿日子过得清闲,又有朝廷的俸禄养着,别提有多快活。   黄乡绅身子骨硬朗,酷爱钓鱼消遣,河边蠓虫多得很,他却不怕叮咬。   吴阅寻来时,黄乡绅今日运气好,得手好几尾河鱼。   家奴在远处守着,吴阅说明来意,家奴忙上前通报。   黄乡绅扭头,吴阅行揖礼。   二人虽没怎么打过交道,相互却认识。   黄乡绅温和道:“这阵子河务繁杂,吴县丞怎么得空来找我这老头子了?”   听到这话,吴阅五味杂陈。   他规规矩矩走上前,再次拜礼道:“不瞒黄公,吴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黄乡绅同家奴做了个手势,家奴毕恭毕敬退下。   河边一时变得清净,远处时不时传来蝉鸣,黄乡绅指了指旁边的矮凳,道:“坐。”   吴阅依言坐下。   黄乡绅盯着平静的河面,说道:“咱们江玉县地势不好,最易被水淹。   “每年到汛期的时候,便是衙门上下最为紧张的时候。   “千家万户的性命都系在当官的身上,可大意不得。”   吴阅点头,“黄公所言甚是。”   黄乡绅看向他道:“这阵子你们衙门上下辛苦了,老百姓有你们护着,也安心。”   吴阅忙道:“此乃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黄乡绅摆手,“朝廷三年一考课,若想往上升迁,政绩出不得任何岔子,想来王县令的压力也不小。”   吴阅点头道:“这些日王县令确实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黄乡绅捋胡子,这才想起他方才说有求于他,问道:“今日吴县丞来寻,所为何事?”   吴阅连忙起身,再次朝他拜礼,“吴某心有困惑,想请黄公解难。”   黄乡绅扶他起身,“你且说来我听听。”   吴阅再次坐到矮凳上,斟酌了许久,才道:“吴某的事迹想来黄公都清楚一二,实不相瞒,接连会试失利,吴某已无心再战。”   此话一出,黄乡绅不禁笑了起来,指了指他道:“到底太年轻,经不起折腾。   “想当年我入仕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七岁了,参加过六次会试。你小子也不过三次失利,且还年轻,就气馁了吗?”   吴阅汗颜道:“让黄公笑话了。”   黄乡绅到底混过二十几年的官场,心下已有几分猜测,说道:“你今日来寻,只怕不是来吐苦水的。”   吴阅沉默了阵儿,才咬牙说明来意。   黄乡绅许久都没有吭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味深长道:“你想走萧家的门路,也不是不行,不过萧四郎打小众星拱月,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想要说动他替你办事,可不容易。”   吴阅忙道:“还请黄公指条明路。”   黄乡绅看了他一眼,说道:“上回萧府设宴,吴县丞已经见识过国公府的家底了,你觉得凡俗之物能打动他吗?”   吴阅摇头。   黄乡绅继续道:“那样的权贵门楣,什么东西没见过?”   吴阅犯难道:“吴家小门小户,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黄乡绅笑了笑,想起萧煜才来江玉县,他在春晖园设宴款待的情形,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吴阅的脑袋。   “倘若你真想走萧家的门路,倒是有法子的。”   吴阅:“???”   黄乡绅:“多动动你的脑子。”   他不愿意点穿,吴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临走时那支长白山人参留作见面礼,黄乡绅不愿收,吴阅说了许多好话,黄乡绅才勉为其难收下了。   老儿今天收获了不少河鱼,给了几条与吴阅,他倒没有推拒。   离开河边,坐骡马车回去的路上,吴阅绞尽脑汁回忆黄乡绅遮遮掩掩的话语。   他说萧煜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缺凡俗之物,又说自己若真想走萧家的门路,肯定是有法子的。   至于什么法子,却未明说。   吴阅左思右想,家中算不得富贵,只怕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支长白山人参了。   国公府那样的家业,还缺几支参吗?   可是为何黄乡绅却说他有法子走萧家的门路呢?   吴阅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家中,仆人告知沈映蓉去了铺子,吴阅自顾进了书房。   心中想着事,他坐到桌案前,拉开抽屉寻物什时,不经意间瞧见饰盒。   吴阅的脸色一时变得古怪,他若有所思拿起饰盒,打开它,里头的珠花令他的眼皮子狂跳起来。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第十五章 吴阅引狼入室试探萧老四   那珠花最寻常不过,几乎每家卖女郎头饰的铺子里都有。   它明明轻盈,吴阅却觉沉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先前他已经把这事揭过了,现在后知后觉面对,心中不是滋味。   仔细回忆夫妻与萧煜接触的过往,清溪潭投壶,萧府设宴,还有他不清楚的岩山寺情形。   吴阅阴沉着脸坐到椅子上,他自是信任妻子的,可是萧煜……   那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声名狼藉,聚众招妓且闹出人命案,传得沸沸扬扬。   而妻子有才有貌,若是萧煜动歪心思……吴阅坐立难安,隐隐意识到黄乡绅为何不明说了。   他吴家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沈氏,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其出挑的。   吴阅的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白,他直勾勾盯着饰盒里的珠花,仿佛要把它盯出血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有些疑心一旦滋生,便再难回到从前。   想起萧家的富贵,吴阅既艳羡又自卑,虽然那小子不靠谱,可若他真的有意引诱妻子,她是否能抵抗得了那种诱惑?   春雨园展出的那些画,随便一幅就能保人衣食无忧,偏偏妻子又在绘画上小有才华,很难不受吸引。   吴阅胡思乱想,愈发心神不宁。   他对萧煜起疑,总忍不住把他的动机往沈映蓉身上靠,越想越觉得春雨园的那些画展就是故意引诱妻子的行为。   还有归还珠花的事,明明是一件小事,却非要当面提及,让他犯嘀咕。   萧煜为什么知道那珠花是妻子的呢,如果知道,为何不在岩山寺就归还?   吴阅越想越觉得毛躁,心里头不痛快,随手拿起砚台把珠花砸了个粉碎。   正午时分沈映蓉回来,听到魏氏说吴阅躺在榻上,疑似病了。   沈映蓉进寝卧看情形。   那厮像条死狗一样,病恹恹的,没甚精神。   她坐到榻沿,伸手摸他的额头,并未发热。   吴阅捉住她的手,不大痛快道:“惠娘去哪儿了?”   沈映蓉应道:“去文昌巷的铺子看了看。”   吴阅细细打量她,许是日日相处,看习惯了,今儿细看,愈发觉得妻子被他养得娇美。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沈映蓉困惑道:“郎君怎么了?”   吴阅:“我家夫人当真生得俊。”   沈映蓉愣住,失笑道:“郎君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   吴阅严肃道:“吾妻甚美,不仅有貌,且还有才华,只怕整个宜州都寻不出几位来。”   沈映蓉戳他的脑门,只觉得奇怪,“是不是吃醉酒了,尽说些奇怪的话语。”   吴阅摇头道:“我没吃酒。”顿了顿,试探道,“我打算设宴。”   沈映蓉:“???”   吴阅:“你看我们夫妻二人在清溪潭得萧同晖款待,后来萧四郎也设宴请我们,总不能一直让别人破费。   “我想了想,什么时候设宴请云朝夫妇和萧家的子弟,算是还情,惠娘以为如何?”   说完这话,他目不转睛盯着沈映蓉,试图从她的表情里抓到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沈映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道:“郎君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吴阅压下心中的窥探,问道:“如此说来,惠娘是没有异议的?”   沈映蓉:“郎君在外走动,客往人情之事我自不会插手。”   吴阅沉默了阵儿,才道:“那就这么定了,让我想想设宴场所。”   沈映蓉点头,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喝。   吴阅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番盘算,他打算试探萧煜,就用自己的妻子去试探。   而背对着他的沈映蓉心中有些不快。   上次在萧府,萧煜借甄氏的名义私下里寻她见面,藏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如今吴阅要设宴请他,她又要如何才能避嫌躲过去呢?   这是一道难题。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头一次默契地选择了隐瞒对方。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宴请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在五月二十五,东味居。   东味居的名气并没有春晖园大,只是一个民宅院子,主营私房菜。   夫妻二人曾去过几次,都觉得那里的菜品上佳,再加之私密性好,环境也小有情致,体验还算不错。   吴阅亲自写请帖,沈映蓉则负责与东味居那边订宴席制订菜品等事宜。   当吴家的请帖送至萧府时,萧煜颇为欢喜,反复地看了好几遍。   自那日荒唐爬吴家墙头失败后,他规矩老实不少。   那女郎养在后宅,甚少独行,他极难寻到机会与她相处,如t今吴家宴请,他自是欢天喜地。   待到五月二十五那天,沈映蓉有心回避,撒谎说自己要来癸水肚腹隐痛,极不舒服,想让吴阅独自主持这场宴请。   吴阅忙关切问道:“惠娘要不要用药缓解疼痛?”   沈映蓉捂住小腹道:“想来卧床能缓解一些。”   吴阅自责道:“这阵子我光忙着差事,对你甚少过问,真是该死。”   “郎君无需自责,我每每要来癸水前都会隐痛,只需卧床就好。”   “唉,惠娘若不去,我只怕会应付得手忙脚乱,你是知道我的,没有你这个当家主母在场,我多半会出岔子。”   沈映蓉沉默。   吴阅露出为难的表情,卖乖讨好道:“惠娘可否多忍忍,你若实在难受,坐在那儿都行,我只要有你在场,心里头就会踏实许多。”   沈映蓉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夫妻你装我演,吴阅一门心思想把她哄过去,甚没出息道:“你看我都被你惯养成废物了,家中离不开你,外头也离不开。”   沈映蓉被这话气笑了,嗔怪道:“我又不是你阿娘。”   吴阅讨好道:“你是我吴致远的主心骨,不仅是贤妻,还亦师亦友。”   他好一番劝哄,最终沈映蓉架不住他死缠烂打,只得应承下来。   夫妻乘坐骡马车去东味居,它就在隔壁坊,离得不远。   路上两人心情复杂,吴阅既害怕萧煜对妻子生出心思,又隐隐藏着期待,因为只要萧煜有非分之想,则意味着他有筹码走萧家的门路。   同时也矛盾害怕,倘若萧煜有不轨心思,那吴家是护不住沈映蓉的。   那般强势的权贵之家,只怕宜州刺史来了,都得许几分颜面。   若说对方是个要脸的还好,偏偏是个无耻纨绔,能干出聚众招妓闹出人命的东西,能有几分好心肠?   旁边的沈映蓉同样矛盾,她不想跟萧煜有任何接触,给对方可乘之机,但又架不住丈夫的依靠。   更要命的是,她不敢坦白萧煜对她的异心,一来对方没有实质性的举动,二来会破坏夫妻感情生出嫌隙。   再三思虑之下,便把这份不安隐藏下来。   二人前脚抵达东味居,后脚冯云朝夫妇便来了,双方寒暄,气氛热络。   东味居是一所两进院子,闹中取静,里头的景观布局别有情趣。   他家有个规矩,每次接待都只接待一家主客,特别注重宾客们的隐私。   因着这样的缘故,不少公家请客都喜欢在这里,一来清净,二来庖厨手艺不错。   吴阅跟东味居的主人算是熟识,双方唠了阵儿,送上许多甜瓜。   时值酷暑,桌上备下不少解暑的饮子,有酸梅饮,菊花饮,还有葡萄和新鲜的莲子供客人享用。   不一会儿萧同晖等人的马车到了,吴阅前去接迎。   赴宴来的有萧同晖夫妇,萧三郎夫妇,萧五郎和萧六郎等。   他们要么带了妻室,要么带了子女,共计九人。   大家都认识,双方没那么客套,相互寒暄,热络笑谈。   众人聚到前厅吃茶。   莫约到了巳时四刻,萧煜才过来。   小子穿了一袭黛色圆领袍,低调沉稳,不像以前那般花枝招展。   仆人领着他进入院子,萧煜摇着折扇,好奇打量周边环境,布置得还挺讲究。   吴阅携沈映蓉迎了出来,双方相互致礼,沈映蓉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乱瞟。   萧煜则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表现得坦然。   萧六郎走到廊下,亲热唤道:“四郎!”   萧煜:“六叔。”   沈映蓉有心避嫌,说去庖厨那边看看,萧煜用余光瞥了一眼。   啧,合着是怕他?   前厅里的萧家子弟们唠着家常话,萧煜性情活泼,跟他们打成一片。   萧三郎还回味那场精彩纷呈的赛马,提起无不激动,吴阅也夸赞一番。   而庖厨那边的沈映蓉听着前厅的笑谈,压根就不想过来,她同东味居女主人唠了许久。   吴阅过来喊她,沈映蓉去到前厅非常拘谨,只陪萧家的女眷们。   萧煜漫不经心摇折扇,故意作死道:“听说前阵子吴县丞家遭了贼,可当真?”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吴阅身上。   提起这茬儿,吴阅也很郁闷,当即同他们说起遭贼那晚的情形。   冯云朝诧异道:“哪个挨刀的这般大胆,竟然偷到公家衙门去了?”   萧六郎:“这实在荒唐。”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他们的视线都落到夫妻二人身上,萧煜理所当然盯着两人看。   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沈映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某人的视线灼人。   旁边的吴阅一边同他们唠嗑,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萧煜。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头顶要泛绿了。 第十六章 萧老四节操不保   十八岁正处于叛逆的青春年纪,少年郎的仰慕来得炽热,缺乏遮掩。   因着没有经历过情爱,不懂得含蓄,眼里只有最纯粹的小欢喜。   那种小欢喜压不住嘴角,总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那时萧煜的眼里仿佛藏着光,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   对面的沈映蓉垂首回避他的视线。   旁边的吴阅心情复杂,因为他也曾像萧煜那般对一个女人动过心。   与沈映蓉的这段姻缘,全仰仗他主动。   最初的时候他也像那毛头小子一般,看到佳人会心情飞扬,嘴角情不自禁挂着笑,眼睛也会变得明亮。   只不过成婚三年,对方已经成为了生活里的习惯。   那种迫不及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老夫老妻的平和安宁。   而今天,他在萧煜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吴阅心中五味杂陈,他庆幸的是妻子没有回应对方的热情,是忠诚于他的。   可是又纠结,因为萧煜的表现让他意识到有机会走萧家的门路——送上沈氏讨其欢心即可。   三人各怀心思,沈映蓉回避,吴阅静观,萧煜进攻,其中的微妙只有各人自知。   好是在苏二娘有悄悄话要同沈映蓉说,把她叫到厢房那边,总算能松口气。   待到正午时分,庖厨备好菜肴,陆续传菜,用的是流水席。   人们去偏厅净手入坐。   今日吴阅夫妇做东,自然坐到主位,其余则按身份两侧依次落座。   传菜从主位开始,婢女送来五份头菜,有腌渍藕带、苞、糟蟹、脆琅玕和柳叶韭。   藕带脆嫩爽口,苞则是肉冻,用鹿头、猪蹄和牛筋熬制成冻,佐以蘸料食用。   糟蟹是东味居的秘制菜肴,若食客问起配方,多数都会被婉拒。   脆琅玕翠绿如翡,莴苣的口感爽脆,酸辣口最是开胃。   柳叶韭色泽嫩黄,瞧着喜人。   吴阅向人们推荐糟蟹,得到众人一致好评,都觉得东味居的手艺有点名堂。   接下来是七道热菜,荷包里脊、金齑玉脍、佛跳墙、烤乳猪、椒盐白鲦、香煎豆腐和油焖笋。   吴阅极力推荐香煎豆腐,因着是用咸蛋黄煎制而成,口感外皮焦香,内里柔嫩,又有着咸蛋黄的沙,味道非常独特。   萧同晖尝过一块后,赞不绝口,说道:“不曾想吴县丞竟是个懂得寻味的人。”   吴阅笑道:“我夫妇平日无事时,就爱寻口腹之欲。”   那份香煎豆腐很受人们喜爱,吴阅又差人添了一份。   萧煜显然对今日的菜品很满意,觉得比春晖园的好吃。   冯云朝道:“四爷若想寻味,就得往不起眼的巷子里寻,许多家常菜可不比酒楼的差。”   当即向他推荐平时经常去的那些地方。   人们就吃的话题唠了许久。   传来的炖汤分入白瓷盅,想用什么就取什么。   炖汤大部分用瓦罐煨制,有天麻乳鸽汤、清炖鱼头汤、百合枣龟汤、莼菜羹和银耳羹。   用的酒是松花酒,女郎们酒量差,则用米酒或饮子。   萧六郎提议行酒令助兴。   萧三郎道:“不跟你们玩投壶了,你们个个都了不得,我可吃不消。”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吴阅心思一动,出主意道:“不若玩击鼓传花,如何?”   冯云朝赞许道:“这个甚好,公平公正,谁都有可能被罚。”   人们商量一番,都觉得可行。   制定好游戏规则后,由吴阅开了个头,背对着席上的众人击鼓。   彩球在沈映蓉手里,随着第一道鼓声响起,她立马把它抛向萧同晖。   紧接着萧同晖递给了夫人柳氏,柳氏立马传给下一位。   鼓声一时把众人搞得紧张万分,气氛也活跃起来。   彩球传了一圈后,吴阅才停止击鼓。   那彩球最后落到苏二娘手里,她激动得嗷嗷叫,嗔怪道:“吴兄欺负人!”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吴阅也笑。   按游戏规则,彩球未传出去不但会被罚酒,还得表演花样逗乐。   冯云朝给妻子倒米酒,说道:“二娘运气不好,该罚。”   苏二娘撇嘴。   那盏米酒被她一饮而尽,碗盏向众人亮了底,她说道:“我苏二娘一没歌喉,二没学识,三没才华,要表演什么好?”   冯云朝接茬儿道:“表演□□跳算了t。”   众人哄堂大笑。   苏二娘恨恨地掐了他一把,惹得人们失笑连连。   那对活宝夫妻甚有意思,苏二娘性情活泼,模仿王婆卖瓜。   夫妻一唱一和,动作神态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大笑开怀。   逗趣过后,接下来是苏二娘击鼓,彩球由冯云朝往下传递。   待鼓声停止时,彩球落到了萧煜手里。他的上方是吴阅,刚刚抛球,鼓声就停了。   对面的萧同晖笑道:“该四郎被罚酒了。”   萧煜道:“我与苏娘子一样,无一技之长,恐要叫诸位看笑话。”   萧六郎看戏不嫌事大,“四郎就唱一曲罢,用咱们宜州的方言唱。”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们全都乐了,因为都知道他五音不全,方言也撇脚。   萧煜心情好,饮下罚酒后,索性哄哄他们,当真用五音不全的调调唱起当地小曲儿,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那时少年郎开朗幽默,也不怕人们笑话出丑,哄得众人欢愉。   很多次沈映蓉想忍着,只觉那人幼稚,却始终没忍得住。   受过罚后,彩球由吴阅传递,萧煜击鼓。   就这样击鼓传花循环了好几轮,但凡被罚的都要逗趣表演。   有的学猫叫,有的唱曲,有的接飞花令,五花八门。   沈映蓉的运气一直都不错,接连躲过了好几回,吴阅被罚过一次,苏二娘和萧煜运气最差,挨了两回。   按照游戏规则,如果受罚三次,受罚者将会接受席上所有人的提问,每问必答的那种。   这规则是吴阅提出来的。   结果今日萧煜运气着实不佳,苏二娘幸灾乐祸道:“三回了!四爷你今儿什么运气?!”   萧煜拿着彩球道:“苏娘子莫要碎嘴,你也被罚过两回,下一个就轮到你。”   苏二娘撇嘴,“乌鸦嘴!”   吴阅笑眯眯道:“这一回就不罚酒了,得罚问,在场的人皆可提问,每人一问,四爷必答,且不能撒谎。”   冯云朝咧嘴笑,好奇道:“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吴阅:“对,百无禁忌。”   萧三郎道:“四郎,你可受得住?”   萧煜爽快道:“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受不住的,尽管来问。”   苏二娘兴致勃勃道:“四爷,今日在场的多数都是有家室的,问的话你只怕受不住!”   萧煜:“???”   苏二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尺度说不定有一丢丢大。”   萧煜:“……”   听到这话,他顿时有些怂。   苏二娘眨巴着眼睛,古灵精怪的,跟冯云朝商量抛出什么问题找茬儿。   萧同晖知晓萧煜来宜州的原因,主动替他洗清声誉,说道:“既然每问必答,不若就从我开始罢。”   所有人都看向他,萧煜连忙朝他作揖,“二叔,高抬贵手!”   人们被他的举动逗笑了。   苏二娘道:“四爷方才还嘴硬,这会儿就怕了!”   萧煜梗着脖子冷哼,“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怕甚?!”   萧同晖指了指他,道:“我要开问了,四郎可听仔细了。”   萧煜应道:“二叔且问。”   萧同晖:“都说四郎来宜州是因着在京聚众招妓闹出人命案,可当真?”   这个问题一抛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萧六郎吃惊道:“二哥,你还真问呐?!”   萧同晖无辜道:“吴县丞说过,每问必答,不许撒谎,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   用得着这么较真儿?!   萧煜显然知道他的用意,应道:“有这回事。”   当即把来由细说一番,算是让众人知晓他的清白,而不是一直传闻抹黑。   哪晓得苏二娘非常八卦,举着筷子道:“我有一问!”   萧煜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娘子且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苏二娘身上,她嘿嘿笑了,鸡贼道:“四爷既然说不曾聚众招妓,那你可曾碰过女人?”   众人:“……”   萧煜:“……”   在场的妇人们憋着笑,她们经历过婚姻,自然没有闺阁女子那般含蓄。   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萧煜默默垂首捂脸,忸怩道:“苏娘子你……”   冯云朝笑着接茬道:“四爷,这是我问的!”   萧煜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们夫妻二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二娘八卦问:“别说废话,碰过没有?”   萧煜憋了许久,才咬牙答道:“没碰过。”   苏二娘笑着“啧啧”两声,正想说什么,沈映蓉忽然提醒道:“二娘莫要把玩笑开大了。”   虽然是酒令娱乐,但涉及个人隐私,还是给人留下一线余地的好。   萧煜看向她,拱手道:“多谢吴夫人解围。”   当时他还以为那女人仁慈,不曾想沈映蓉慢吞吞道:“我有一问。”   萧煜:“且问。”   沈映蓉温和道:“四爷心中可藏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这个问题抛出来,全场皆笑了,唯独萧煜傻了眼。   苏二娘掩嘴道:“嫂嫂厉害!四爷只怕都傻了,还妄想着咱们女郎能帮衬一把呢!”   萧煜回过神儿,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指了指她道:“一坑接一坑,最毒妇人心!”   苏二娘咧嘴笑得开怀,坐在上首的沈映蓉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萧煜,和颜悦色道:“四爷还未回答呢。”   面对女郎的审问,萧煜脑瓜子转得飞快,他自然不敢说觊觎她,忽悠道:“有一桩,就是我五岁时尿床了,赖到了我爹身上。”   众人失笑。   沈映蓉也笑,忒不要脸。   萧煜知道她察觉到自己的不轨心思,应是故意找茬儿,回避了她的视线。   一直静观的吴阅冷不防道:“我有一问。”   萧煜做了个手势。   吴阅笑眯眯道:“四爷从小到大做过最疯的事是什么?”   萧煜:“……”   萧六郎道:“四郎,你可要挺住啊!”   苏二娘催促道:“四爷赶紧说,莫要磨蹭!”   萧煜发牢骚道:“一坑接一坑!”   他自然不敢说是半夜爬吴家的墙头,当即提起十六岁获得小霸王恶号的事情。   倒是没有人起疑,因为确实挺疯。   接着苏二娘又问,萧煜埋汰道:“苏娘子方才已经问过了。”   苏二娘理直气壮道:“方才是三郎问的。”   萧煜闭嘴。   苏二娘八卦道:“四爷可有钟意的女郎?”   对于这个问题,萧煜倒没有撒谎,爽快回答道:“有。”   不曾想长辈们天然就关注这个话题,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性长辈。   这不,柳氏道:“我有一问。”   萧煜:“二婶请问。”   柳氏笑盈盈道:“四郎钟意的女郎是什么模样的?”   萧煜:“……”   这日子没法过了,还有完没完?! 第十七章 吴阅献妻   所有人都骨碌碌盯着他看,窥探的、揣摩的、好奇的、八卦的,各种眼神都有。   萧煜忽然觉得压力很大。   打死他都不敢说沈氏符合他的审美,他就喜欢那样的女郎。   “自是生得俊的。”   当即把自家长姐萧贵妃的模样粗粗叙述一番,把这个问题给忽悠了过去。   接下来人们继续抛出奇奇怪怪的问题,萧煜已经有忽悠的经验了,一一应付。   只要不围绕沈氏,他的反应就特别机灵,唯独涉及到那份见不得人的隐秘,才会卡壳。   人们在这场击鼓传花中寻到了乐子,就像上次在清溪潭那般玩得愉快。   吴阅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并未让对方察觉到心思。他只是像一个旁观者静静打量那纨绔对妻子的意图。   如果说之前是猜想,那今日便是确认。   他可以万分确认那狂徒对沈氏是有非分之想的。   宴席结束后,人们到前厅吃茶解腻,婢女备上新鲜瓜果、茶饮,供客人享用。   众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唠了许久,若是觉得困乏,也可去厢房那边歇着。   沈映蓉有意避开萧煜,同苏二娘去厢房小憩。   苏二娘显然玩得很尽兴,坐到凳子上同她说道:“那萧四郎真有意思,逗起来挺好玩儿。”   沈映蓉睇她,“莫要口无遮拦。”   苏二娘撇嘴,单手托腮,“嫂嫂就是太正经了,你我都是成过婚的,男人不就得有趣才有意思吗?”   沈映蓉:“……”   苏二娘:“你家吴县丞跟你一样,一板一眼的,哪还有乐趣?”   沈映蓉默默道:“我觉得甚好。”   前厅那边的妇人们闲着无聊玩起了叶子牌消遣,郎君们则聚在一起吃茶吹牛,天南地北什么话题都侃。   待晚些时候,有仆人来寻萧同晖,似有要事,夫妻二人先行离去。   人们在东味居消遣了许久,看天色不早了,才陆续散去。   吴阅夫妇送他们离开。   沈映蓉惦记着家中的二老,特地让庖厨备了香煎豆腐和苞带回去。   送走客人,夫妻俩结账回家,花费不少。   东味居的饮食虽说不错,价格却不亲民,在回去的路上沈映蓉肉疼道:“也得是偶尔来一次,倘若经常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家底都得给吃垮。”   吴阅失笑,打趣道:“我领的那点月钱可经不起这般消耗。”   沈映蓉嫌弃道:“也不知你图什么,一个月领的那t点月钱不过是两间商铺的租子,成日里累得像狗一样,反倒乐呵。”   吴阅摇折扇道:“车马伙食,外出补贴,杂七杂八累计下来也有不少了。”   沈映蓉:“那王县令只领朝廷俸禄,养这么多衙门差役,只怕是不够开销的。”   吴阅:“羊毛出在羊身上,只要底下有老百姓,总不会饿着当官的。”   沈映蓉闭嘴。   甭管在什么时代,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都是被压榨的牛马。   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   回到家后,吴阅困乏,去书房歇会儿,沈映蓉则把食盒送到胡氏的屋里。   婆媳二人唠起了家常。   另一边的吴阅坐在竹榻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阴郁中。   外头的太阳已经西下,少许余光透过窗棂投射进屋,落下阴影。   花架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荷花,有的已经绽放,甚至连花瓣都掉落了。   吴阅直勾勾盯着那绽放的荷花,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因为他想起萧煜看自家妻子的眼神,心里头极不舒服。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惦记。   那种雄性占有欲令他懊恼,同时又清醒地明白,他护不住沈映蓉。   如果萧煜真要干点出格的事,吴家是护不住沈氏的。   今日那小子解释聚众招妓的来由,他压根就不信,还有小霸王的恶号,那纨绔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吴阅坐不住,心事重重背着手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权衡盘算。   他爱沈氏不假,成婚这三年来两人相处得甚好,细水长流,和谐而安宁。   如果说他前程顺遂,或许夫妻会一直细水长流走一辈子,因为她真的是一位很好的伴侣,知趣,识大体,处处周到妥帖,让人省心。   偏偏萧煜对她起了心思,偏偏上天给了他走门路改变前程的机会。   吴阅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理智告诉他,倘若把沈氏送出去,日后两人的婚姻必定会受到影响,甚至解体。   可是他太渴望改变现状,一点都不想继续在王县令手里当牛做马。   他的自尊接受不了四次会试失败,更无法想象倘若再次失利后的艰难情形。   难道要一辈子做县丞吗?   吴阅胸中聚集了一腔不平。   他恨,恨自己明明腹有才华,却无法得到施展。   他恨,恨上天不公,凭什么萧煜那纨绔从一出生就是他们这群士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真的一点都不贪心,明明那么努力上进,为何总是差一点运气?   视线落到那几支绽放的荷花上,也不知是它们太过耀眼,还是其他原因,他忽地走上前狠狠地将花瓣揉碎。   瞬间满地都是残花。   低头看着手中被蹂躏的残花,他这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些。   白日累了一天,晚上沈映蓉歇得早。   吴阅进寝卧走到床边,看着妻子熟睡的面容,他默默坐到床沿。   天气炎热,她散了发,穿着轻薄的丝质寝衣,身上未盖薄被。   如墨青丝好似光滑的缎子,侧躺的面容温婉娇美,纤长的眼睫,秀丽的鼻梁,饱满的唇,乖巧得叫人怜爱。   她平时睡觉喜欢侧躺,膝盖会微微弯曲,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吴阅凝视她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这般秀丽娇美的女郎,哪个男人不喜爱呢?   她是他的发妻,以后是要走一辈子的伴侣。他是她的男人,下半生都将依靠的存在。   有时候吴阅很矛盾,如果萧煜没有这般心思,他是不是就不用那么纠结?   因为根本没有门路走。   偏偏萧煜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只要狠下心肠把她送出去,他就能获得梦寐以求的机会。   哪怕只是小小的县令,却是他用尽全力的追求。   吴阅在床沿坐了许久,眼底有片刻的茫然,但更多的是对前程的渴求。   他太渴望出人头地了,就像十六岁以前的风光那般。   曾经他是那么的耀眼夺目,却好似一颗流星,一闪即逝。   吴阅很不甘心,不甘心平凡,更不甘心在王县令那样的人手下当牛做马。   这夜实在漫长,漫长得好似看不到头。   吴阅躺在黑暗里,身边是熟睡的妻子,她的气息平稳,叫人心安。   他伸手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内心饱受煎熬。   女人与前程。   两难。   一夜无眠,翌日吴阅眼下泛青,满脸疲倦。   沈映蓉服侍他更衣,皱眉道:“郎君昨晚没睡好吗?”   吴阅敷衍道:“在想差事。”   沈映蓉:“不想伺候王县令了就回来。”   吴阅点头。   把他打理妥当后,吴阅用过早食就去了衙门,沈映蓉和往常那样去胡氏那边请安问好。   许是心里头藏着事,今日吴阅办差完全不在状态,出错被王县令训斥一顿。   出来时曹主簿见他垂头丧气,说道:“吴县丞这是怎么了,瞧着没有精气神儿,是不是病了?”   吴阅摆手道:“有些乏。”   曹主簿:“近两月衙门里事多烦杂,大家都不容易。”   吴阅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他告了病假,却未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走到河边坐了许久。   艳阳高照,他像木头似的坐在河边的一棵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家奴阿喜颇有些担忧,他一直跟在吴阅身边,对主子的性情也了解几分。   近些日主子忙得脚不沾地,脾气也古怪不少,可见心里头不痛快。   吴阅坐在树下,整整坐了一个半时辰。   阿喜提醒道:“天气炎热,郎君还是回去罢,恐中了暑热。”   吴阅没有回应。   阿喜默默上前,欲言又止,“郎君……”   吴阅忽然问:“阿喜,你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阿喜愣了愣,诧异道:“郎君何出此言?”顿了顿,“郎君这般年轻就能在衙门里办差,不知羡煞了多少人。老爷子也以你为荣,认为郎君有本事振兴吴家门楣。”   吴阅缓缓扭头,“是吗?”   阿喜点头,“自然是了,郎君往后定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像沈家祖辈那样走到京城去。”   吴阅笑了笑,心里头有些苦。   是啊,他们都认为他能振兴门楣,盼着他把吴家带到高处。   他的身上承载着父辈的期望,可是有些期望他却背负不起。   今日王县令的训斥和阿喜的话令吴阅做下了决定,他要摆脱王县令出人头地。   前程与女人,他终归选择了前程。   沈映蓉到底是他的发妻,他这般为自己找借口,吴家既然护不住她,与其让萧煜使手段逼迫,还不如主动献妻。   在结果都是一样的前提下,把对吴家的利益最大化。   吴阅在心里做出了权衡抉择——把沈氏送出去。   因为他要保住吴家。   整理好心情,他反而松了口气,悬在心底的巨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掐算着下值的时辰,吴阅按时回到家中,他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异常。   心中打着主意,净手用饭时,吴阅说道:“再过几日我就要领月钱了,惠娘想吃什么,我给安排。”   沈映蓉笑着打趣道:“郎君今日心情甚好。”   吴阅抿嘴笑,“这些日我着实辛劳,得好生犒劳自己。”   沈映蓉认真地想了想,道:“那什么时候去宝福楼,我有些馋他家的蜜汁火方和胭脂鹅脯。”   吴阅点头,“待我休沐就带惠娘去。”   沈映蓉满脸欢喜。   丈夫平时得空就会带她出去游山玩水,寻街巷美食,故而她并未起疑。   为了把这事落实下来,吴阅亲自备下催情的合欢散和蒙汗药。   魏氏和青禾是沈映蓉的陪嫁,必须把二人控制住,才不会坏事。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跑了一趟宝福楼,提前用私房钱定下最幽静的那个雅阁。   萧煜虽然纨绔,却不是个笨的,想把他哄来,势必得让他握上把柄才行。   于是吴阅亲笔书信一封,打算在休沐那天送上。   如此周密计划一番,确定没有任何纰漏,吴阅才按部就班施行。   待到休沐那天,他们原定中午去宝福楼的,结果衙门有差事,吴阅只得先去应付。   沈映蓉有些失望。   吴阅安抚道:“我中午只怕是回不来的,晚些时候惠娘去宝福楼等我,待我下值后就过来,在那边用过晚饭再回来也不迟。”   沈映蓉:“我把阿娘也带去。”   吴阅忙道:“天气炎热,就不要带他们出去了,恐中了暑热。”又道,“今日我只想与惠娘安安心心吃顿饭。”   沈映蓉没有答话。   吴阅继续道:“青禾是个贪吃的,你把她和魏妈妈也带上,这些年她们在吴家费心,也不容易。”   沈映蓉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吴阅:“你们去了就跟跑堂的报我名字,他们自会带你去雅阁。”   沈映蓉:“郎君什么时候能回来?”   吴阅:“我莫约申时四刻能过去。”   沈映蓉没有多想,应道:“我掐着时辰去等你。”   吴阅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角,沈映蓉送他出门。   那时她并不知道宝福楼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以为这一生都会现世安稳。   却不想,上天给t她开了一个玩笑。   从吴夫人,转变成沈氏,再蜕变成为长青居士。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正撑起沈家门楣的人竟是自己,用一双手超越祖辈的辉煌,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而今日,那个纨绔少年将带着他的炙热正式闯进她的生命,为她的一生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十八章 吴阅卖妻求荣萧煜将错就错   待到下午申时, 沈映蓉才与魏氏等人去往宝福楼,鉴于夫妻二人经常寻街巷饮食,魏氏并未生出疑窦。   莫约申时三刻, 主仆抵达目的地。   魏氏去柜台报与掌柜,跑堂小二过来领她们前往吴阅预先定下的雅阁。   宝福楼自比不得春晖园气派, 位置也偏些, 不过环境挺不错, 前头是两层小楼, 后面则是相对清净的雅阁。   吴阅订下的雅阁在最北的角落里, 是一个单独的包厢。   从外头进去, 里面别有洞天。   两道小门后是一处小小的园艺景观,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弯曲着枝丫野蛮生长, 树脚下有一块大石头, 石头上爬满了青苔。   周边铺满了鹅卵石,靠墙边有一口大缸, 缸里种着夏荷。   这个时节正是荷花绽放的时候, 四五支荷花有的是花苞,有的则已经彻底绽放。   翠绿与粉白相交,给小小的天地里带来了蓬勃生机。   被高墙和瓦檐围起来的天井旁有一处矮台,上面放着蒲团, 供客人静坐观景。   沈映蓉很喜欢这处园艺小景观, 她在天井下站了会儿,又进到屋里。   包厢内并不宽敞,没有桌椅,只有低矮的叠席, 屏风后有一张竹榻,便于客人小憩。   沈映蓉席地而坐, 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润嗓子。   这家他们曾来过两回,不过一直是在前头的大堂用餐。   今日算是小惊喜。   莫约申时六刻,吴阅才到了宝福楼。在他过来的间隙,那封献妻书已经被家奴送往萧府。   他有十足的把握萧煜会上钩,倘若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他反倒没底。   但对方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一个声名狼藉的富家子,定会闻着腥寻来。   为了把沈映蓉困在这里,吴阅特意挑傍晚行事,就算她中途有所察觉,也会因着夜晚无法脱身。   他一点都不害怕她闹,因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一个非常爱体面的女郎。   他几乎未曾见过沈氏狼狈落拓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一直都是体面大方的。   而那份体面,是沈映蓉的自尊。   外头忽然传来青禾的声音,原是吴阅到了。他撩起门帘进来,说道:“今日实在太忙,让惠娘等久了。”   沈映蓉站起身,温声道:“外头这般炎热,郎君着实不易。”   吴阅笑了笑,“今年比去年好许多。”   夫妻二人说了阵儿话,青禾送来铜盆供吴阅净手,他心情甚好道:“这丫头是个馋嘴的,你与魏妈妈想用什么自行跟跑堂的说。”   青禾咧嘴笑道:“今日沾了娘子的光。”   沈映蓉递上干净帕子,吴阅接过擦手。   待青禾退下后,两人席地而坐,讨论吃什么菜好。   蜜汁火方和胭脂鹅脯自是少不了的,夏日沈映蓉喜欢爽口的菜肴,要了一份酸辣口的藕带。   吴阅提议饮点小酒。   当时沈映蓉并未多想,只道:“郎君酒量不好,我也甚少饮酒,用米酒如何?”   吴阅笑眯眯道:“今日我心情好,惠娘陪我饮两杯。”   沈映蓉看着他道:“我怕吃醉了。”   吴阅:“无妨,有我在,能把你扛回去。”   沈映蓉娇嗔道:“你莫要坑我,记得过年时我吃醉过一回,魏妈妈说我大半夜折腾,抱着游廊下的柱子转了半个时辰。”   吴阅被逗笑了,“我倒是记得那一回,怎么都哄不回去。”   沈映蓉:“我才不吃酒,醉了多丢人。”   说起那场经历,真真是丢人现眼。   当时她也实在是高兴,便多饮了两杯,不曾想醉得稀里糊涂,根本就记不起酒醉后发生的事,只能从旁人嘴里得知一二,并且第二天还会头痛欲裂。   那感觉实在不美妙,她并无兴致体验第二次。   两人商量好了菜品,便唠起了家常。   吴阅给她倒了一盏酸梅饮,说道:“与惠娘成婚的这三年,我吴致远的日子过得很是快活,以后不管不遇到什么坎,夫妻都要齐心协力走下去。”   沈映蓉应道:“我自是以郎君为重的。”   吴阅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他知道今日过后两人肯定会产生嫌隙,也设想过失去她的日子,却仍旧抱着侥幸,只要他能谋得县令职位,就有自信留住她。   那时沈映蓉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个男人。   他是她的丈夫,后半生都要依附的支柱。   一直以来吴阅给她的感觉就是沉稳可靠,她可以放心大胆依偎在他的怀里,倾诉衷肠。   因为吴家人的实诚让她心安。   不论是丈夫,还是公婆,给予她的从来都是尊重与体贴。   她喜欢这样的家庭氛围,精神状态也不错,日子过得安宁踏实。   两人说着细水长流的生活琐碎,吴阅用甜言蜜语勾勒未来期望。   以后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也会更努力挣前程,给娘俩风光。   迷魂汤把沈映蓉哄得开怀。   跑堂小二送来他们要的菜肴,有六七道,酸辣口的凉拌藕带、酱鸭舌、蜜汁火方、胭脂鹅脯、莼菜羹、煨牡蛎等。   沈映蓉看着矮桌上的菜肴,食指大开,“我们会不会太奢侈了?”   吴阅:“难得一次吃顿好的,不奢侈。”又道,“惠娘打理家里头的上下,挺不容易,该犒劳。”   沈映蓉:“若被阿娘他们晓得我二人吃独食,只怕会骂你这个不孝子。”   吴阅失笑,“那中秋过节的时候就带他们来,我们先尝尝味儿。”   不一会儿跑堂的又送来一壶酒。   沈映蓉见状,说道:“看来郎君今日心情甚好。”   吴阅含笑睇她,给她布菜,“尝尝胭脂鹅脯,你最喜欢的。”   沈映蓉:“我最喜欢的是阿娘做的烧子鹅,百吃不厌。”   吴阅:“那什么时候过去蹭顿饭。”   沈映蓉欢喜道:“那敢情好!”   她可喜欢这种生活状态了,小两口有自己的空间,不用被公婆约束,若是想娘家了,便回去蹭顿饭。   家里头养着仆人,不用自己亲自动手,生活条件殷实不错,无需为生计操劳。   丈夫疼宠,公婆尊重,娘家欢喜,一家子都平安喜乐,没有家长里短的糟心事。   作为后宅女郎,沈映蓉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   吴阅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也给她倒了些,说道:“今儿难得清净,惠娘怎么都得陪我饮一些。”   沈映蓉忙道:“你莫要倒多了,我只沾一点点。”   吴阅应好,知道她的酒量,顶多一盏酒就能让她抱着柱子转。   “惠娘尝尝,这酒是甜的,不辣口。”   沈映蓉半信半疑,端起碗盏小小地抿了抿,还真是甜的,并没有其他酒那般辣喉。   吴阅:“我没骗你吧?”   沈映蓉点头。   却不知,那酒吃起来爽口,后劲儿却大,是他专门替她备下的迷魂汤。   夫妻二人很享受这种独处的滋味,吴阅看她的眼神是柔和的。   那般俏丽的女郎,很快就会被他亲手献上,送给别的男人。   他心里头到底有几分不痛快。   可是比起被王县令折磨,他宁愿沈映蓉折磨他,因为他能拿捏住这个女人。   弱女子罢了,能翻起什么浪来?   吴阅压下心中的矛盾,已经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后悔。   夕阳西下,外头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隐隐有下暴雨的趋势。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久,沈映蓉不知不觉被吴阅哄下了一盏酒。   那酒滋味清甜,麻痹了她的味觉,入了腹才知道它的厉害。   绯色爬满双颊,眼底的醉意越来越明显,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重复,整个人晕乎乎的,看到好多小人儿在转。   吴阅冷静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惠娘是不是醉了?”   沈映蓉拿着一支筷子,歪着脑袋看他,眼神雾蒙蒙的,脑子被酒精麻痹,彻底迟钝了,“魏妈妈?”   吴阅:“……”   很好,这酒吃到位了。   看她的身子开始晃,他起身把她往后扶,让她靠着墙壁。   沈映蓉的肢体不受控制,像烂泥那样瘫软,嘴里呓语道:“郎君,我的衣裳上有蚂蚁。”   吴阅应答道:“惠娘吃醉了,这里没有蚂蚁。”   沈映蓉颠三倒四,“有蚂蚁,这么大的头。”   她认真地比划,随后又翻t看衣袖,不停地做着翻看的动作,对自己的意识已经失去了清醒认知。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吴阅起身去开门,是仆从阿喜。   阿喜附耳嘀咕了几句,吴阅点头,同他做了个手势。   阿喜垂首退下了。   似想起了什么,吴阅忽然道:“去拿碗醒酒汤来。”   阿喜应声是。   吴阅关上房门,表情有些冷漠。   现在魏氏和青禾被支走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蒙汗药能让她们乖乖听话。   只要度过今晚,待生米煮成熟饭,他自有应付之力。   “郎君……”   听到沈映蓉呓语的声音,吴阅进去了。   那女郎吃醉酒软绵绵的,全然没有平时的端方正经,看着他傻笑的样子颇有几分娇俏可爱。   吴阅走上前,蹲到她身边,说道:“惠娘醉了。”   沈映蓉头晕回答:“我没醉。”顿了顿,忽地抱住他的头,仔细端详道,“好大的蚂蚁……”   吴阅失笑,捉住她的双手道:“惠娘吃醉了,等会儿用碗醒酒汤就好了。”   沈映蓉亲昵地往他的怀里钻,撒娇道:“郎君好香啊。”   吴阅被她蹭得有些发痒,她吃醉的样子娇憨得叫人生怜。   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在某一刻,他其实也很矛盾,这女人毕竟是他的发妻,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他人占有呢?   可是想想自己的前程,他又迅速冷静下来,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沈映蓉在他的怀里毫无意识地说着醉话,门口传来阿喜的声音,解酒汤送来了。   吴阅起身去拿,却被她缠住,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他一番诱哄,沈映蓉又把他误认成了魏氏,一个劲儿找郎君。   吴阅去到门口,接下阿喜手里的醒酒汤,压低声音道:“去外头看看,若那人的车马来了,知会我。”   阿喜点头,默默离去。   吴阅关门垂眸睇醒酒汤,不动声色走到天井那边,从袖袋里取出备好的合欢散,犹豫片刻才将其尽数投进碗中。   既然设了这场局,就不能出任何岔子。   醉酒的女人,催情的药物,无人帮衬的夜晚,他冷静地给发妻设下天罗地网,只为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榻上讨人欢喜。   端起碗盏走到女人身旁,吴阅温和道:“惠娘醉了,来饮些醒酒汤。”   沈映蓉不想喝。   吴阅耐着性子哄她,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半强迫半诱哄,把半碗醒酒汤喂了进去。   剩下的她怎么都不愿意再饮,吴阅倒也没有为难,只端起余下的醒酒汤走到外头,把它倒在树下,随后又用酸梅饮把碗盏涮洗一遍。   屋里的沈映蓉不知何时爬到了屏风旁,抱着屏风一角发呆。   看到她的举动,吴阅觉得好笑,轻声道:“惠娘怎么了?”   沈映蓉醉眼迷蒙地转移视线,呓语道:“好多吴阅啊,好多……郎君,好多……”   又开始说醉话了。   吴阅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退到天井,看外头的天色,乌云密布。   默默掐算时辰,如果萧煜有兴致,估计进坊里了。   此刻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因为天空黑沉沉的,吹来阵阵凉风,某些地方已经在下雨了。   萧家的马车往宝福楼而来,跟来的仆人是上次萧煜去青楼的那位,叫常生。   那小子是个机灵的,但凡萧煜想干点见不得人的事,他都会在身边跟随打掩护。   马车里的儿郎满腹狐疑,似乎有些悟不透吴阅的举动。   他原是不想走这趟的,无奈沈映蓉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不管是什么情形,走一趟瞧瞧倒也无妨。   萧煜抱着这样的心态一探究竟。   吴家仆人看到萧家马车进坊,连忙去通知阿喜。   当时雅阁里昏暗,吴阅并未撑灯,矮桌上的碗盏已经被他清理干净。   一道白光掠过,紧接着雷鸣阵阵,门口忽然传来阿喜急促的声音。   吴阅回过神儿,走到门口开门,阿喜悄声道:“郎君,来了。”   吴阅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倘若萧煜没来,那一切都白忙活了。   “你去接迎,我去车里。”   阿喜点头称是,匆匆去宝福楼门口。   屋里的沈映蓉呓语喊他,吴阅哄她道:“外头打雷,惠娘莫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沈映蓉没有回应,她只觉得头晕,稀里糊涂靠着屏风,好似一滩烂泥。   在萧家的马车抵达宝福楼时,吴阅已经去到自己的骡马车里。   萧煜下车来,阿喜忙迎上前,说自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   萧煜背着手跟他去了雅阁那边。   那雅阁实在僻静,此刻天色昏暗,雅阁里没有撑灯,昏暗无比。   萧煜皱着眉头推开门,闻到一股酒味。   他眼眸微眯,警惕地看向阿喜,不客气问:“吴县丞呢?”   阿喜镇定回答道:“我家主子说,有一份厚礼送与四爷。”   萧煜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里头的沈映蓉口干,爬到矮桌边找水喝,无奈身子不受控制,不慎把碗盏打翻。   门口的萧煜听到声响,立马进来查看,阿喜不动声色把房门掩上。   室内昏暗,若是寻常人,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萧煜是练家子,目力自要比普通人好些,看到醉酒的女郎云鬓微散,面色潮红,轻薄的外衫半敞,醉眼迷蒙。   先前的狐疑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啧,那吴县丞当真有点意思。   他缓缓走上前,蹲下细细打量女郎,她似乎吃了不少酒,有些神志不清。   “沈娘子?”   萧煜试着喊她,喉头有些发紧。   沈映蓉的认知早就被酒精麻痹,把他当成了吴阅,喊他郎君。   萧煜沉默,他平静地看着这个被丈夫出卖的女人,有些同情她的遭遇。   可是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厚礼真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显然吴阅是做过功课的。   萧煜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次东味居吴阅宴请的目的,想是为试探他。   似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轻声问道:“沈娘子是不是吃醉了?”   沈映蓉昏昏沉沉地看他,试图看清他的面容,却愈发模糊,“郎君,好多蚂蚁……多蚂蚁……”   她反反复复说有蚂蚁。   萧煜失笑,觉得这个醉酒的女人有点憨憨的可爱。   平时她可正经了,一副不可亵渎的模样,不曾想吃醉酒竟是这般娇俏,委实有趣。   他故意学吴阅说话的语气,诱哄道:“惠娘过来。”   沈映蓉没有动。   天空中忽地一片亮白,一道闪电霹雳而下,照亮了室内的情形。   那时萧煜像一条贪婪的野狗,脸上带着危险蛊惑的笑容,引诱女郎坠入深渊。   年轻的儿郎面对惦记了许久的女人,早就把道德底线抛之脑后。   他才十八岁,正是处于叛逆闯祸的年纪,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触犯律法,便没有什么是不敢碰的。   何况是一个女人,一个他做梦都想要的女人。   几道炸雷盘旋在宝福楼上空,发出警告的轰隆声,萧煜视若无睹。   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小霸王的恶号绝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那响雷显然把沈映蓉吓着了,受惊想逃,却被萧煜一把捞进怀里,哄道:“乖,惠娘莫要乱跑。”   雷鸣声委实骇人,沈映蓉胆小地缩在他怀里,果然安静许多。   萧煜的心中生出几分奇怪的滋味。   这女人他垂涎了许久,如今佳人入怀,既觉得不真实,又感到匪夷所思。   她确实是沈氏,一个被丈夫出卖的妇人,同时也是他觊觎的女人。   现在就在他怀里,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萧煜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不知道吴阅献妻时是怎样的心态,但他知道自己的无耻。   这是他第一次抱女人,抱妄想了许久的女人,而今美梦成真,若叫他做正人君子,那才是违背本能的意愿。   他萧煜声名狼藉,打小就不是个东西,倘若他是正人君子,那这趟是决计不会来的。   怀里的身子软软的,丰若有肌柔若无骨,跟男人的体魄完全不一样。   哪怕她吃了不少酒,颈项间仍有脂粉幽香,嗅起来让人沉迷。   萧煜情不自禁嗅她的肌肤,灼热的气息令颈脖处痒痒的,沈映蓉伸手推开。   她吃过酒,又被吴阅灌了合欢散,被萧煜禁锢,只觉得闷热。   口干舌燥令她极不舒服,嘴里呓语着渴。   萧煜没听清,兴致渐浓问:“惠娘说什么?”   沈映蓉无力推他,说渴。   萧煜一手环住她的腰身,防止她逃跑,一手取矮桌上的白瓷壶倒水。   碗t盏递到沈映蓉嘴边,她实在太渴,一口气饮了半碗,却还不知足。   萧煜动了坏心思,又倒了半碗,却不给她,只看着她道:“惠娘若想喝水,便求我,如何?”   沈映蓉没有反应,只觉得浑身燥热,想把身边的火炉推开。   萧煜反手把她制住,那坏种端起半碗水抿了一口,忽地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灼热的气息带着男性侵犯的强势撬开她的唇舌,丝丝湿润渡入口中,不容她抗拒。   沈映蓉的头被他禁锢,只能承受渡水滋养。   那时佳人云鬓散乱,呼吸急促,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男人轻薄。   没有实战经验的纨绔学以前狐朋狗友的伎俩玩花样。   他的吻青涩,一点都不嫌对方饮过酒,大抵是因为喜欢带来的愉悦胜过一切。   沈映蓉本能推拒,挣扎之下一侧的外衫脱落,露出半截香肩。   时下有家底的妇人们流行诃子裙搭配纱质大袖衫,一来能衬得体态婀娜,二来则是凉爽。   大半诃子胸衣露出,肩颈处的那片雪白染上坠落的一缕青丝,无限风情叫人血脉偾张。   萧煜整个人脑子发热,理智一点点被本能欲望蚕食,犹如一头贪婪的狼。   恰在这时,外头不知何时刮起大风,把窗户吹动,忽听“啪”的一声巨响,窗户关闭,把萧煜吓了好大一跳。   也正是因为那道响声,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一点点,他现在是乘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   倘若被京中的祖母知晓,屁股铁定得开花!   在某一瞬间,天不怕地不怕的狗东西居然有些怂。   外头的妖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闪电偶尔掠过,全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造势。   萧煜稍稍冷静了些,松开了手里的女人。   沈映蓉得到自由,大口喘着粗气,往窗户那边爬去。   合欢散在体内发挥了作用,她实在太热,肌肤滚烫,好似高热一般烧得人无从适应。   方才的凉风令她感到舒适,只是本能地去寻那股清凉,缓解身体的不适。   萧煜看着她的举动,并未阻止,而是径自去了天井那边,整理混乱思绪。   那时离天黑还早,因着乌云密布,整个天空都黑沉下来。   大风吹动天井里的树枝,随风摇曳,瓦檐下的那缸荷花也跟着冷风舞动。   周边昏暗,萧煜却不想撑灯。   他的眼底沾染了欲色,和见不得人的荒唐。   沈氏是他人之妻,倘若他侵犯,便是猪狗不如。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那个女人,如今送上门来了,岂有推出去的道理?   萧煜很是矛盾,他一边唾弃吴阅是伪君子,一边又嫌弃自己动摇欲念。   虽然他对沈氏心怀不轨,也屡屡找机会想跟她接触,但决计没料到吴阅那混账东西竟然卖妻求荣。   尽管他能干出爬墙的事,但都是偷偷摸摸,不敢光明正大强抢民女。   要命的是吴阅那龟孙给了他机会,把女人送到他手里。   萧煜第一次被考验人品。   不知何处的雨雾被冷风裹挟着从天井灌入,给室内带来丝丝凉意。   趴在地上的沈映蓉艰难支撑着不受控制的四肢,努力爬到了窗户旁,吃力推开它。   清凉的冷风吹拂到燥热的脸上,令她舒坦至极。   两条胳膊搭到窗台上,她嫌身上的纱衣碍事,胡乱扯掉。   灼热的肌肤贪婪地享受着凉风的抚慰,盘起的发髻散乱了大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渴望,媚态横生。   萧煜原本想做回正人君子,尽管违背了本能,结果过来看到她这般模样,才隐隐意识到不对劲。   当时沈映蓉的神志已经迷糊了,完全被药物控制。   萧煜时常跟狐朋狗友们鬼混,见识得也多,看她贪凉不停扒拉身上的衣裙,顿时就明白了所以。   室内闷热,他当即把她带到天井那边透气。   不曾想女郎像水蛇那样缠到他身上,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他原本就心怀不轨,哪里吃得消这般引诱?   萧煜的脑门炸了。   怀里的女人极不安分,把他按倒在地,衣衫不整到处乱抓。   萧煜仅存的那点道德感全线崩溃,血气方刚的儿郎彻底放纵。   去他娘的正人君子!   他才不想做什么好人!   用蛮力把女人撇开,他索性将错就错,遵循自己的意愿。   狼狈起身去把外头的门反锁,随后进屋把沈映蓉拖到了天井那边。   女郎像烂泥似的任人摆布,被他粗鲁地抵到了冰凉的墙上。   豆大的雨点不知何时落下,浓烈的泥腥味很快就充斥着整个街道。   吴家的骡马车就在宝福楼后面,隔着一堵高墙,是一片昏暗狼藉。   车里的吴阅听着越来越大的雨声,脸隐藏在黑暗里,手重重地掐在车壁上,指骨发白。   他到底低估了自己对沈映蓉的夫妻情分。   起初他以为他能忍受把她送出去,然而当她真在别人榻上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些受不了。   吴阅在雨中闭目,若问他后不后悔,他也答不出所以然来,就是感觉不舒服。   那女人毕竟是他的,她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   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咬了一口,心里头肯定不舒服。   千般滋味在心头萦绕,男人隔着车壁看向那堵高墙,不愿去想里头的情形。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暮鼓声响坊门会关闭,他需得回去,不能让二老知晓。   吴阅强忍心中的不痛快,趁着暮鼓声响起前匆匆回去,把阿喜留在了这里。   雨下得越来越大,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骡马车在街上飞奔,两边的屋檐下汇聚着不少雨水坠落,滴到地上,把地气蒸发。   宝福楼里的常生是个机灵的,这事到底不光彩,若是传出去,只怕会惹出闲言碎语。   为了掩盖自家主子的荒唐行径,他特地让跑堂的开了一间雅阁。   同为仆人,阿喜没有他那般周全,常生小声问他道:“你家夫人身边可有丫鬟婆子?”   阿喜沉默。   常生有些不耐,皱眉道:“问你话呢?”   阿喜摇头。   常生指了指他,埋汰道:“你家夫人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阿喜欲言又止。   他没伺候过女主人,自然不清楚这些,只有魏妈妈她们才晓得,但吴阅交代过了,不能让她们坏事。   宝福楼里的灯笼一盏盏亮开,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片旖旎。   瓢泼大雨从天井浇灌下来,靠墙那边的大缸里很快就装满了雨水。   绽放的夏荷从淤泥而出,娇美的花朵哪里经得起暴雨这般冲撞。   从瓦檐沟里流下来的雨水被冷风裹挟着拍打到荷花上,些许花瓣被外力冲击脱落,一些落到荷叶上,一些落到地上,与雨水混合到一起,沾染了泥土浑浊的气息。   这场暴雨下得恣意,彻底带走了暑气。   小小的天井受雨水滋养,同时也承受着它的疯狂洗礼。   不少树叶被暴雨拍落,留下满地狼藉。   瓦檐下到处都是水渍,原本潋滟绽放的荷花早已被冲刷得支离破碎。   有两支承受不住被生生折断,未绽放的花苞也弯了腰,只有躲藏在荷叶下的小花苞侥幸躲过一劫。   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萧煜好似一头饿狼寻到猎物,仿佛吃了上顿就没有下顿,毫无节制。   这夜,格外漫长。   另一边回到家中的吴阅同二老撒谎,说沈映蓉回娘家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   二老并未起疑,亲家离得近,又经常往来,也在情理之中。   吴阅疲惫地回到寝卧,若是往日沈映蓉在时,必定会关切问候。   可是她被他亲手送了出去。   他默默走到妆奁前,拿起她经常用的木梳,轻轻嗅了嗅,上头还残留着女人的发香。   吴阅平静地凝视铜镜中的自己,那张面容既陌生又熟悉。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似乎陷入了恍惚中。   这两月为着河务的事跑上跑下,都清减不少。   他觉得镜中的男人看着挺陌生,不知什么时候眼里装满了疲惫,再无曾经的明亮。   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再无以前的精气神儿,浑身上下哪哪都糟心。   他也不过是去年落榜后才做的县丞,这才过多久,就被磋磨成这般?   吴阅有些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的不易。   沈氏被他娇养得这般好,只要他们夫妻跨过这道坎,他日后定会如往常那般待她好,不离不弃。   收起心中不痛快的多愁善感,他命家奴备热水沐浴。   洗去一身疲惫,吴阅无精打采地躺到床上。   今夜暴雨,外头的暑气已经被蒸发掉,室内t凉爽,他却毫无睡意。   伸手摸身边,空荡荡的。   那女人不在。   此刻她应该在萧煜身下承欢,毕竟她服了合欢散,再贞节的烈女都受不住药物摧残。   吴阅闭上眼,不愿去想。   可是他越是抵触抗拒,就越忍不住想她此刻的情形。   她吃醉了酒,会不会清醒了些?   她会不会反抗哭闹?   她会不会恨他?   吴阅的内心饱受煎熬,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有些悔了。   “惠娘……”   喉结滚动,他缓缓闭目,忽然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他心高气傲,有才有貌,一般的女郎可入不了他的眼。   沈氏是他理想中的妻子,模样生得俊,端方得体,且涵养也不错,学识上佳。   或许人的骨子里总是贱的,拥有的时候理所应当,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今把她送了出去,他才开始回味起她的好来。   待到子夜时分,另一边中了迷药的魏氏从浑浑噩噩中苏醒。   当时她和青禾躺在冰凉的地上,室内门窗紧锁,只剩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发出豆大的光。   魏氏一头雾水地环顾四周,觉得房间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在哪里。   她断片的记忆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衔接,困倦地坐起身,摇了摇昏沉沉的头,后知后觉想起在宝福楼里的情形。   跑堂的送来饮食,她和青禾没用多少就被阿喜喊了出去,随后便记不起了。   瞥见旁边的青禾,魏氏连忙爬过去喊醒她。   青禾睡得死沉。   魏氏隐隐意识到不对劲,她们在这里,那娘子呢,她又在何处?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魏氏眼皮子狂跳不已,立马起身去敲门,大声喊叫。   闹出来的动静惊动了看守院子的刘婆子。   这处一进院子是胡氏的陪嫁,闲置着,偶尔吴阅办差来不及回去时会在这里落脚歇一宿。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只留刘婆子一人看管。   她被魏氏闹出来的动静吵醒,睡眼惺忪撑灯过来,没好气道:“大半夜的叫魂呐?”   听到她的声音,魏氏很快就认了出来,连忙道:“刘妈妈,你这是为何啊,何故将我二人锁在屋里?”   刘氏在外头沉默了阵儿,回道:“你二人是不是犯了事?”   魏氏忍着头痛,诧异道:“此话何解?”   刘氏冷漠道:“郎君差人吩咐,天亮了才放你们出去。”   魏氏顿觉不妙,心慌追问:“那娘子呢,她可曾一道过来?”   刘氏似有不解,“她是主子,跟着过来作甚?”   魏氏心中一咯噔,忽觉腿软滑了下去。   她跟青禾是沈家的陪嫁,是沈映蓉身边最亲近的忠仆,要在什么情况下,吴阅才会用这样的法子支走她们?   魏氏不敢细想。   刘婆子没听到动静,当她安分了,提灯离去,魏氏忽然呼道:“刘妈妈,郎君可曾说过什么?”   刘婆子不耐烦道:“不曾。”顿了顿,“你二人定是犯了什么事,郎君才会差人把你们送来。他交代过,定要在天明才放你们出去,大家都是下人,莫要叫我为难。”   魏氏闭嘴。   刘婆子回房去了,院子顿时清净下来。   屋里的油灯快要熄灭,魏氏心乱如麻。   直觉告诉她,自家娘子肯定出了什么事,可是她猜不出吴阅此举的用意。   看青禾还昏迷不醒,她再次拍打她的脸,试图唤醒她,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魏氏不禁感到绝望,她知道刘婆子看守的院子,这里离宝福楼那边远着呢,现在深更半夜,就算她出去了,也没法过坊门。   如果沈映蓉没出岔子,肯定不会任由吴阅这般处理她们,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们的娘子多半遇到了事情。   魏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她们去宝福楼的情形。   一切都很正常,跟平时差不多。   她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明白吴阅此举的用意。   夏日昼长夜短,魏氏在煎熬中度过,吴阅在矛盾中辗转难眠,而彻底饕足的萧煜虽然干了畜生事,还是给沈映蓉留了几分体面。   她毕竟是有夫之妇,现在被丈夫出卖,若清醒过来看到他,只怕体面全无。   于是在凌晨前趁着她还未醒时,他偷偷起身离去。   初尝情事的儿郎不知节制,匆匆穿上衣裳,走路时脚下虚浮,有些飘。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萧煜扶了扶腰,女人果真有毒,在她身上折腾时不知不觉,哪晓得过后简直比在操练场上摔打还厉害。   他定了神儿,强忍着腰上的不适,确定自己没有东西落下,才开门出去了。   怕出岔子的常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把萧煜吓了一跳。   他偷人的模样实在不体面。   萧煜正要骂娘,常生忙引着他去昨儿订的雅阁梳洗收拾。   不便与吴家人打照面,天蒙蒙发亮时萧煜就离开了宝福楼。   另一边的魏氏和青禾心急如焚往宝福楼而来,她们并未回吴家,因为都猜测沈映蓉肯定出了事。   妇人脚力差,魏氏比不得青禾年轻,跑了几条街就气喘吁吁。   青禾快急哭了。   魏氏喘着粗气道:“青禾你先过去,记住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大呼小叫的,等着我过来处理,明白吗?”   青禾连连点头,“那魏妈妈你赶紧的。”   魏氏抓着她的胳膊,叮嘱道:“你一定要记好了,万事以娘子为重,她的安全,她的声誉,都要护住!”   青禾应答道:“我知道。”   魏氏催促道:“跑快一点,到了宝福楼先去看娘子还在不在,她若不在,就先等着我,若还在,便看看她是什么情形,再做决断。”   她一番交代,青禾毕竟年纪小,就怕她鲁莽生出意外。   晨钟声响起时各坊门开启,萧煜出坊后,怕沈氏出岔子,特地吩咐常生过去一趟。   雅阁里狼藉不堪,地上衣物散乱,沈映蓉躺在榻上,薄被下未着寸缕。   宿醉后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眼皮裂开了一道缝隙,很不适应光线。   沈映蓉伸手遮挡。   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有红痕,她不由得愣住。   头昏昏沉沉的,痛得厉害,她眯起眼,试图回忆昨晚的经历,却像断片了似的,什么都记不起了。   沈映蓉闭目,复又睁开,迟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无意识摸身上,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披头散发地坐起身,头痛得厉害。   她伸手无力捂住,薄被滑落,露出来的雪白肌肤上残留着触目惊心的吻痕。   锁骨处,前胸处,皆是萧煜故意留下来的痕迹。   那是向吴阅宣战的挑衅,更是他要光明正大拆墙头挖红杏的证明。 第十九章 她要与吴阅和离   猝不及防看到自己身上的印迹, 沈映蓉被吓了好大一跳。   她皱着眉头,迟钝的痛觉席卷全身,好似被捶过一顿, 哪哪都酸痛。   伸手把薄被裹到身上遮羞,她披散着发, 茫然看周边, 只记得跟吴阅在这里用饭的情形, 其他的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忍着头痛欲裂的滋味, 她喊道:“魏妈妈?”   外头的阿喜听到她的喊声, 心头惶惶, 应道:“娘子,魏妈妈等会儿就过来。”   沈映蓉又问:“青禾呢?”   阿喜硬着头皮道:“她们出去了, 一会儿才回来。”   沈映蓉看着室内狼藉, 继续问:“郎君呢?”   阿喜撒谎道:“郎君去衙门上值了。”   沈映蓉闭嘴。   纵使她现在反应迟钝,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吴阅从来不会这般放纵。   成婚三年, 他对夫妻之事素来内敛含蓄,断不会这般不知轻重。   她心中有些慌乱,眼下魏氏和青禾都不在,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无法出去见人, 只得强压下怪异, 等她们来了再说。   沈映蓉裹着薄被想去倒水喝,哪晓得刚站起身就腿软,两条腿不受控制打颤,她只得坐回榻上。   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她开始忐忑检查自己的身体,前胸、腰腹和腿上皆是吻痕。   吴阅断不会这般疯!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努力回忆昨晚的情形,却什么都记不起。   沈映蓉头痛得要命,心中憋着太多疑问,却毫无头绪。   也在这时,青禾总算狂奔而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直奔雅阁,看到阿喜守在门口,稍稍放下心来。   阿喜见到她,垂首道:“方才娘子唤你。”   青禾喘着粗气,原本想质问,终是忍下了,连忙问:“娘子可醒了?”   听到她的声音,沈映蓉急忙道:“醒了。”   青禾推门而入。   阿喜仿佛猜到里头是什么情形,不动声色把门掩上。   青禾扭头看了他t一眼,显然并未意识到什么。   昨晚一场暴雨,天井那边全是水渍,到处都是荷花和树叶的狼藉。   青禾步入室内,看到衣物狼藉,不由得愣了愣。   屏风后的沈映蓉唤道:“青禾?”   青禾慌忙过去看她。   当时沈映蓉裹着薄被,头发凌乱,脸上茫然又忐忑,叫人生怜。   青禾暗叫不好,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是沈家的陪嫁,是沈映蓉嫁到吴家最亲近的人,看到她,沈映蓉觉得心里头踏实许多。   不曾想青禾眼泪汪汪,欲言又止。   沈映蓉的心沉了下来,蹙眉问:“你一早去哪儿了?”   青禾跪到榻前,委屈道:“奴婢和魏妈妈被关了一宿。”   当即把她们被关在别院的情形细说一遍,听得沈映蓉眼皮子狂跳。   要在什么情况下,吴阅才会用这般卑劣的手段把她们支走困住?   再结合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沈映蓉的心坠入了谷底。   她强忍着暴躁的情绪,冷静道:“你莫要哭,擦干眼泪去替我问话,昨晚何人来过此地,若阿喜不愿回答,今日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   见她动了怒,青禾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慌忙擦眼泪,起身出去问话。   没过多时青禾就进来了,整个人脸色发白,直打哆嗦。   她的三观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腿软跪到了地上,恐惧道:“阿喜……说了……”   沈映蓉追问:“何人?”   青禾哭丧道:“萧四爷。”   得到这个答案,沈映蓉如被雷劈。她僵愣在原地,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青禾害怕她想不开做傻事,爬过去哭道:“娘子……”   沈映蓉像木偶似的缓缓转移视线,既没有表达愤怒,也没有露出遭遇背叛后的伤心。   她只是朱唇轻启,用冷静得反常的语气道:“你哭什么?”   青禾含着热泪,忐忑地说不出话来。   沈映蓉平静道:“那萧四郎是何等狂徒,聚众招妓闹出人命也能法外开恩,我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就已然是万幸,你哭什么?”   青禾哽咽道:“娘子……”   沈映蓉缓缓伸手擦干她脸上的泪,一字一句道:“莫要哭,哭给男人看没用。”   这话如利刃扎进青禾的心里,她热泪盈眶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道:“吴家欺人太甚!”   沈映蓉没有答话,眼眶一点点泛红,想起昨日吴阅同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温热的心一点点凉透。   她不想像青禾那样哭哭啼啼倾诉委屈,因为除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笑话外,体面全无。   “去给我打热水来,我要擦洗身子。”   青禾点头。   沈映蓉道:“把眼泪擦干净,不许哭,你家娘子还活着,没到哭丧的地步。”   青禾强压下心中的恐慌,胡乱擦脸,匆匆走到门口,吩咐阿喜去打热水。   阿喜没说什么,闷着头去找跑堂小二。   稍后热水提来,青禾接进屋,走到屏风后替沈映蓉清理身子。   看到她身上的痕迹,青禾直掉眼泪。   沈映蓉嫌她碍事,自己动手,青禾默默退下。   雪白的肌肤上皆是欢爱后的痕迹,沈映蓉无比庆幸,她除了腰酸痛外,并未带见血的明伤。   这已经是万幸。   清理好身子后,屋里的狼藉已经被青禾收拾干净,昨晚的衣裳上沾了酒气,没法再穿,只有等魏氏来了再做打算。   沈映蓉心中到底有些乱,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遭遇婚姻背刺,对后宅女郎来说,无异于塌天大祸。   青禾年轻,比不得魏氏沉稳,焦虑得团团转,嗫嚅道:“娘子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沈映蓉沉默,隔了许久,才道:“阿喜既然说吴阅去了衙门,想来是不愿面对我,免得尴尬。”   青禾恨声道:“他那般对待娘子,当该遭天打雷劈!”   二人隔着屏风,沈映蓉看不到她的咬牙切齿。   青禾继续骂道:“吴家欺人太甚!”顿了顿,“那个家是吃人的龙潭虎穴,娘子断不可再回去了。”   沈映蓉不答反问:“那我还能去哪里?”   青禾激动道:“回娘家,娘子吃了这般大的亏,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映蓉继续反问:“然后呢?   “让阿娘他们与吴家大闹一场,闹得人尽皆知,双方颜面尽失,体面全无,成为江玉县的笑话?”   青禾一下子被问住了,许久都答不出话来。   沈映蓉温和道:“你这丫头太过天真,日后若嫁了人,只怕是要吃亏的。”   青禾手足无措道:“可是娘子……”   沈映蓉冷静道:“江玉县是沈家的根儿,日后还要继续立足。   “我若不计后果大闹,除了让沈家成为笑话,让我抬不起头以外,能讨得什么好处?”   青禾眼泪花花,心有不甘道:“可是娘子是无辜的啊。”   沈应蓉冷笑,“无辜又如何?   “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后宅妇人哪有什么无不无辜?   “今日这事若传了出去,我沈氏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背地里指不定骂我沈氏攀龙附凤,勾引萧四郎,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听到这番冷酷言语,青禾被迫镇定下来,着急问:“那娘子要如何应对现在的处境?”   沈映蓉并未回答。   她知道萧煜对她怀有不轨之心,如今被他得手,只盼那祸害别再继续纠缠才好。   她不怕应付吴阅,因为吴家也是极爱面子的,至少有所顾忌。   但萧煜不一样,他有强势的身家背景,并且无法无天,是出了名的小霸王。   被这么一个狗东西缠上,她一个毫无依靠的弱女子,想要从他手里逃脱,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是魏氏赶过来了。   青禾忙去开门,看到她就红了眼。   魏氏见状暗叫不好。   关上房门,青禾三言两语把沈映蓉的情形说了说。   魏氏顿时恨得目眦欲裂,脱口道:“那畜生怎么敢?!”   青禾连连抹泪。   魏氏亦红了眼,当即去屏风后看沈映蓉。对方表情平静,冷静得叫人害怕。   魏氏焦头烂额,喉头发堵道:“娘子……”   沈映蓉吩咐道:“我要去别院,昨儿出来没带钱银,现在身无分文,魏妈妈把那两支银簪拿去兑换,给我置身衣裳,再叫顶小轿。”停顿片刻,“莫要忘了抓药。”   魏氏欲言又止。   沈映蓉:“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   魏氏只得拿着那两支银簪出去办事。   阿喜还守在门外的,魏氏恨恨地剜了他一眼,说道:“去给娘子找顶小轿来,去别院。”   阿喜并未多问,自顾离开了。   魏氏也出去置办衣裳,抓避子汤的药。   莫约两盏茶的功夫,魏氏寻来衣物,里里外外给沈映蓉换上。   因着锁骨处有吻痕,那衣物是交领,把所有显眼的痕迹都遮挡得严实。   魏氏心情沉重地替她梳理发髻,憋着许多话,却不敢开口。   青禾伺候她洗漱。   沈映蓉像往常那般,看不出任何异常。   魏氏焦灼不已,因为一般的女郎遇到这样的变故恐怕早就崩溃哭闹了,可是她没有。   曾经那般依附的男人,满心满眼里都装着丈夫的后宅女郎,全心全意去侍奉,盼着走一辈子的美梦,一下子被击得支离破碎。   一个人翻脸的速度原来可以这般快。   前脚甜言蜜语,后脚就把她送到别的男人榻上。   若说心中不恨,肯定是假的。   待小轿寻来,魏氏搀扶沈映蓉出去。   她仍旧体体面面,只是走路的时候两腿酸软,有些打颤,腰也不舒服。   那狂徒才十八岁,精力自是旺盛,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被他折腾过多少回,全身像散架似的,哪哪都酸疼。   沈映蓉忍着身体的不适,由魏氏扶着走到小轿旁,说道:“回去告诉郎君,我要在别院清净两日再去娘家,家中得靠他自己操劳。”   这话是说给阿喜听的,他应声是。   小轿离开宝福楼,魏氏和青禾在一旁跟随。   阿喜在原地看了会儿,才离开了,回去复命。他并未去吴家,而是去了衙门。   因为吴阅确实去衙门上值了,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叫人看不出端倪。   在去别院的途中,沈映蓉端坐在轿子里,再无先前的精气神儿。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后宅妇人。   这个时代的女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礼仪教条规范她们的言行,给她们戴上世俗枷锁,期盼着她们遵循三从四德,做贤妻良母。   不知怎么的,沈映蓉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吴阅的背刺将她打入阿鼻地狱,她想大声呐喊,大声质问。   可是她清楚t地明白,呐喊不管用,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就是不爱罢了。   或许有几分怜爱,但不多。   仅此而已。   可笑的是那男人是她自己亲手挑选的,三年恩爱夫妻,至少她是这么认为。   曾经她以为的体贴尊重,曾经她以为的细水长流,曾经她以为的……   那些都是曾经,她以为的。   当一个人在失望透顶时,根本就不会大哭发泄,而是沉默无言。   哭有什么用?   哭给谁看呢?   用哭来让男人怜悯,良心发现?还是用哭来展现为人妻女的弱势与无奈?   微微湿润的眼眶终归没有掉下一丝眼泪,因为不值得。   沈家那般穷困潦倒倾尽一切教养的女儿断不该软弱无骨。   她是文人,本该有一身傲骨,方才不负自家父亲的一番栽培。   她沈映蓉的傲骨,谁也别想来折断。   今日摔了一跤,爬起来便是,以前体体面面的,以后亦是如此。   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提醒她莫要回头看,不管以后遇到什么,都别再回头。   小轿抵达别院,刘婆子得知主母过来,连忙走到门口接迎。   沈映蓉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说要在这里住两日。   刘婆子是个人精,结合昨晚的情形,猜测夫妻俩肯定闹了不愉快。   青禾搀扶沈映蓉回房,魏氏则去庖厨煎药备热水。   刘婆子跟着她过去了,试探问:“魏妈妈,娘子怎这般早就过来了?”   魏氏打消她的疑虑,故意回答道:“昨儿小两口闹了别扭,在赌气呢。”   刘婆子“哎哟”一声,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   当即同她唠了起来,魏氏也未过多回应,只叫她帮忙生火。   煎药时刘婆子多嘴问了一句。   魏氏解释昨夜暴雨,沈映蓉有些头痛鼻塞,故而抓药服用。   刘婆子倒也没有起疑。   把汤药端进房里,沈映蓉忍着嫌恶一饮而尽。   先前在宝福楼只擦洗过身子,她想泡个澡。   于是魏氏给她备热水。   沈映蓉独自关在房里洗了许久,她想把身上的痕迹洗干净。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总觉得身上还残留着陌生男人的气息,挥之不去。   醉酒也有好处,至少她一点都不记得昨晚在萧煜身上的荒唐与放纵,免了许多尴尬。   与吴阅成婚的这几年,她一直都是含蓄内敛的,包括夫妻之事。   时代对于女性成长的引导极少,无非是婚嫁前几日由女性长辈粗粗讲解新婚夜要面对的情况。   吴阅对那方面的需求并不频繁,女性的含蓄让她学会了矜持。   然而昨夜的醉酒与□□让她抛却矜持与羞耻,只剩下本能的发泄,发泄在别的男人身上。   当时她并不知道,萧煜身上同样留下不少印记,有她的咬痕与抓痕。   记不起有记不起的好处,不用那么尴尬。   上午沈映蓉睡了一觉,她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如何处理与吴阅的这段婚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连午饭都没吃,中途魏氏忧心忡忡来看过两回,就怕她想不开。   莫约到未时,沈映蓉的精神才养好了些。   青禾送来饮食,她起床洗漱,用饭的时候似有话要说,把青禾支出去看门,防备刘婆子。   魏氏面色凝重地站在旁边,沈映蓉没甚胃口地拿起筷子,说道:“我要和离。”   这话在意料之中。   魏氏严肃道:“吴致远猪狗不如,一个连发妻都会出卖的男人,娘子自不能再跟着他了。”   沈映蓉沉默。   魏氏担忧道:“沈家是娘子的退路,就怕夫人得知情形会伤心难过。”   沈映蓉垂眸睇碗中的小米粥,“若想和离,必要让爹娘知晓吴阅的品行,方才能让他们维护我。”   魏氏点头,“娘子所言甚是。”顿了顿,“那娘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娘家?”   沈映蓉:“明日就回,回去小住几日。”   魏氏:“那接下来呢?”   沈映蓉:“我心里头也没底,吴阅一早就去了衙门,想来是没有脸面见我的,他既然要体面,我便给他体面。”   魏氏不服气道:“娘子当该同吴家二老告状才是,让他们替你做主。”   沈映蓉忽地笑了,“魏妈妈天真,就算告状又如何?   “就算二老生气,也不能把吴阅怎么着,他再混账,也始终是他们的儿子,你明白吗?”   魏氏讷讷无语。   沈映蓉平静道:“吴家是个泥潭,我不能陷在里头,我不怕与他们撕破脸,我怕的是萧四郎,那是一头闻着腥就会来的恶狼,若被他咬上一口,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这话说得魏氏眼皮子狂跳。   之后沈映蓉不再说话,安静地用碗里的粥。   纵使她心里头再没有底,仍旧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她要自救。   她不甘心成为男人手里的物件被随便送出去交易,她只想做个人,堂堂正正有尊严的人。   当天晚上沈映蓉失眠了,这件事到底令她如鲠在喉。   她不断在脑中过滤吴阅做过的一切,试图找出他出卖的蛛丝马迹,却失败了。   她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思,把她出卖给萧煜,毕竟他隐藏得那般好。   沈映蓉睡觉喜欢侧躺,双膝微微弯曲。   似觉得不痛快,双膝贴到了前胸,紧紧地抱住自己,想用身体的温暖驱散心中的寒意。   散乱的青丝,遮挡了眼底的落寞。   她在黑夜里舔舐伤口,默默埋葬曾经的自己,那个以为她能过一辈子神仙日子的自己。   她到底太过天真。   在娘家哪怕日子过得拮据,父母给予的皆是无尽关怀,因为他们有着血脉亲情。   亦或许是老天嫉妒她前半生过得太顺,给她设下一道坎儿,只要跨过去就好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   失眠的不止是她,吴阅亦是辗转反侧,身边空荡荡的,他很不习惯。   阿喜同他说过沈映蓉的反应,很冷静,看不出异样来。   这在情理之中。   因为他了解那个女郎,知道她极爱面子,行事素来稳重周全,断不会当众出丑。   去娘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倘若回来大吵大闹,反倒不像她的脾性。   她极少闹腾,自控力素来不错,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   身边已经空了两晚,吴阅的心情矛盾且煎熬。   他虽然狠心把她送了出去,可是夫妻情分还在,对她还有感情。   他想看看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睡不着觉,他索性坐起身,发了许久的呆。   翌日上午沈映蓉前往娘家,当时沈母出去采买了,留仆人钟氏在家。   钟氏见小主人回来,欢喜不已。   目前沈父和沈旭去了学堂,沈映蓉在小院里站了许久。   这是她打小生长的地方,在吴家的那几年过惯了衣着光鲜的日子,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沈映蓉眯起眼打量院子里的枣树。   那枣树是她三岁时跟父亲一起栽种的,如今十多年了长得很壮。   它见证了她在这个家庭里的成长。   哪怕小时候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父母仍旧把最好的东西紧着给她。   沈映蓉忽然觉得委屈。   这世间,唯有这棵枣树和父母的疼宠才是最真心的。   枣树每年都会结许多果子,给她充当零嘴。   它守着她长大,任由她套绳索在枝丫上荡秋千,果子成熟时任由她拿竹竿拍打。   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尽管她已经走出去了三年。   亦或许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般狼狈归来。   真的很没出息。   家里头那般娇养的女儿,出去时有多风光,回来时就有多狼狈。   强忍心中的酸楚,她自顾进了房里,魏氏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莫约两刻钟的功夫,赵氏从外头回来,得知闺女回娘家,欢喜去厢房看她。   沈映蓉已经敛去先前的多愁善感,神色变得平静,她像往常那样轻声唤道:“阿娘。”   赵氏笑眯眯地坐到凳子上,问道:“今儿怎么想着回娘家了?”   沈映蓉盯着她看了会儿,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赵氏:“???”   沈映蓉淡淡道:“我要与吴阅和离。”   此话一出,赵氏整个人都惊住了。   沈映蓉一字一句道:“我要与他和离。” 第二十章 萧煜不要脸讨要清白   赵氏显然被惊吓得不轻, 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脱口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闹和离了?”   沈映蓉垂首道:“吴阅的芯子坏了。”   当即冷静地同她说起个中缘由, 听得赵氏血压飙升,差点破口大骂。   她神色激动, 火冒三丈道:“那畜生, 他怎么敢?!”   沈映蓉没有答话。   赵氏气得嘴唇发抖, 脸色铁青。   她t想说什么去安慰女儿, 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因为所有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忍她伤心难过, 沈映蓉想伸手安抚她的情绪,赵氏终是绷不住, 别过头出去了。   “阿娘……”   赵氏没有回应, 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情绪起伏不定。   外头的魏氏见她出来, 欲言又止。   赵氏强忍落泪的冲动, 说道:“你同我来。”   二人去了正房那边。   赵氏再也憋不住热泪盈眶,委屈抹泪道:“吴阅那畜生,视我沈家好欺负!”   魏氏跪地道:“是老奴没用,没有护住惠娘。”   赵氏连忙扶她起身, 红着眼眶道:“此事怨不得你们。   “那混账东西既然打定了主意卖妻求荣, 必定会周全计划,就算这次阻止了,保不准还有下次。”   魏氏喉头发堵道:“他藏得太深,平日里一点苗头都没有, 若是老奴警觉着些,或许能及时……”   赵氏打断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魏氏闭嘴不语。   赵氏揪心不已, 他们沈家那般娇养的闺女,却在夫家受这等奇耻大辱,简直欺人太甚。   “要怪就怪沈家家道中落,若娘家背景强势,惠娘何至于受这等欺辱?!”   魏氏:“夫人定要找吴家讨回公道才是,不能让惠娘吃闷亏。”   赵氏看向她,着急问:“那吴家长辈可知晓此事?”   魏氏:“事发后我们不曾回吴家,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吴家二老应是不知情的。”   赵氏沉默。   魏氏继续道:“待当家的回来了得快些拿定主意才是,断不能让惠娘再陷入吴家的泥潭里,被他们拿捏。”   赵氏:“我晓得。”   怕引起女儿伤心,她抹泪强打精神,特地差钟氏去买鹅来,晚上做女儿最爱吃的烧子鹅。   整个下午沈映蓉都躲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她不想再提吴家的糟心事,回娘家无非是跟他们说一声她要和离,谁也不能阻止。   今日沈家父子回来得早些,沈旭进院子看到青禾她们,高兴跑到厢房门口,唤道:“阿姐?”   沈映蓉听到他的声音,放下书籍出来,笑眯眯道:“阿宝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沈旭咧嘴问:“阿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映蓉:“上午。”   沈旭:“那你是不是晚饭后又要回去?”   沈映蓉不客气伸手揪他的耳朵,板脸道:“你就这般急着赶我走?”   沈旭“哎哟”连连,一边求饶一边说道:“往回阿姐甚少留宿,生怕姐夫惦念,每每阿娘念起你,都会发一通牢骚。”   沈映蓉颇觉窝心,“今儿我不回去。”顿了顿,“今日在学堂里念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沈旭立马跑了,最受不了她考功课,没完没了。   沈父一回来赵氏就把他逮进了正房,同他说起吴家的变故。   沈方哲顿时血气上涌,全无读书人的教养,怒目骂道:“那狗日的畜生,我定要找他理论理论!”   赵氏连忙拽住他,着急道:“你莫要让惠娘心烦!”   沈方哲目眦欲裂,死瞪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沈映蓉的声音。   沈方哲立马收起方才的失态,有许多话要问她,同赵氏道:“琴娘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惠娘说。”   赵氏再次提醒他,“莫要惹惠娘心烦,她已经够难堪了。”   沈方哲连连点头,赵氏这才出去了。   不一会儿沈映蓉进屋来。   见到自家闺女,沈方哲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他强压下内心的愤怒,讷讷道:“是为父不中用,没能护好你。”   沈映蓉不忍他难过,安慰道:“爹已经很好了,惠娘有你这样的父亲,已是万幸。”   这话令沈方哲自责万分。   回想当初女儿出嫁时他曾偷偷哭过一回,如今女儿婚姻不顺,他不禁再次红了眼。   狼狈地别过头,沈方哲用袖子拭眼角,难过道:“那吴致远还是为父亲自替你挑的夫君,不曾想,千挑万选,竟挑出这样一个孽畜来。”   听到这话,沈映蓉心中也不是滋味,黯然道:“他也是女儿自己挑的。”   沈方哲摇头,“都怨我,倘若我能像你曾祖父那般,你何至于被他欺负到如此田地?”   “爹……”   “惠娘,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那吴致远欺人太甚,我明日定要去吴家问一问,问一问吴安雄,当初他上门来提亲时说的是不是屁话!”   当时他神色激动,听不进任何言语,对吴家一番抨击数落。   沈映蓉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索性选择了闭嘴。   晚饭备好了,一家子在饭桌上死气沉沉。   沈旭虽不知情,却敏感,只觉得大人们的情绪有些奇怪。   他心中憋着疑问,主动给沈映蓉夹烧子鹅,说道:“阿姐最喜欢阿娘做的烧子鹅,多用些。”   沈映蓉温和地看着他,“阿宝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也该多吃些。”   赵氏瞧着姐弟二人,胸中五味杂陈,“惠娘难得回来一趟,便住两日罢。”   沈映蓉点头。   沈旭想问什么,但见沈方哲用眼神提醒,终是止住了。   这顿饭吃得沉闷,饭后他被大人们支走,沈映蓉同父母谈起了正事。   先前沈方哲情绪激动,现在则稳定许多。   沈映蓉推测吴家二老应该不清楚吴阅卖妻求荣的事,如果要和离,首先就得把带进吴家的嫁妆分割出来。   赵氏也冷静许多,点头赞许道:“吴家那般无耻,惠娘的嫁妆断不能便宜了他们。”   沈映蓉道:“我掌管着吴家的中馈,属于自己的东西自要亲自拿回来,倘若现在就与吴阅撕破脸,许多事不便,总归会吃亏。”   沈方哲头痛道:“那惠娘作何打算?”   沈映蓉理智道:“在撕破脸之前取回嫁妆,省得日后牵扯,耗时又费心。”   沈方哲沉默。   当初嫁女时他们几乎掏空了家底,赵氏把娘家陪嫁的一间铺子和二十亩良田一并给沈映蓉带去了夫家,除了田产外,还有压箱底的钱银。   那些身外之物虽比不得吴家富裕,却也能保障沈映蓉最基本的开销。   如今婚姻破裂,自要取还回来。   这一打算得到了夫妻的一致赞许。   接下来沈映蓉又说起自己的顾虑,她并不赞同父母去吴家大闹,一来要维持体面,二来则是大闹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赵氏心里头不服气,咬牙道:“吴家干出这等卑劣之事,就该身败名裂,受世人唾弃。”   这回沈方哲难得的清醒了,紧皱眉头道:“人言可畏,惠娘以后还得在江玉县立足,总得顾虑她的声誉。   “且女儿家要在这个世道求存本就不易,倘若被吴家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说惠娘攀龙附凤招惹萧四郎,那才叫有口说不清。”   赵氏被气着了,想说什么,被沈映蓉打断。   “阿娘且忍下这口气,就算你去吴家大闹一场,就算公婆跟你赔罪,难道女儿就不与吴阅和离了吗?”   “这……”   “不管吴家是什么态度,女儿都是要和离的。吴阅今日能把我送给萧四郎,明日就能把我送给李四郎,我吃过一回亏,断不能在他那里再受一次。”   见她的情绪起伏,赵氏连忙道:“好好好,阿娘什么都依你!”   沈方哲也道:“无论惠娘做出什么决定,为父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虽然不中用,但养你一口饭吃还是可行的。”   沈映蓉望着他,倍感窝心,“有爹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   赵氏也道:“你是我们的亲闺女,我们若不心疼你,谁来疼你?   “以前的日子那般艰难都度过了,咱们现在总比往日好。   “待你回去处理好吴家的事,便回娘家来,莫要在意外头那些闲言碎语。   “咱们的窝虽然没有吴家的气派,但遮风挡雨总不成问题。”   那时面对父母的关爱,沈映蓉鼻子泛酸,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无比庆幸出生在这样开明的家庭里,不会因为她是女儿就轻看。   有家的感觉真好。   这天晚上沈映蓉与父母长谈,所受到的委屈都在亲情温暖中一点点治愈。   回到父母身旁,她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母亲身边,得到所有t信任。   鉴于明天沈方哲还要去学堂,沈映蓉不打扰他休息,先回房去了。   入睡前赵氏到底忧心,想到闺女和离后的前程,不由得落泪。   沈方哲亦是如此。   他们的闺女是个有主见的,这道坎儿他们并不担心她跨不过去,担心的是和离之后又将面对的是什么。   这世道对女性从来没有友善可言。   姑娘家从一出生就是附属,与吴阅的这段失败婚姻只怕会影响闺女往后的人生。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必她往后都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   可是世道容不下一个和离回娘家的女人,外头必定会风言风语。   他们的闺女那般骄傲,她不愿看到她被现实折弯脊梁,磨平棱角。   赵氏在黑暗里替女儿辛酸流泪。   察觉到她的伤心难过,沈方哲轻拍她的肩膀,赵氏抹泪道:“往后惠娘又该何去何从?”   沈方哲喉头发堵,“只要有我们在,就能护她。”   赵氏哽咽道:“她才二十岁,就遭遇这等耻辱,我连公道都没法去讨,你要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我恨呐,恨吴家毁了她的前程。倘若是夫妻闹矛盾过不下去和离,她日后再嫁,也不至于难堪。   “可偏偏是吴阅卖妻求荣,把她送给了别的男人,你让她以后如何再相信男人愿意二嫁?   “我家惠娘那般聪慧的女郎,吃过一次亏,定不会再走第二次同样的路。   “一个女郎家,总归得有属于自己的家业,我不盼她什么,就只盼她能像寻常女子那样有疼爱自己的丈夫,一双儿女作倚靠,日后老了,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也不至于孤苦伶仃。”   这番话是一个传统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担忧,沈方哲听后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这夜终归是个不眠夜。   正房的夫妻俩辗转难眠,厢房的沈映蓉反而睡得安稳。   因为周边是她熟悉的一切,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安睡得无比踏实。   她可没有赵氏的那些忧心,经历过一次婚姻,往后嫁不嫁人并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从吴家那个泥潭里脱离出来,远离是非之地。   翌日沈家父子俩去学堂,赵氏差青禾去买些新鲜的莲子和葡萄来给沈映蓉解馋。   沈映蓉打趣道:“我这才回来多久,阿娘就好吃好喝惯养着,只怕不到一月,家里头就得被我吃垮了。”   赵氏埋汰道:“瞧你那猫样,瘦得跟什么似的,秋冬的时候给你炖几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沈映蓉:“阿娘不懂,这叫窈窕。”   赵氏无比嫌弃,“风都能吹走的竹竿,窈窕个屁。”   沈映蓉:“……”   打扫院子的魏氏听着母女斗嘴,不由得抿嘴笑。   赵氏嗓门大,去沈旭屋里整理他的物什,又开始骂骂咧咧,数落那小子邋遢,以后娶个婆娘定会被嫌弃。   沈映蓉在外头拿青盐擦牙,不怕死接茬儿道:“以后阿宝讨了媳妇儿,阿娘若想留住人,才该夹着尾巴做人,别被儿媳妇嫌弃。”   这话把赵氏气笑了,在屋里不客气啐道:“你这个大姑子留在家里才招人嫌呢!”   沈映蓉理直气壮道:“我能给弟妹教养孩子,阿娘你字都不识几个,能教什么?”   赵氏被噎着了,憋了许久才骂她臭不要脸。   母女俩又像往常那样你来我往,压根就忘了吴家的不快。   赵氏嘴上不饶人,干的事却从未亏待过沈映蓉,就算她嫁出去了,住的那间厢房也留着的,而不是把沈旭那间小的屋子换了。   那种明目张胆的偏爱在这个家里已经成为了习惯,也正是因为父母的偏爱,才让沈映蓉愿意心疼沈旭这个弟弟。   她从不缺亲情滋养,也有爱人的能力。   沈方哲懂得教养子女,给予长女的是无限偏疼,也会灌输沈旭女郎家在这个世道的不易。   父母的爱,与亲姐的爱灌养着沈旭,让他从未感到不平。   之后沈映蓉在娘家小住了几日,吴阅不敢过来接妻子回家,选择了逃避。   而另一边的萧煜经过那一夜荒唐后食髓知味,生出了想要带沈映蓉回京的心思。   室内的冰鉴洗去了酷暑的炎热,他坐在摇椅上,看着挂在墙上的《荷戏》陷入了沉思。   那女郎瞧着衣冠楚楚,不曾想私下里竟这般放浪。   亦或许是她被下了药的缘故,热情似火,乖张又风情。   那晚的缠绵令初尝情事的儿郎迷醉,叫他念念不忘,甚至有些上瘾儿。   对方灼热滚烫的肌肤,亲昵的贴近,以及被温柔包裹的缱绻旖旎叫他发狂。   也许是他从未碰过女人,没尝过滋味,见识得太少,才会这般沉沦。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被那个女人迷住了,更或许是迷恋她的身体带来的感官冲击,让他不能自拔,如痴如狂。   萧煜喉结滚动,闭目回忆起那些荒唐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暗夜情形,不禁心痒难耐。   一顿吃饱哪能满足呢,他贪婪地想顿顿都有饱饭吃。   他虽然不要脸惦记他人之妻,却不会明目张胆去抢夺。如今吴阅那伪君子卖妻求荣把她送到他手里来,夫妻二人的感情肯定会产生裂痕。   这正是他撬墙脚的好时机。   萧煜的心思彻底活络了,更加坚定了想要夺取沈映蓉的决心。   他想把她带在身边,把她带回京城,养在自己的院子里,让她陪伴在身侧,顿顿都有饱饭吃。   拿定主意后,萧煜把常生叫来,让他去沈家盯着,只要沈映蓉回吴家,立马拦人,他要见她。   常生屁颠屁颠出去了。   沈映蓉在娘家小住了四日才回吴家。   这次她的心情格外平和,打定主意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先把嫁妆转移回娘家再说。   赵氏差人租了一辆骡马车送她回去,千叮万嘱道:“若吴家的事没法处理,便让我们去出头,切莫逞强再吃闷亏。”   沈映蓉道:“阿娘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赵氏握着她的手,看向魏氏和青禾,再三叮嘱她们谨慎行事。   二人连连点头。   现在看清楚吴阅的虚伪,自会小心防备。   与赵氏道别后,三人上马车回去。   不曾想,还没进冠云坊,常生就前来拦人。   魏氏打起帘子,她不认识此人,皱眉道:“这位小郎君是?”   常生行了一礼,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送上,魏氏接过拿给沈映蓉瞧。   当时沈映蓉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看到纸条上的字迹后,心沉入了谷底。   萧四郎要见她。   沈映蓉心中起伏不定,青禾担忧道:“娘子……”   马车旁的常生道:“沈娘子马上就要进冠云坊了,想来不想让家里人……”   话还未说完,沈映蓉就道:“我去。”   常生微微一笑,骡马车掉头往附近的客栈去了。   这两日萧煜都住在客栈里守株待兔,屋里没有冰鉴,他很不习惯,但一想到能再见沈映蓉,便什么都能忍。   没过多时,门口传来响动,萧煜起身去开门,沈映蓉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猝不及防看到她,萧煜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觉得她还是吃醉了的好,至少不会这么冷若冰霜,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压迫感。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经过了那夜的荒唐后,沈映蓉明明无法直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面对。   进到屋里,沈映蓉也不兜圈子,敷衍行礼,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不知四爷唤我来,所为何事?”   萧煜干咳两声,有些不自在,“我有些话想同沈娘子说。”   沈映蓉冷漠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萧煜默了默,从袖袋里取出吴阅的献妻书,说道:“吴阅,他不是你的良人。”   沈映蓉的视线落到他脸上,不答反问:“那又如何?”   萧煜愣了愣,皱眉道:“他卖妻求荣,把你送到我的榻上,虚伪至极,你心中难道没有怨恨?”   听到这话,沈映蓉忽地笑了,提醒道:“此乃吴家家事,多谢四爷为我夫妻二人费心。”   萧煜不痛快道:“沈娘子莫不是还打算跟他过下去?”   沈映蓉露出奇怪的表情,“敢问四爷,这与你有何干系?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一辈子还很长t,总有许多磕碰会经历。   “现在我们夫妻遇到了难题,总会共同去解决,不需要四爷你操劳。”   这话把萧煜给气着了,看着她久久不语。原本以为她是个聪明的,不曾想这般冥顽不灵。   “沈氏你是不是傻?吴阅都这般待你了,视你为玩物送人,你还要死心塌地?”   沈映蓉唇角微勾,讥讽道:“在四爷眼里,我沈氏难道就不是玩物吗?”   萧煜愣住。   沈映蓉平静道:“吴阅能把我这位发妻送出去,皆是因为你让他有机可乘,他诚然虚伪,你萧四爷难道就是君子?”   萧煜:“……”   沈映蓉:“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纵使吴阅有许多错处,至少身心干净,从不在外头乱来。   “这道坎儿,我夫妻自会跨过去。   “今日得四爷提醒,沈氏心怀感激,还请四爷高抬贵手,放我夫妻一马。”   她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反而凸显得萧煜像个笑话。   他显然被惹恼了,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想把她的脑子掏出来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波反向操作确实把萧煜整得不会了,原本想趁着夫妻关系产生裂痕挑拨离间,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屑。   对方是读书人,萧煜自知没有那份口才与她辩论,索性耍横,看谁更不要脸。   他步步逼近,不再强调吴阅对婚姻的背叛,而是从自身出发,厚颜无耻道:“沈娘子说得极是,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萧煜没有资格插手,不过……”   沈映蓉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好似炸毛的奶猫。   萧煜忽然觉得她的样子有几分可爱,唇角微弯,愉悦道:“我萧煜何其无辜,家里头众星拱月捧着,洁身自好没碰过一个女人,结果那天晚上被你沈氏当马骑,清白尽失,我自当要向你夫妻二人讨回公道。”   此话一出,沈映蓉面色一僵,整个人都懵了。   萧煜继续逼近,道:“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大小伙儿,被你这个有夫之妇当成驴马骑,又是啃咬,又是抓伤,你沈氏可脱不了干系。”   似万万没料到被他倒打一耙,沈映蓉的脸上起了薄绯,连忙替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萧煜控告道:“你毁我清白,坏我名声,自己被下了□□,把我当成泄-欲的工具使,我萧四郎岂会善罢甘休?”   这话说得沈映蓉老脸通红,发窘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一介弱女子,岂能对你为所欲为?”   萧煜冷哼一声,当即解开自己的衣领。   沈映蓉连忙捂脸,非礼勿视!   那男人把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硬是解开上衣,光明正大敞开给她看。   肩颈处有明显的咬痕,前胸处有好几道抓伤,很明显的指甲印。   沈映蓉不敢看。   萧煜强行掰开她的手,对方的胸膛映入眼帘。   因着常年练武的关系,年轻的身体肌肤紧致富有光泽,小腹结实,线条有型,是一具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躯体。   看到他肩膀上的咬痕,沈映蓉觉得自己晚节不保,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萧煜“啧”了一声,慢条斯理整理衣着,意味深长道:“我萧煜被家中疼宠,那般娇生惯养的骄子,岂有被你沈氏白睡的道理?”   沈映蓉:“……”   萧煜:“沈氏,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沈映蓉:“……” 第二十一章 萧煜挖墙脚逼和离   论起不要脸, 萧煜是轻车熟路。   这不,沈映蓉满面涨红,一时语塞, 不知如何反驳他。   萧煜很满意她的反应,把衣冠整理妥当后, 大言不惭道:“你是有夫之妇, 若论起我大雍律法来, 那天夜里与我荒唐, 可是犯了通奸罪。”   沈映蓉嘴硬道:“你休要唬我!”   萧煜斜睨她, “你把我萧四郎当成什么了, 我岂能被你白占了便宜?”   沈映蓉眼皮子狂跳,梗着脖子问:“萧四爷又当如何?”   萧煜垂眸道:“与吴阅和离, 我带你进京。”   听到这话, 沈映蓉顿时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硬着头皮道:“萧四爷欺人太甚, 这里是我的根儿, 断然不会与你进京。”   萧煜沉默。   沈映蓉素来镇定的心智不由得慌了。   她打小生长在江玉县,沈家是她的庇护,倘若被他强行带走,离乡背井的把期望寄托到男人身上无异于死路一条。   对方忽然伸手摸她的脸, 她强忍着心中的恶寒不敢避开。   指腹在脸颊上轻轻摩挲, 萧煜缓缓低头附到她耳边,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与吴阅和离,我定不会亏待你。”   沈映蓉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被他抵到了门上,再无退路。   那人从小就被娇惯着, 素来放肆,无法无天,想要一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似觉得她身上的脂粉香好闻,他俯身用猛虎的姿态细嗅蔷薇。   沈映蓉害怕地往下缩,腰肢却被他扶住。   薄衫下的肌肤温热,想起那天晚上的放纵,萧煜有些心猿意马。   如果说最初是相中她的脸蛋,那现在就是沉迷她的身体。   他喜欢这个女人有趣的脾性,更喜欢年轻身体带来的销魂蚀骨。   那种滋味很奇妙,令人贪恋,甚至上瘾。   鬼使神差的,萧煜没控制住自己的妄想,只想与她亲昵,情不自禁吻她。   沈映蓉本能抗拒,却被他死死地抵在门上,动惮不得。   灼热的男性气息把她包围,他以入侵者的姿态攻占她的领地,撬开她的唇齿,浅尝她的滋味。   沈映蓉不怕死咬他。   铁锈的血腥味弥漫,萧煜吃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强势。   带血的吻恣意猖狂,那种上头的征服欲激起了沈映蓉的反抗,再次咬破他的唇。   这回萧煜长了记性,仓促松开了她。   沈映蓉喘着粗气,眼里难掩惊恐。   萧煜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忽地笑了,无耻道:“那天晚上我渡水喂你时,沈娘子可不像今天这般欺负我。”   沈映蓉额上青筋暴跳,咬牙道:“无耻狂徒!”   萧煜“啧”了一声,嗔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吃醉酒缠着我给你泻火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这话说得沈映蓉体面全无,羞恼地想走人,却被他拦了去路。   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力,沈映蓉不敢跟他硬碰硬,僵在原地进退不是。   那轻佻的纨绔缓缓低头附到她耳边,发出魔鬼的低语,“跟吴阅和离。”   沈映蓉毫不犹豫拒绝,“休想!”   萧煜冷哼,“沈娘子若不愿意,那我可就要强拆了。”   沈映蓉内心忐忑,不怕死道:“还请萧四爷三思,国公府那样的门楣,倘若被家中长辈知晓你涉足有夫之妇,只怕有损四爷威名。”   这话确实有震慑力。   萧煜眯起眼看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玩味儿,她还挺聪明的,晓得拿家族施压。   阻拦她的手缓缓举了起来,萧煜做投降的姿势,没再继续找茬儿,只看着她笑,颇有几分邪性。   沈映蓉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再无其他动作,这才毫不犹豫开门离去。   萧煜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她下楼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成功脱身的沈映蓉手心里捏了把汗,魏氏见她下来,连忙迎上前,关切问:“娘子可有受委屈?”   沈映蓉摇头,沉着脸道:“走。”   在回吴家的路上,沈映蓉一直都没有说话,满脑子都是那狂徒想带她离开江玉县进京的事。   她是断然不会跟他进京的,已经在吴阅身上吃过亏,岂能再在其他男人身上吃亏?   且不论这茬儿,她一个有夫之妇,一旦孤身离乡背井,无异于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萧煜那般荒唐,国公府岂能容他把有夫之妇带回去蒙羞?   权贵之家的后宅,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让一介弱女子消失的办法有千百种,一个不慎,真的会死人。   想到这里,沈映蓉内心惶惶,是真的怕了。   她不怕跟吴阅掰扯,沈家再怎么说也有功名在身,吴阅手里也没多大的权势,总得有所顾忌。   但萧煜的背后是国公府,上有萧贵妃撑腰,下有侯爵护身。   那般权势欺压到身上,是连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的。   见她一直心神不宁,魏氏担忧道:“娘子怎么了?”   沈映蓉回过神儿,欲言又止道:“我只怕大祸临头了。”   魏氏心头一惊,有许多话想问她,却不大方便,也只得作罢。   抵达吴家,胡氏听到她回来了,连忙过来。   当时吴阅不在,去衙门上值了,沈映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看不出异t常。   胡氏过来瞧她,她极少回娘家住这么久,显然对她生了疑虑。   婆媳入了偏厅,沈映蓉忽悠道:“这些日让阿娘操心了,实不相瞒,我与郎君在前几日闹了小矛盾。”   当即把二人因着衙门差事发生争执的事情细说一番,果然把胡氏哄骗了过去。   胡氏无奈道:“我就奇怪,好端端的,惠娘你怎么就回了娘家,连声招呼都不打。”   沈映蓉道:“后来我在娘家仔细想过,也理解郎君的不易。他有上进心,我却处处阻拦,也难怪惹得他不快。”   胡氏连忙摆手道:“这哪能怨你呢,你是为他的身子着想,若累垮了,以后谁来撑家?”   她叨叨絮絮说了许久,沈映蓉耐心附和,猜测婆母应是不知情的。   婆媳坐着唠了半天,沈映蓉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公爹吴安雄没在家里,中午婆媳二人一起用饭,又像往日那般,相处得和睦。   饭后胡氏回房午休,沈映蓉藏着心事,把青禾支出去看门,与魏氏提起自己目前的处境。   “我不能与吴阅和离。”   此话一出,魏氏诧异不已,皱眉道:“娘子何出此言?”   沈映蓉把在客栈里的情形细说一番,听得魏氏眼皮子狂跳不已。   “萧四郎那狂徒想把我带到京城去,我岂能遂了他的意?”   魏氏恐慌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娘子断不可听信他的甜言蜜语。   “吴阅虚伪,他也差不多,唯有沈家才是娘子的倚靠。   “一旦你跟着他去了京城,孤苦无依的,那才叫任人宰割。   “娘子断不可在这件事上犯糊涂,那萧四郎有前科不是良人。   “且像他那样的纨绔,从不缺女人,可是娘子经不起他折腾,一旦你信了他的话,那才叫死路一条!”   她说得激动,皆是发自肺腑的苦口婆心,就害怕沈映蓉被富贵迷了眼,酿成大错。   这份担忧沈映蓉受下了,正色道:“魏妈妈所言甚是,所以我才说大祸临头了。   “起初我想着尽早脱离吴家,后来仔细一想,倘若我和离回了娘家,便再也没有庇护。   “那狂徒若来纠缠,沈家无权无势,是护不住我的。”   魏氏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道:“那娘子打算如何应对?”   沈映蓉冷静道:“我要把和离一事暂放一边,至少得拖到萧煜回京后再做打算。”   魏氏点头,分析道:“他当初来宜州,是因为在京中犯了事来避风头,这都两三月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去。”   沈映蓉:“所以我不能跟吴阅撕破脸,我得拖住他。就算萧煜再无耻,也得掂量掂量夺他人之妻带来的污名后果。”   魏氏垂首斟酌此举的可行性。   沈映蓉继续道:“这些日吴阅不愿露面,想来是觉得亏欠我的,我得利用他的亏欠把他握在手里做挡箭牌。”   魏氏忧心忡忡道:“怕就怕他是个没良心的,已经干出卖妻求荣的事,只怕芯子早就坏透了。”   沈映蓉笃定道:“无妨,他既然瞒着二老,可见有所顾忌,我可以用二老给他施压。”   她超乎寻常的冷静睿智令魏氏稍稍放心了许多。   一个女郎家,怕就怕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那萧四郎就是个混子,他虽然没有娶妻,但强势的家族背景意味着自己的婚姻做不了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排行老四不用承担家族使命,总归是权贵子弟。   日后与他匹配的女子定然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门户,自轮不到没有任何身家背景的二嫁妇。   这些道理魏氏没有点穿,沈映蓉自己也明白。   她并没有兴趣贪图荣华去做什么外室小妾,只想离开吴家后依靠娘家求得一方立足之地,其余的不作多想。   下午沈映蓉午休了阵儿,她需得养足精神来打这场拉锯战。   傍晚吴阅下值,刚进家门口,就听仆人说主母回来了。   吴阅愣了愣,心头有些发虚。   他到底害怕被二老知晓自己的混账事,当即去胡氏的院子试探虚实。   结果胡氏劝说他一番,听得吴阅一头雾水,试探道:“惠娘当真这般说的?”   胡氏点头,语重心长道:“她也是为着你的身子着想,儿就莫要跟她计较了,赶紧去赔个不是。”   吴安雄也道:“惠娘是个知书达理的,致远且退让一步,莫要伤了和气。”   吴阅悬挂的心稍稍落下,应道:“爹娘所言甚是,儿这就去哄哄她。”   在回去的途中,吴阅的心情百般不是滋味,沈映蓉没把这事捅出来,可见给了他台阶下,同时也意味着,她定会与他和离。   与此同时,正房里的沈映蓉得知吴阅一回来就去公婆那边一点都不意外,多半是为试探。   她朝青禾做了个手势,说道:“莫要垮着一张脸。”   青禾撇嘴,默默退下了。   沈映蓉坐在妆奁前,环视周边熟悉的一切,曾经她以为能在这里待一辈子,然而不过三年,婚姻就解体。   想起那个天真的自己,她不禁觉得可笑。   现在她回来了,回来打这场自保战。   外头的吴阅得知她在正房,犹豫了片刻,才踏进屋来。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沈映蓉起身,像往常那样,收敛起心思,温和道:“郎君回来了。”   吴阅看着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太自在。   那时夫妻二人各自沉默,仿佛都有些尴尬,吴阅打破沉寂道:“我饿了,庖厨备好晚饭了吗?”   沈映蓉:“已经备好了。”   吴阅:“那便先用饭。”   于是夫妻去到边厢,魏氏送来铜盆供主子净手。   吴阅不动声色窥探,并未发现异样。   仆人陆续传菜,沈映蓉亲自给吴阅盛汤,说道:“苦夏不易,郎君需得多用些汤水滋补。”   吴阅伸手接过,“惠娘也多用些。”   沈映蓉笑了笑,朝魏氏看去,她心领神会退下了,去到外头守着。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吴阅心不在焉。   沈映蓉有心试探他的底线,忽而说道:“郎君,我们和离罢。”   此话一出,吴阅愣住。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颇费心机道:“沈家门户小,给不了郎君前程助益。   “那日之后,我想了许多,郎君的上进心极其不易,我沈氏却贪图小富即安,总归拖了郎君的后腿。   “这些日我痛定思痛,彻底想明白了,愿意与郎君和离。   “以后郎君继续攀前程,我回娘家过我的小日子,大家都两相欢喜,互不拖累。”   那时她说话的语气平和,把满腹委屈吞入腹中,只字不提他的背刺,把一切罪过揽到自己身上,隐忍的样子不禁叫人生怜。   吴阅果然上钩,欲言又止道:“惠娘莫要说气话,此事罪责在我。”   沈映蓉看着他沉默。   吴阅怕她把事情闹大,连忙稳住她的情绪道:“我悔了,不该这般待你。”   沈映蓉忍下恶心,努力憋红了眼眶,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吴阅连忙哄道:“我悔了,这些日夜不能寐,皆是想着惠娘你的好来。”   说罢握住她的手,一脸诚恳的忏悔。   沈映蓉默默抽开,嫌脏,面上却未表露出来,仍旧是满腹委屈的小可怜模样。   吴阅看着她的举动,继续说道:“河务繁忙你是知道的,我日日受王县令磋磨,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旁人的教唆,犯了糊涂,试图用你去攀附权贵。   “事后我失悔不已,原想负荆请罪,却碍于颜面不敢去沈家,只能选择逃避。   “实不相瞒,近些日我寝食难安,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实在是悔不当初!”   说完这些话,似想表真诚,立马甩自己两耳刮子,随即向她下跪请罪。   沈映蓉被他的举动唬住了,连忙道:“郎君这是作甚?!”   吴阅跪在地上道:“惠娘你饶了我这一回罢,我是真的悔了。   “我承认,我无法接受自己屡次失利,钻了牛角尖,这才动了心思寻门路。   “可是事后我想通了,你是我的发妻,日后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人。我这般待你,实在是猪狗不如。”   沈映蓉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得感慨,她从来不知道,枕边人的演技竟然这般精湛。   “我脏了,恐配不上郎君。”   听到这话,吴阅连忙道:“是我猪狗不如,负了惠娘的一片真心,是我骨子里卑劣无耻,让你蒙羞。”   沈映蓉半信半疑,“郎君不会嫌弃我吗?”   吴阅摇头,“只要惠娘愿意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定当好好做人,再也不走旁门左道。”   沈映蓉盯着他看了许久,愈发觉得看不懂。   亦或许是因为看清了,才感到不可思议,她以前竟然能眼瞎到这般程度。   更或许是吴阅实在太会伪装,藏得t太深。   见她久久不语,吴阅试探道:“惠娘可否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映蓉露出犹豫的表情,“我不知道,郎君你让我害怕。”   “惠娘……”   “与你成婚三年,我自是喜欢郎君的,可是你转头就把我送给了别的男人,我心里头害怕。”   “惠娘,此事是我犯下的过错,只要你不离开吴家,我吴阅任打任骂,求你许我赎罪的机会。”   对方演得这般真切,她自不能辜负他的好演技,犹犹豫豫道:“我心里头乱得很,做不下决定来。”   “惠娘……”   “若郎君是我,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吴阅忙道:“我不逼你,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们一起来跨这道坎儿。”   得了这句话,沈映蓉心里头踏实了。   他既然要体面,她便奉陪演到底,先把萧煜那头恶狼甩掉再说。   两人到底生了嫌隙,晚上吴阅歇在书房。他心里头藏着事,背着手来回踱步,有些忐忑。   倘若沈映蓉私下里与他闹一场还好,可是她没有闹。   女人家,只要耐心哄一哄,待时日长些,这事总能翻篇。   吴阅并不想与她和离,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不想打破现有的安宁。   转念一想,只要她肯回来,他多花点心思哄哄也无妨。   只是他千算万算,遗漏了萧煜那头贪婪的恶狼。   那厮有前科在身,吴阅以为他对沈映蓉不过是图新鲜,不曾想少年郎较了真儿,铁了心挖墙脚。   白日里沈映蓉明确表示不会和离,可把萧煜给气坏了。   他想不通那般聪慧的一个女郎,怎么就甘愿成为踏脚石任人糟践。   烛火在黑暗中跳动,萧煜刚绞干头发坐在床沿看手中的珠花,他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沉迷之色。   似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取出吴阅给他的书信。   那家伙既然卖妻求荣,他索性允了他的愿望好了。   科举会试他萧煜不敢动歪脑筋作弊,因为一旦败露,定会牵连到宫中的长姐。   他虽然纨绔混账,但不会拿身家去冒险,孰轻孰重还是晓得的。   但像县令这种芝麻官,操作的空间就大得多,甚至连兄长的门路都不用去走,通过狐朋狗友家族里的渠道,总能捡漏捞到一个。   至于是不是穷乡僻壤的县令,那就没法保障了,得碰运气。   萧煜左思右想,既然从沈映蓉那里走不通,那就敲打吴阅,逼吴阅跟她和离。   拿定主意后,第二天一早萧煜就把常生寻来,让他去找吴阅,说要见他。   常生领了差事并未去吴家,而是寻到吴阅身边的侍从阿喜,让他给吴阅带口信,约其相见。   阿喜已经猜到是为什么,应承下来。   傍晚吴阅下值,阿喜把萧府约见的事情说了说,吴阅没有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家中可知晓萧府的人去过?”   阿喜应道:“前来传话的家奴未曾去过家里头。”   吴阅点头,“我晓得了。”顿了顿,“嘴闭紧点。”   阿喜:“小奴明白。”   待到休沐那天,吴阅谎称衙门还有差事要处理,一早便出门了。   沈映蓉也未起疑,因为他确实挺忙。   萧煜在自家别院约见,他手摇折扇,歪着头看蔚蓝天空,算起来他到宜州已有三个月了。   那档子破事是二月初发生的,从京城到这里他行了近一个月的路程,综合下来已经避了四个月的风头。   离家四个月,算是头一遭,想来祖母多半憋不住会把他唤回去,他得尽快把沈映蓉那棵红杏挖到手才行。   莫约茶盏功夫,常生来报,说吴阅来了。   萧煜做了个手势,随后去了偏厅。   常生领着吴阅主仆进院子。   这处院子不大,只有二进,收拾得虽干净,却没有什么人气儿,显然空置了许久。   里头除了常生外,没有一个仆人。   去到偏厅那边,常生把阿喜拦下,同吴阅道:“吴县丞请,我家主子就在偏厅里的。”   吴阅撩袍进去。   常生把阿喜领走,因为主子们的事,下人还是少知道为好。   萧煜站在窗边,听到脚步声进来,转身看向来人,皮笑肉不笑行礼道:“吴县丞。”   吴阅回礼。   还是跟以前彬彬有礼的样子,一副文士风骨。   萧煜心中忍不住腹诽,果然人不可貌相,他不是个东西,眼前这人比他更甚。   那沈氏眼瞎,不过她若不眼瞎,他岂有钻空子的机会?   萧煜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吴县丞既然求到了我萧四郎,这人情我自会给你,不过……”   吴阅看着他,没有答话。   萧煜淡淡道:“你三次会试失利,科场舞弊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一旦事败,我萧煜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吴阅垂首,平静道:“想必萧四爷唤我来,不只为说这个。”   萧煜唇角微勾,“你已经是举人身份,离入仕只差一步之遥。   “就算我用萧家的门路使手段把你送入仕途,一旦你想要晋升往上爬,光凭举人的资格可不够用。   “那王县令我也打听过,是个难伺候的,你在他手下做事,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说句难听的,会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一你再次失利,继续在王县令那里受磋磨,日子也实在煎熬。   “既然你求了来,我便走萧家的门路替你谋个县令的职缺,解你眼下的窘境。   “从举人升至县令,我朝也不是没有,不易让人生出诟病。   “日后你若想继续晋升,就得靠本事中进士,再从地方熬到京畿,入朝堂,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萧煜没法保你荣华富贵,但替你开条路还是可行的。你若愿意,至多年底考课之后,便可把事情落实下来。   “等你做了一县之长,既可保住体面,也可继续参加会试,谋求晋升,两不误。”   吴阅沉默了阵儿,试探问:“当真年底考课之后就能落实下来?”   萧煜点头,“我兄长是吏部侍郎,清楚朝廷里的职缺升降调动。   “考课之后各路官员都会有评审,一些升迁,一些调动,这个时候要捡县令职缺轻而易举,也不会让人诟病。   “不过,像京畿那些肥缺你就甭想了,京中权贵们都盯着呢,轮不到你们这些士子去捡便宜。”   到底是生长在权贵窝里的人,对官场上的情形早有熏陶,比靠寒窗苦读的士子通透圆滑。   这样的结果吴阅自是满意的,不曾想萧煜同他提出了要求。   让他跟沈映蓉和离。   似没料到萧煜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吴阅不由得愣住,诧异道:“萧四爷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与沈氏和离,我要带她回京。”   此话一出,吴阅的眼皮子狂跳不已。   带沈氏进京,他莫不是疯了?! 第二十二章 雄竞修罗场   吴阅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对方, 努力镇定道:“她不会与你进京。”   萧煜强势道:“这由不得她做主。”顿了顿,“你只需与她和离,我自会许你前程, 其他的无需多管。”   吴阅嘴唇嚅动,想说什么, 终是止住了。   萧煜道:“我要沈氏, 不管你允不允, 我都会把她带走。”   这话委实过分, 吴阅憋不住了, 铁青着脸道:“她是我发妻!”   萧煜挑眉, 毫不客气道:“她是你的垫脚石,你可以再娶。”   吴阅生气了, 纵使他卖妻求荣, 但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的清高自傲。   在萧煜面前,他的自尊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可是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   对方愿意许他前程, 条件是逼他和离,用婚姻去换取前程。   吴阅内心愤怒,却深感无力,被人拿捏的滋味并不好受。   拽紧的拳头松了又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道:“萧四爷欺人太甚,京中那么多女郎供你挑选,沈氏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件新鲜玩物,你何苦咄咄逼人?”   萧煜把玩折扇, 歪着头道:“我就相中了她,想把她带回京去, 养在我的院子里。”   吴阅硬着头皮道:“沈氏的性子我比你更清楚,她不贪荣华,更不会做他人妾。   “四爷若是强取,只怕讨不到甜头,最后也不过得一具尸体。”   萧煜冷哼,“有点脾性才更好,听话的女郎多得是,我何苦非讨沈氏不可?”   吴阅闭嘴不语,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大麻烦。   萧煜如水蛭一般叫人恶寒,下通牒道:“你若与沈氏和离,这事就算谈妥了。”   吴阅心神不宁,稳住他道:“且容我回去考虑考虑。”   萧煜:“十日内答复我,若不愿意,可就别怪我明抢。”   他这般不要脸,委实把吴阅气着了,懊恼道:“还请萧四爷多顾忌着些国公府的脸面t。”   萧煜“啧”了一声,无所谓道:“我萧煜早就声名狼藉,做尽了混账事,不缺这一桩。”   吴阅瞪着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萧煜不想跟他周旋,下逐客令道:“吴县丞请吧,十日为期,你若不愿与沈氏和离,我自有法子强拆。”   吴阅着急道:“倘若是沈氏不愿意呢?”   萧煜:“你可以写休书,成婚三年无子,可休妻。”   吴阅:“……”   那祸害真的太歹毒了!   萧煜做请的手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吴阅咬牙甩袖而去。   离开别院后,吴阅坐上骡马车,怒气冲天。   阿喜不敢吭声,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郎君是要回家吗?”   吴阅沉默了许久,才道:“去河边,我想静一静。”   于是阿喜带他去了河边。   吴阅胸中翻涌难平,他万万没料到萧煜那般混账,竟然想把沈映蓉带走。   那纨绔子弟,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衣物般任意更换,一旦沈映蓉被带去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背景,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吴阅虽然卖妻求荣,但没想要发妻性命。他头痛地捏了捏鼻梁,陷入了两难。   倘若他跟沈映蓉和离,沈家势必会把他卖妻求荣的事迹抖出来。到那时声誉受损,吴家必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想起老子吴安雄的火爆脾气,吴阅有些怂。   可若不与沈映蓉和离,萧煜又不会善罢甘休,他夹在中间着实两难。   与此同时,沈映蓉开始着手清理自己的嫁妆账目,把嫁妆与吴家田产剥离出来,便于日后带走。   算盘噼里啪啦,在指尖下起伏。   当初娘家陪嫁给她的商铺和良田可是她日后傍身的依靠,夫家无权干涉,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临近正午时分,吴越才从外头归来,似乎有心事,拧着眉头去了书房。   沈映蓉也没有多问。   庖厨备好饭食,她亲自去书房喊他用饭,吴阅却道不饿。   沈映蓉站在门口,试探问:“郎君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吴阅望着窗外,心里头有些烦,“惠娘自行先用,我等会儿过来。”   沈映蓉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回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吴阅的视线落到墙壁上的画卷上,那是沈映蓉端午节画的夏蝉,妙趣横生。   他不想与她和离,可是萧煜步步紧逼。   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由得焦头烂额。   先前是为着前程烦心,现在是前程和婚姻一起烦人了,委实应付得疲乏。   外头的沈映蓉回到边厢,心里头想着事,魏氏问道:“郎君不来用吗?”   沈映蓉:“他要等会儿再用。”   魏氏给她盛粥。   沈映蓉看向外头,艳阳高照,夏蝉扯开嗓门疯吼。   她轻轻摩挲扇柄,自萧煜找茬儿后已经有好几日了,他想拆她婚姻,肯定会找吴阅,看来得盯紧点才行。   接下来的两天吴阅都紧锁眉头,沈映蓉仍旧跟往常一样,只不过离了心的夫妻到底比不得以前。   若是以往,沈映蓉必定会嘘寒问暖。   现在她仍会关切问他,但心境完全变了,眼神里藏着权衡与观察。   吴阅这两日的心神不宁给沈映蓉敲响了警钟,猜到萧煜不会善罢甘休,她吩咐魏氏找机会接触阿喜,定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不出所料,魏氏私下里避开吴阅,对阿喜一番敲打。他没经受得住吓唬,交代了吴阅跟萧煜会面的事。   沈映蓉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陷入了阴霾中。   魏氏内心惶惶,压低声音道:“二人会面,定会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娘子得早做打算才好。”   沈映蓉看向她,也有点心慌,皱眉道:“吴阅卖妻求荣,萧煜寻他,多半是为许下条件。”   魏氏着急道:“娘子可不能坐以待毙,任凭他们处置。”   沈映蓉做了个打断的手势,“魏妈妈莫要自乱阵脚,容我好生计一计接下来的退路。”   听她这般说,魏氏只得闭嘴。   室内一时变得寂静下来,沈映蓉握着团扇,若有所思来回踱步。   魏氏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先前沈映蓉试探吴阅底线,意图用他保住自己拖延到萧煜回京,吴阅也确实表示要重修旧好。   但现在两人会面,中间多半会生变故,她得主动出击,断不能像之前那般任人宰割。   思虑再三,沈映蓉把主意打到了婆母胡氏身上,决定用二老给吴阅施压。   青禾在庖厨同张大娘唠嗑说漏了嘴,她称赞张大娘厨艺好,只怕以后都吃不到这般好的手艺了。   张大娘颇觉诧异,好奇追问。   青禾没有应答,只说了声娘子委屈,便说自己多言了,匆匆回避。   恰逢胡氏的贴身婢女翠红过来取莲子羹,差点被青禾撞着,嘴里埋汰了两句。   张大娘心中憋着疑问,翠红皱眉道:“那丫头真是莽撞。”   张大娘应道:“也真是奇了,方才都好好的,忽然就红了眼,说什么娘子受了委屈云云。”   翠红听得诧异,多问了两句。   张大娘也是稀里糊涂,当即同她说起方才青禾的奇怪之处。   取了莲子羹,翠红回到胡氏的院子,提起青禾的莽撞。   胡氏听了觉得不对味,她心思细,发问道:“那丫头说她家娘子委屈,我们吴家何时亏待过惠娘了?”   翠红摇头,“所以奴婢才觉她莽撞,说话没头没脑的。”   胡氏用完莲子羹,心里头不大痛快。   她自认这个婆母已经做得够好了,自沈映蓉进吴家后,立马交了权,处处护着,婆媳俩从未翻过脸。   却不曾落下“委屈”二字。   胡氏越想越觉得不舒坦,遂找了个借口差人把青禾寻来问话。   当时沈映蓉在书房里,外头忽然传来魏氏极小的声音,说青禾被请到老夫人那边去了。   沈映蓉心下了然,应了声晓得。   另一边的胡氏压下心中的不快,青禾是沈家的陪嫁丫鬟,代表着沈映蓉的脸面,故而说话的语气仍旧和软。   她先试探问青禾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青禾只垂首不语。   一旁的翠红道:“老夫人问话,青禾你莫要装哑巴。”   青禾仍是沉默。   胡氏耐着性子道:“你这丫头怎么跟闷葫芦似的,莫不是你家娘子对你说了重话?”   青禾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胡氏:“有什么话只管说,我替你做主。”又道,“这吴家的主,我还是做得了的。”   青禾忽地跪了下去,小声道:“奴婢不慎说错话,还请老夫人莫要多心。”   这话听得胡氏皱眉,她看向翠红,她识趣退了出去,把门。   青禾这才道:“奴婢昨儿被娘子训斥了一顿,心里头委屈。”   胡氏问:“惠娘平日里挺大度的,对家仆和善,你犯了什么错被训斥?”   青禾把头垂得低低的,声若蚊蝇道:“奴婢不敢说。”   胡氏微微皱眉,“你只管说来,我替你做主。”   青禾迟疑了许久,才咬牙道:“奴婢替娘子不值,她被郎君这般对待,反而替郎君说好话,奴婢觉着窝囊,惹得她不快,被训斥了一顿。”   这话听得胡氏云里雾里,“你仔细说清楚,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青禾红了眼,泫然欲泣道:“请老夫人替娘子做主,今日奴婢就算豁出去了,也要为娘子说句公道话。”   见她这般模样,胡氏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赶紧说来。”   青禾抹泪,犹犹豫豫道:“前阵子娘子回娘家,是不得已而为之。”   胡氏:“???”   青禾:“请老夫人做主,我家娘子的清誉被郎君毁了,他卖妻求荣把娘子送到了国公府萧四郎的榻上糟践,奴婢替娘子冤屈!”   此话一出,胡氏整个人都懵了。   青禾含泪道:“老夫人,我家娘子与郎君成婚三年,待他如何心知肚明。   “可是郎君被鬼迷了心窍,竟然把发妻出卖给他人,此举委实荒唐至极!”   面对她的控诉,胡氏怒火中烧,厉声道:“荒唐!   “我儿是什么脾性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他岂会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青禾激动道:“阿喜可作证,事发当晚,奴婢与魏妈妈被迷晕送至别院,由刘妈妈看管,待到天明才被放出。   “事后娘子痛心疾首,回了娘家,若非顾及吴家体面,早就大闹一场了,若老夫人不信,可唤刘妈妈和阿喜来对质。”   她是沈家的陪嫁丫鬟,这种丑事是断然不会往自家主子身上泼脏水的。   胡氏又惊又怒,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吴阅卖妻求荣。   青禾点到为止,之后不论胡氏怎么盘问,她都装聋作哑。   这可把胡氏气坏了,却不敢拿她撒气,只得让她先下去。   待青禾离去后,胡氏再也坐不住了,当即t差人去把吴安雄寻回来。   待到申时,吴安雄才归家,他一进院子,胡氏就上前把他往屋里拽,嘴里叨叨絮絮发牢骚。   吴安雄道:“好端端的,二娘心急火燎把我唤回来作甚?”   胡氏在家中排行老二,她此刻已经冷静许多,关上房门,说道:“致远犯了事,我说了,你可莫要动怒。”   吴安雄愣了愣,诧异道:“他能犯什么事?”   胡氏知道他的脾气,再三叮嘱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听了莫要动怒。”   她越是这般说,他反而心神不宁,皱着眉头道:“二娘只管说来,我受得住。”   胡氏迟疑了半晌,才道:“致远糊涂,为着前程卖妻求荣,把惠娘送给了国公府的萧四郎,今日青禾那丫头说漏了嘴,把我气得半死。”   听到这话,吴安雄顿时血压飙升,怒目道:“你放屁!致远是什么脾性我还不清楚,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胡氏忙安抚道:“你莫要动怒,好好说话。”   吴安雄额上青筋暴跳,“去把青禾寻来,我要问话。”   胡氏不客气道:“老疯子,致远干出这等混账事,你哪来的脸去对质?!”   一句话把吴安雄噎得哑口无言。   胡氏继续道:“动动你的脑子,那青禾是沈家的陪嫁,她岂会找茬儿抹黑自家主子的名声?”   吴安雄嘴唇嚅动,瞪着她好似要喷火。   胡氏糟心道:“你瞪我也没用,待致远下值回来,好生问一问就清楚了。”   吴安雄着急道:“我如何坐得住?!”   胡氏:“坐不住又如何?!   “事情已经发生了,倘若那畜生真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沈家只怕早就想寻吴家拼命了!   “自个儿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交代吧,现在没闹,多半是为着两家的体面。”   说完这话,胡氏也绷不住了,气恼道:“那混小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瞎折腾,如今闯出祸来,又要如何收场?”   吴安雄铁青着脸没有吭声,想他体面了一辈子,不曾想晚节不保,这脸着实丢不起。   老两口发愁不已,都是要脸面的人,自不敢去跟儿媳妇对质,只能大眼瞪小眼,等吴阅下值回来再说。   傍晚时分,吴阅从衙门回来,刚进家门,就被仆人喊到了胡氏的院子。   吴阅并未意识到什么,撩袍过去了。   室内气氛沉闷,吴安雄坐在椅子上,一脸晦气。   吴阅进了屋,见二老都在,行礼道:“不知爹唤我作甚?”   吴安雄吹胡子瞪眼,胡氏差人去外头守着,家丑不可外扬。   “跪下!”   见自家父亲一脸严厉,吴阅心头一跳,他看向胡氏,胡氏使眼色。   吴阅默默跪了下去。   吴安雄指着他,气恼道:“孽子,我且问你,惠娘待你可曾不薄?”   吴阅垂首道:“不曾。”   吴安雄怒目道:“那你为何要把她送给别人糟践?!”   此话一出,吴阅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反驳道:“儿没有!”   吴安雄被他的态度气煞了,早年当过兵,脾气火爆粗鲁,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顺手拿起拐杖一棍打到吴阅身上。   吴阅吃痛闷哼一声,身子歪倒在一边,吴安雄怒道:“你再说一遍有没有?!”   吴阅不敢吭声。   父辈的权威不容人反抗,一旁的胡氏再心疼儿子,也不敢出手阻拦,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触碰了做人的底线。   吴安雄拿拐杖指他,一字一句问:“我再问你,有没有?”   吴阅垂首,没有答话。   吴安雄气得满面通红,拐杖一个劲在地上杵,大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你老子我一辈子体体面面,不曾想晚年竟要栽在你的手里,是嫌老子活得太久故意气死我不成?!”   “爹!”   “莫要叫我爹!我吴安雄没你这样的王八儿子!”   坐在椅子上的胡氏见父子动怒,不由得红了眼眶,“儿啊,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你如此对待惠娘,可曾想过沈家的颜面?”   吴阅答不出话来。   亦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把沈家放到心上,不过是家道中落的士族罢了,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又一拐杖打到身上,吴阅没有躲避,气恼道:“爹今日打死我算了!”   这话把吴安雄气得够呛,又接连打了几拐杖,骂道:“今日我非得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自己没本事,卖妻求荣算个什么鸟?!”   见他是动真格儿的,胡氏怕了,连忙上前拽住他道:“老疯子,你真要打死致远不成?!”   吴安雄目眦尽裂道:“养出这样的畜生来,留着有何用?!”   胡氏急道:“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你若给我打死了,我可不依!”   吴阅也赌了气,“阿娘莫要拦着,就让爹打死我好了,省得坏了他的脸面!”   这话委实气死人。   胡氏当即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吴阅顿时被打懵了,捂脸道:“阿娘!”   胡氏气急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我若是沈母,闺女被你这般糟践,定要撕下你一块肉来,与你拼命!”   似被她狰狞的面目吓着了,吴阅不敢吭声。   胡氏指着他,字字泣血,“为母则刚,沈家清正,纵使家道中落,养出来的闺女不论品行还是情操,都不比官家娘子差!   “我们吴家不过是军户出身,祖上可有拿得出手的人物?   “你吴致远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举子,沈家若非惠娘祖父荒唐,岂轮得到你嫁娶的份儿?   “我儿糊涂啊,当初你爹这般涎着脸上门提亲,不就是看中沈家的家风清正吗?   “纵使他们现在落魄,你又怎知沈旭不会重振祖辈往日的荣耀呢?   “你岳父既然能把惠娘教养得如此出色,沈家的那根独苗难道会差?”   连番质问劈头盖脸落下,令吴阅心乱如麻。因为他也知道沈映蓉是出色的,吴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   面对他的混账,二老无不痛心疾首。   吴安雄方才怒火中烧,现在已经冷静许多,说道:“你同萧四郎私下里都做了什么交易,如实说来,若不然我饶不了你!”   吴阅不敢应答。   胡氏着急地掐了他一把,“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   吴阅急道:“阿娘,我悔了,可是现下的情形由不得我做主。”   胡氏怒目,“什么叫由不得你做主?”顿了顿,“现在沈家没找你闹,就是在给你台阶下,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吴安雄:“孽子,你算是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想我吴安雄一辈子没怕过事儿,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却养了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玩意儿来,是要气死我不成?!”   胡氏连忙催促道:“致远赶紧说,跟萧四郎是什么情形?”   吴阅迟疑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他逼我与惠娘和离,说要带她回京。”   当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粗粗讲了讲,气得吴安雄又要打人,被胡氏拦下了。   二老委实被他干的混账事气得半死,胡氏更是被气哭了,捂住胸口道:“我儿糊涂啊!”   吴安雄也气急败坏道:“愚蠢至极!”   吴阅怕胡氏气出病来,连忙爬过去道:“阿娘,我悔了,我已经悔了!”   胡氏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一般喘不过气。   吴安雄连忙上前安抚她的情绪。   隔了好半晌,她才缓过劲儿来,眼泪汪汪道:“我儿糊涂,糊涂!   “萧家那样的门楣,岂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敢去招惹的?”   吴阅诉苦道:“阿娘,儿保不住惠娘,那萧四郎早就把她给相中了,儿保不住她。”   吴安雄听他还要狡辩,一脚踹了去,骂道:“所以你就把发妻送了出去?!”   吴阅跌坐在地上,硬着头皮道:“我这也是为了吴家的前程。”   吴安雄:“狗屁前程!   “之前你娘同你说过多少次,若受不住衙门的差事,便请辞了,你老子还养得起你夫妻!   “明明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被鬼迷了心窍!   “孽子,就算你一辈子都是举人,老子也认了。与其让你干出这等丑事,还不如一辈子落榜!   “你个王八羔子,白读了那么多的书,连做人的道理都悟不明白,还妄想做官!”   他言辞激烈,三观是非常端正的。   也正是那份明事理,才让沈方哲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如今出了这等丑事,夫妻俩着实无颜跟沈家交代。   胡氏问出了关键的一句,“儿啊,那萧四郎逼你和离,你可准允?”   吴阅心里头乱糟糟的,应道:“阿娘,就算儿不与惠娘和离,他也会明抢。”顿了顿,“他下了通牒,命儿十日内答复,若t不和离,便要使手段夺人。”   听到这话,吴安雄怒目道:“那就让他来抢!我倒要看看京中的国公府还要不要脸面!”   吴阅哭丧道:“爹,萧家我们惹不起啊……”   吴安雄一巴掌扇到他头上,“王八羔子,我吴安雄怎么生出你这般窝囊的儿子来?   “那沈氏可是你的发妻,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竟然还要忍让?!”   吴阅:“爹……”   吴安雄:“让那龟孙儿来抢,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来偷吴家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为爱做三   到底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血性汉子, 骨子里有一股匪气,哪怕年过半百,气势仍旧不输年轻人。   吴阅被吓得不敢吭声, 父辈的权威不容他置疑对抗。   一旁的胡氏看着这堆烂摊子,头大如斗。   二老能挣下今日的家业体面, 自有一番智慧, 胡氏头痛道:“惠娘断不能让萧四郎带去京城, 一旦她被带走, 这辈子算是完了。”   吴安雄接茬儿, “那萧四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 一个能聚众招妓的狗东西,惠娘若落到他手里, 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致远你糊涂, 这桩婚断不可和离,一旦你和离, 沈家保不住闺女定会大闹, 到时候你身败名裂,还要什么前程?”   这番话说得吴阅冷汗淋漓,欲言又止道:“爹……”   胡氏接话道:“你爹说得有道理,一旦惠娘离开吴家, 定逃不过萧四郎之手。   “沈家保不住她, 自会把气撒到吴家头上,到那时拼个鱼死网破,你吴致远卖妻求荣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往后的前程也算到头了。”   听到这话, 吴阅颓然,“儿已经悔了, 事后就悔了。”   吴安雄指了指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挺机灵的,竟在这事上犯糊涂。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纵使那萧四郎有觊觎之心,只要你夫妻不给他机会,他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不是?   “是你这混账东西给了他可趁之机,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局势,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你捞到了什么好处?   “诚然谋事者没有错处,可不是让你这般去谋事的,抛却做人底线,损人不利己,你这跟畜生有何区别?”   吴阅垂首不语。   姜到底是老的辣,经他们一番敲打,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胡氏疲惫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怎么去保住惠娘。”   吴安雄不痛快道:“眼下也只有拖着了,那萧四郎来宜州是为避风头,待京中把他唤回,自然能得安宁。”   吴阅忧心忡忡道:“可是他……”   吴安雄:“没有可是!”   吴阅闭嘴。   吴安雄冷声道:“我不管你跟萧四郎做了什么交易,他要夺你发妻,便是欺人太甚!”   胡氏插话道:“儿啊,听你爹的,当务之急是保住惠娘,莫要逼得沈家撕破脸。到那时覆水难收,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都没有体面。”   吴阅沉默。   吴安雄不耐烦挥手道:“你回去罢,等会儿我和你娘去给惠娘赔罪。”   吴阅不敢多言,应了声是,起身退了出去。   吴安雄看着他的背影,无力道:“这孽子,老子的晚节,算是毁了。”   胡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致远就是太执着,一心想谋求功名,走了岔路。”   吴安雄:“你莫要替他找借口,能干出卖妻求荣这等事的人,猪狗不如。”   胡氏不再多言。   吴阅挨了打,回到自己的院子,无颜面见沈映蓉,选择了回避。   沈映蓉猜到他的情形,倒也没有多问,只差人备好饮食。   待到天快黑时,吴安雄夫妇才过来替孽子赔罪。   几人在书房里说起这桩丑事,吴安雄硬是豁出老脸跟儿媳妇下跪,说自己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狗东西来。   沈映蓉被二老的举动吓着了,连忙上前搀扶他们,说道:“爹娘这是作甚?!”   这声“爹娘”喊得二老羞愧不已,胡氏握住她的手道:“儿啊,我不配做你的娘!   “这些年你嫁到吴家,处处为着致远着想,他却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实难容他!”   她语气激动,满面痛心之色做不得假。   沈映蓉黯然道:“阿娘……”   胡氏死死地拽着她的手,“我也有闺女,亲家这般忍耐,无非是保全两家的体面,我们夫妻都知道。   “致远干出混账事,我这个做婆母的自然没脸求你原谅,也不敢求你原谅。   “可是惠娘,当务之急是要保住你不被萧四郎那狗东西带走。   “他纨绔子弟,视女人为玩物,无法无天惯了。纵使你心中有怨,也务必请忍耐着,待吴家把他应付回京,再从长计议如何?   “事后不管你打骂也好,和离也好,吴家绝无半点怨言。”   沈映蓉沉默。   吴安雄当即同她说起萧四郎的意图,他们的意思是先把那人应付走再处理家事。   对此沈映蓉没有异议。   吴家二老的明事理给了她立足的条件,只要有他们出面,萧煜就不敢来明抢。   这天夜里胡氏与沈映蓉长谈,皆是自责教子无方,以至于酿成大错。   她的那份诚意沈映蓉倒也能体会,毕竟当初她嫁过来很大部分是看中吴家家风刚正。   虽然出了吴阅这么一个畜生,但二老三观端正,做人有底线,这也是沈父相中吴家的根本原因。   直到很晚了,胡氏才回自己的院子,沈映蓉疲惫,魏氏伺候她歇息。   吴阅则睡在书房那边。   魏氏压低声音道:“有吴家二老出面,吴致远断不敢再生事端。”   沈映蓉点头,“只要有他们护着,我暂且就是安稳的。”   魏氏不由得感慨,惋惜道:“倒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公婆,偏偏教养出一个孽障来。”   沈映蓉沉默,魏氏还想说什么,她道:“明儿你抽空回一趟娘家,告知阿娘这边的情形。”   魏氏点头。   这天晚上沈映蓉睡得很踏实,她才不管吴阅是怎么想的,在她眼里那已经是前夫,无需再为他费心思。   她唯一需要打起精神应付的是萧煜那头狼崽子。   没过两日,吴安雄就把吴阅带去沈家负荆请罪。   当时沈旭被支出去买东西,他并不清楚自家长姐的事。   而萧煜自那日后,早就猜到吴阅那龟孙儿肯定没法说服沈映蓉和离,索性把主意打到了沈家头上。   他自然没有胆量敢上门找沈父讨要人家的闺女,但他可以试探沈家的其他人。   这不,沈旭前脚去铺子采买,后脚就被常生请了去。   他不清楚萧煜跟吴家的事,只当上次得对方款待,自要许面子。   去到茶楼包厢,萧煜那厮手摇折扇,一派风流倜傥。   沈旭穿着布衣,不免显得寒酸。他知晓他声名狼藉,态度不卑不亢,透着疏离。   萧煜也不跟他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你小子可知吴家的事?”   沈旭:“???”   对方没头没脑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自是莫名其妙。   萧煜细细打量他,眉眼确实跟沈映蓉有几分相似。   他干咳两声,厚颜无耻道:“你阿姐会跟吴阅和离,你以后得唤我一声姐夫。”   沈旭:“???”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萧煜顽劣道:“唤我一声姐夫听听,我日后送你入京中的国子监。”   沈旭:“……”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皱眉问:“我阿姐在吴家好端端的,四爷何故说她会和离?”   萧煜斜睨他,看样子不知情。   “吴阅卖妻求荣,把你阿姐送给了我,现在夫妻俩正在闹和离。   “我相中了你阿姐,想带她进京,你若愿意帮衬,我自会认你这个小舅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些话,沈旭整个人都懵了,脱口道:“你休要坏我阿姐姻缘!”   萧煜撇嘴,用折扇指了指他道:“那吴家有什么好?   “吴阅那伪君子,为着前程,不惜把你阿姐灌醉送到我榻上。   “这等畜生,不离了,难不成留着过年?”   沈旭面色发白,似乎这才意识到前阵子沈映蓉回娘家父母为何欲言又止。   当时他还奇怪,因为往日长姐甚少独自回娘家住这般久。   见他不吭声,萧煜双手抱胸,说道:“吴阅的芯子已经坏了,你阿姐若继续跟着他,日后定会吃苦头。”   话语一落,沈旭便激动道:“我姐夫不是个东西,你萧四爷更甚!”   萧煜不爱听,理直气壮道:“这话从何说起?”   沈旭t怒目道:“上次你举办宴请,故意展出私藏画卷,其目的是不是为引诱阿姐?”   萧煜:“……”   沈旭到底年轻,藏不住情绪,气愤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觊觎他人之妻,你萧四爷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萧煜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大言不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我承认我有觊觎之心,但我从未做过出格之事,也断然学不出吴阅那般卖妻求荣来。   “他们俩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注定了你阿姐得二嫁,我萧煜才是她的良人。”   沈旭被他的厚颜无耻气死了,脱口驳斥道:“好一个冠冕堂皇!   “明明是你拆人家的姻缘,现在反过来自诩良人,谁给你的脸来攀我们沈家的门户?”   论起厚颜无耻,萧煜是很有经验的,对方这般痛骂,他居然还能稳如泰山。   “年轻人,你十三岁连毛都没长齐,懂什么?”   谁知沈旭不客气道:“你萧四爷十八岁,又长了几根毛,这般狂妄?”   萧煜:“……”   文人的嘴,真的很讨厌!   他憋了憋,说道:“你们沈家祖辈何其荣耀,难不成要一辈子败落在这穷乡僻壤之地?”   沈旭不耐烦道:“与你何干?!”   萧煜:“你回去劝劝你爹娘,让你长姐与吴阅和离,我带她进京,日后自会给沈家铺路。   “京中的国子监你也知道,只要入了国子监,日后便可直接参加会试。   “人人都盼着往京城里去,你们沈家当年也曾风光过,难道就不想再回去重振祖辈之路?   “现在我就可以给沈家这个契机,只要让你阿姐跟我走,往后你的前程自会顺顺当当。”   这块大饼并不能打动沈旭,他冷声道:“萧四爷休要花言巧语,我阿姐若是跟了你,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萧煜皱眉,“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会吃人。”   沈旭:“你比那妖魔鬼怪更甚,披着一张人皮干着不要脸的勾当。   “在京中聚众招妓草菅人命,在这里又拆人姻缘,强夺他人之妻。   “试问,这跟妖魔鬼怪有何区别?”   萧煜沉默。   文人的嘴,武人的刀,戳得人心窝子疼。   “沈旭,你给我听好了,聚众我有,招妓没有,更没有草菅人命。   “动动你的猪脑子,我长姐是贵妃,父亲是国公爷,兄长是吏部侍郎,纵使权大势大,也得顾忌宫中贵妃的脸面。   “你跟我一样都有长姐,你心疼你长姐的不易,我也心疼她的不易。我萧煜再怎么混账,也不敢坏了她的体面。   “倘若我真在京中犯了事,你当底下的文官都是吃素的,我哪能这般容易脱身避到这儿来?   “念在你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我不与你争论。以后说话的时候多过过脑子,学学你长姐的圆融,勿要听风就是雨。”   这是萧煜第一次严肃警告,语气仍旧平和,面色却带着权势的压迫。   沈旭一时被他唬住了。   尽管对方只有十八岁,却打小就在权力漩涡里熏陶,身上自带一股天然的俯视。   那股子压迫力来自他强势的身家背景,来自骨子里的底气。   沈旭果然收敛许多。   萧煜收起先前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道:“我相中了你长姐,定会把她带去京城,她与吴阅的这桩婚,我是拆定了的。”   沈旭听得眼皮子狂跳,“我阿姐不会与你进京,这里是她的根儿。”   萧煜挑眉,“你们沈家拿什么来拦我?”   沈旭脸色发白,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煜道:“我相中了一个女人,自有千百种法子把她带走,沈家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旭嘴唇嚅动,恼恨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萧煜:“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偏要钻牛角尖,阳光道不走,偏要走羊肠道,怨得了谁?”   沈旭:“……”   萧煜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回去说服你阿娘,让你长姐跟我回京,我自不会亏待沈家。”   沈旭一把甩开他的手,情不自禁后退几步,仿若他是洪水猛兽。   萧煜撇嘴。   沈旭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心中憋着太多疑问需要解答。   萧煜倒也没有阻拦。   离开茶楼后,沈旭闷着头回家,满腔悲愤。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权势欺压的滋味,他生在这个小地方,父亲又有功名在身,纵使家道败落,也有几分体面。   而今面对萧煜的强势,他除了愤怒外,一点办法都使不出。   国公府,贵妃,吏部侍郎……这些字汇聚到一起,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才不稀罕萧煜画的大饼,只想保住自家长姐不被带走。   憋着一腔怒火回到家中,仆人钟氏拦住了他,说大人们在屋里商事,勿要去打扰。   沈旭冷静下来,试探问:“姐夫和姻伯都在?”   钟氏点头,“都在里头的。”   沈旭看了一眼正房那边,把物什交给钟氏,随后进了自己的房里。   正房里的气氛沉闷,吴阅一直跪在地上,沈方哲一脸无言。   吴安雄负荆请罪,为了孽子体面全无,他的那份实诚还是令夫妻俩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有些伤害已经促成,做父母的也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往后惠娘愿不愿意与致远走下去,我们做不了主。”   吴安雄忙道:“那是孩子们的选择,毕竟往后的日子要靠他们自己去过,不管惠娘做出何种抉择,吴家绝无半点怨言。”   赵氏道:“亲家明白就好。”   吴安雄:“此事罪在我儿,是他坏了姻缘,也罪在我身,是我教子无方,实在无颜面见二位。   “可是那萧四郎豺狼虎豹之人,断不可把惠娘交予他,如今已成大错,不能一错再错。”   对于保住沈映蓉这个观点,双方是达成一致的。   吴安雄豁出老脸负荆请罪的态度令沈家愿意给他体面,先暂且协作把萧煜应付走再说。   父子在正房里叙了许久,屋里的沈旭时不时探头观望,只觉心神不宁。   之后过了两刻钟,他们才出来了。   赵氏客气留他们用午饭,吴安雄要回去处事,沈方哲知道他要面子,倒也没有挽留。   待吴家父子离去后,沈旭才出来了。   赵氏面色凝重,沈旭上前道:“阿娘,我有事要问你。”   赵氏皱眉,沈旭把她拉进屋,说道:“方才萧四郎寻到我,说起阿姐的事。”   此话一出,赵氏吃惊不已,心惊胆战道:“他何时寻到你的?”   沈旭当即把萧煜跟他说的那些话叙说一番,听得她眼皮子狂跳不已。   不一会儿沈方哲进屋来,得知萧煜找上门,脸色都变了。   沈旭严肃道:“他亲口与我说的,铁了心要带阿姐走,就算吴家要护她,他自有法子强拆这桩婚。”   赵氏只觉得天都塌了,满面愁容道:“天老爷啊,我沈家究竟造了什么孽,竟招惹上这等无赖狂徒!”   沈方哲镇定道:“那混小子还要不要国公府的脸面了?”   沈旭埋汰道:“他那脸皮比城墙还厚,爹不能拿常人的那一套去对付。”又道,“上次萧府宴请,其目的就是为了引阿姐前去,只怕是早就把阿姐盯上的。”   赵氏心急如焚道:“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沈家无权无势,离京又远,如何能护得住惠娘?”   沈方哲紧皱眉头来回踱步。   面对强权,纵使他有功名在身,也是一点法子都使不出来。   赵氏病急乱投医道:“不若把惠娘藏起来?”   沈方哲无奈道:“藏起来有何用?只要沈吴两家还要在江玉县立足,萧府就有千万种法子逼我们把人交出去。”   赵氏:“那可怎么办啊?”   沈方哲:“你稍安勿躁,什么时候同惠娘商量商量,总会想出法子躲过这一劫。”   沈旭忽然问道:“爹,倘若阿姐真被萧四郎带走,京中……可有帮衬?   “我是说万一,万一阿姐被他带走的话,京中可有活路?”   沈方哲沉默,隔了许久才道:“俗话说人走茶凉,当年你曾祖父告老还乡后,京中的许多关系便断了。   “后来你祖父不中用,把仅有的那点人脉也败得一干二净,想来是求不到人帮衬的。   “且国公府那样的门楣,听说萧贵妃甚得圣宠,萧四郎又跟她是一母同胞,谁敢豁出去得罪?”   沈旭面色发白,“如此说来,阿姐进京便是死路一条。”   沈方哲残酷道:“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女郎,入了那高门大院,不死也得被扒掉一层皮。   “萧四郎那样的纨绔,什么女人寻不着,惠娘于他而言不过是衣裳玩物,刚开始图新鲜有趣,时日久了,便可随处丢弃。   “惠娘孤身一人在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故而无论如何,t我们都得护住她。”   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的底气是虚弱的,因为沈家实在太弱,根本就无法跟萧府抗衡。   赵氏默默垂泪,就算吴家力保,只怕最后的结局也是白忙活一场。   而他们口中的瘟神祸害回到祖宅后,甄氏欢喜送上京中寄来的书信,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这般开心,萧煜好奇问:“嬷嬷是捡到钱了吗,笑得这般欢喜?”   甄氏神色激动道:“老夫人开恩了!夫人来信说她松了口,催四郎回京呢!”   萧煜斜睨她,面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甄氏有点看不明白,说道:“四郎不是早就想回京了吗,难道不高兴?”   萧煜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当然高兴。”   说罢接过她手中的书信,打开看信函,是老娘马氏的亲笔。   信中说她日日在萧老夫人跟前念叨想念他这个儿子,萧老夫人松了口,准允他回京。   还说什么他祖母其实也很想他,只是嘴硬不愿承认罢了。   萧煜撇嘴,把信函收起,没有吭声。   甄氏道:“现下老夫人允了,四郎什么时候收拾回京?”   萧煜:“慌什么,我觉得宜州甚好。”   甄氏:“???”   萧煜盯着她看了会儿,知道自己挖墙脚的事肯定瞒不过去,索性道:“嬷嬷,我在宜州相中了一位娘子,想讨回去做媳妇儿。”   甄氏愣了愣,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郎往后娶的媳妇儿是老夫人做主,岂能由着你胡来?”   萧煜:“我管不了这许多。”   他也不理会她的念叨,自顾往寝卧去了。   甄氏连忙跟上,继续道:“四郎莫要任性,还是早些回京去。”   萧煜:“不回。”   甄氏:“你这孩子,宜州的姑娘哪里比得上京中的官家娘子们?   “日后夫人定会好生替你安排,寻门当户对的女郎,必定是才貌双全,有模有样的!   “你若瞧不上,让宫中的贵妃做主替你寻也成……”   她一路叨叨絮絮。   小伙子好歹十八岁了,要讨女人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千万别在她手里犯事,怕回去了交不了差。   偏偏萧煜给她捅下了篓子,进到寝卧后,他大大咧咧往摇椅上一躺,跷二郎腿指着墙上的画道:“嬷嬷你看,那画好不好看?”   甄氏:“???”   那幅《荷戏》已经挂在墙上许久了,她一头雾水。   萧煜道:“我甚喜欢。”   听到这话,甄氏这才后知后觉意会过来,露出无法直视的表情,“四郎可莫要告诉我,你把沈娘子给相中了?!”   萧煜应答道:“对,我就是把她给相中了。”   甄氏晴天霹雳,脱口道:“她是有夫之妇!”   萧煜理直气壮道:“无妨,我可以把吴家的墙头拆了。”   这话把甄氏气得半死,瞪大眼睛道:“荒唐!人家好好的夫妻,你去横插一杠子,难不成是要去做姘头?!”   萧煜:“……”   姘头是什么鬼?!   好吧,姘头就姘头。 第二十四章 雄竞   见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甄氏差点心梗。   她虽然只是乳母,但打小看着祖宗长大,说话还是挺有分量的。   “四郎故意气我不是?”   萧煜歪着脑袋, 不答反问:“那沈家娘子难道不好?”   甄氏“哎哟”一声,没好气打他一板, “你疯了, 人家有郎君的, 且还是县丞。”   萧煜理直气壮道:“他们会和离。”   当即把吴阅干的丑事同她粗粗说了说, 听得甄氏去揪他的耳朵。   萧煜吃痛“哎哟”连连, 捂住耳朵道:“嬷嬷松手!嬷嬷松手!”   甄氏气恼道:“四郎这般胡作非为, 若是被京中的老夫人知道,定会扒你一层皮!”   萧煜狡猾道:“你不说, 我不说, 祖母她怎么会晓得?”   甄氏指了指他,一脸无法直视的表情, “这般混账事, 岂能瞒得住?   “四郎听我一句劝,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甭管吴家夫妇如何,那都是他们的家事。   “你插一脚进去毁人家的姻缘, 传出去了, 不像话!”   萧煜油盐不进,“我相中了沈氏,非要她不可。”   甄氏急道:“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两相情愿, 你一门心思去拆人姻缘,她定是恼你的。”   “那我管不了这许多, 就算强扭的瓜不甜,我也得先扭下来尝一尝。”   “哎哟我的祖宗,你就不能消停着些,尽惹祸事,一旦传出去你强拆姻缘,只怕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的颜面何存?”   “嬷嬷莫要唠叨,那吴阅卖妻求荣都不要脸了,我拆他墙头还要什么脸?”   这话委实气人,甄氏差点气哭了。   萧煜继续道:“我非要沈氏不可,就相中她了,嬷嬷你莫要拦着,若没把她讨到手,我是决计不会回京的。”   甄氏气急,“若是被夫人晓得,只怕肺都得气炸。”   萧煜没有吭声。   甄氏知道他的脾性,努力镇定下来,耐心劝说道:“四郎没接触过女人,沈氏生得窈窕,你心动也在情理之中。   “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接触更多的女郎。   “权贵之家的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待四郎尝过滋味,就不会非要沈氏不可了。   “听我一句劝,沈氏于你而言不过图新鲜,待新鲜劲儿一过,也不过如此。   “她现在是有夫之妇,甭管她的遭遇如何,也是她自己的事,做决定的是她自己,这断然不是你插足的理由。   “四郎与她有着天壤之别,一来京中定不会允你带她回去,二来她也不一定乐意,三来你强拆人姻缘闹得满城风雨,体面尽失,实在不成体统。”   她一番好言相劝,萧煜确实听了进去,回道:“我都知道。”   甄氏忙道:“四郎心里头有数就好,现在京中来信催你回去,咱们早日回京,别让夫人担心。   “宜州到底比不得京城,四郎回去后多与朋友走动走动,若想养通房,夫人自会安排。   “京里头可比宜州有趣多了,想必待时日长些,四郎自会把这边的事情忘掉。”   萧煜看着墙上的画,没有应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嬷嬷,我从未对一个女郎这般上心过。”   甄氏发愁道:“我都知道,四郎年轻,见识的女郎少,看中沈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确实生得俊。”   萧煜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她不仅模样好,还有才情,脾性也不错。”   甄氏:“只要四郎有兴致,京中的女郎任你挑选。   “待你回京后,可让夫人举办一场宴饮,把上得了台面的女郎都请来,总能挑出一两位让你满意。”   萧煜意兴阑珊道:“我没兴致去相看。”   他自然不会说他对沈映蓉的身体着迷。   他沉迷于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喜欢她滑腻紧致的肌肤,浅淡的脂粉香,更喜欢跟她亲昵贴近的缱绻。   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跟自己喜欢的女郎勾缠,各种感官都是舒心愉悦的。   他迷恋那种身心愉悦,渴求把她捆绑到身边,满足自身欲望。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爱,但喜欢他是知道的,至少目前他是喜欢的。   亦或许甄氏说得对,他太年轻,没见识过多少女人,以至于第一次情爱就被勾了魂儿。   但也正是因为年少,才有那份炙热的滚烫,无视礼教,只想把她讨到手,哪怕厚颜无耻,背负骂名都在所不惜。   就为一个女人。   尽管甄氏非常客观地向他阐明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他仍旧会去做,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他能承担这份后果。   甄氏见劝说不通,只能跺脚离去。   她走后,室内一时寂静下来。   萧煜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闭目回忆起那天夜里的荒唐。   那种滋味估计一辈子都遗忘不了。   那种放纵的,违背伦理道德的,肌肤之间的贴近,与见不得人的欲望在黑夜里蔓延,如同藤蔓般把他拖入深渊。   吃醉酒的沈映蓉可比清醒时可爱多了,热情似火,情态娇憨,妩媚风情勾得人只想与她抵死缠绵。   他没有经验,是第一次与女人肌肤贴近,亦或许是她吃醉酒神志不清,促成了他的放纵。   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   萧煜喉结滚动,方才甄氏说的那些话他都有听进去,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就喜欢沈氏啊,喜欢她的才情,喜欢她的身段,以及肌肤之亲的契合。   他不想要什么通房,也没兴致相看京中的女郎,就想要沈氏,想把她带回京养在自己的院子里,与t她相好。   如果当初吴阅没有干出卖妻求荣之事,他或许会稍稍克制。   但吴阅给了他拆墙头的机会。   他拆得理直气壮,哪怕闹得满城风雨,反正名声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再多的体面都比不上把那个女人搂在怀里来得实在。   外头的甄氏方才还高高兴兴,转头就愁眉苦脸。   方安进院子见她神色不对,好奇问道:“甄嬷嬷怎么了?”   甄氏抬头,立马朝他招手。   二人行至僻静处,甄氏发愁道:“四郎那孩子着实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把吴家的沈氏给相中了,一门心思挖墙脚,放言不把她讨到手,就不回京。”   听到这话,方安只觉天都塌了,“这成何体统?!”   甄氏忙道:“你小声点。”   方安抽了抽嘴角,难以置信道:“嬷嬷可莫要胡说,四郎虽然顽劣了些,但还不至于这般荒唐。”   甄氏埋汰道:“方才我劝了许久,他油盐不进,可愁死我了,万一被京中的夫人知道,只怕气得半死。”   方安也急了,“这事实在混账,断不可让四郎胡作非为。”   甄氏:“你赶紧想法子把他哄回京,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方安忙道:“去问问常生那小子,近来都是他在伺候四郎,定然知晓些什么。”   二人当即差人去把常生寻来问话。   常生别看他年岁小,却是个机灵的,极擅钻营。   这些日伺候萧煜,不仅月钱翻倍,在家奴眼里可是大红人儿。   祖宅离京十万八千里远,家奴们的管理自比不得京中严厉。   平时甄氏和方安都盯得紧,就怕萧煜在这边闯祸,不曾想被常生钻了空子,二人着实恼他,将其叫来训斥一顿。   常生满腹委屈,跪在地上诉苦道:“嬷嬷,小奴人轻言微,拦不住郎君啊。”   方安皱眉训斥,“没让你拦着,知会我二人总错不了。”   常生苦着脸道:“郎君再三警告,若小奴的嘴不紧,便立马把小奴发卖了。   “小奴自当对主子忠心,许多时候也曾劝过,可是郎君不听,小奴只有硬着头皮办差。   “郎君先前干的事,小奴已经全部交代了,绝无半点隐瞒。”   甄氏厉声道:“若京中的家奴都像你这般钻营,只怕早就被打死了。”   听到这话,常生连忙磕头求饶。   甄氏:“念你年纪小,这回就饶了你,若下次还敢瞒着我二人,打死论处!”   常生砰砰磕头,“多谢嬷嬷网开一面!”   甄氏:“滚!”   常生捏了把汗,屁颠屁颠地滚了。   方安说道:“我就奇怪,当初四郎为着那幅《荷戏》不惜用《秋月图》交换,想必那时候就把沈氏给相中了。”   甄氏头痛道:“宴请乡绅,只怕也是为沈氏。”   方安:“我大意了,没往那方面想。”   甄氏皱眉道:“这也怨不得你,那孩子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也不至于这般顽劣。”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那小子简直毫无下限,刷新了她的认知。   两人商量了许久,也拿不出好的办法来。   说到底萧煜始终是主子,他们总不能强行把他绑回京。   再加之京城离得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这道难题。   方安左思右想,只能步步紧跟,把他盯紧点,之后再慢慢打消他的念头。   临近傍晚时分,萧同晖那边送来请帖,原是小女儿萧玉如的喜帖。   甄氏把喜帖送上去,萧煜随手翻了翻,说道:“嬷嬷自行备礼。”顿了顿,“多备些。”   甄氏应是。   翌日那喜帖也送往了吴家,沈映蓉对萧煜不屑,对萧同晖父女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平时家中的客往人情都是她在打理,待吴阅下值回来,把喜帖拿给他看,并说了说随礼的事。   吴阅客客气气道:“惠娘行事素来妥帖,你怎么安排都稳当。”   沈映蓉道:“离宴请还有半月,到时候我不会与郎君一起去。”   吴阅知道她回避萧煜,应道:“无妨,我自行去参加。”   沈映蓉点头。   二人的关系变得微妙,有时候吴阅甚至有些惧她,仿若她是祖宗一般,得罪不得。   沈映蓉觉得这样挺好。   吴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   沈映蓉装作不知道,他只得憋了回去。   自公爹负荆请罪把这事平下来后,他们的日子变得安宁。   沈映蓉仍旧会晨昏定省,胡氏待她也如往常那般,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熬过酷暑六月,立秋时下了一场秋雨,虽然秋老虎还很厉害,总比先前缓和许多。   平时沈映蓉极少出门,不给萧煜纠缠的机会。   今年秋收得早,吴家两百多亩良田请人耕种,稻穗成熟收割时夫妻二人按惯例出城去看情形。   他们去的时候还算顺遂,不曾想在回来途中被萧煜差家奴拦截了。   那狂徒胆大妄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劫了吴家的车马。   吴阅自是不依,与其发生肢体冲突,无奈他一介书生,三两下就被萧家的仆人捆了手脚。   萧煜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被制住的吴家仆人,桀骜道:“沈娘子可让我好等。”   吴阅怒目,厉声道:“萧煜你休得狂妄!”   萧煜手持马鞭,嘲弄道:“吴县丞言而无信,说好的话跟放屁一样,你把我当猴耍,我岂能容你放肆?”   说完嫌他碍眼,命人拿东西把他的嘴堵住,拖拽了下去。   魏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肝胆俱裂。   萧煜倒是给她颜面,说道:“魏妈妈莫要害怕,我只想同你家娘子说两句话,绝不会动她。”   魏氏站在马车旁不愿意走,里头的沈映蓉硬着头皮道:“魏妈妈且回避,我无妨。”   魏氏差点哭了,“娘子……”   沈映蓉冷静道:“我无妨,你莫要惹恼他吃苦头。”   魏氏犹豫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走开了。   这会儿道路上没有行人,萧煜为了拦截吴家的骡马车可等了好几个时辰。   他翻身下马,走到车前,用马鞭支起帘子,里头的沈映蓉一脸戒备紧张,手里握着匕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萧煜“啧”了一声,“刀剑无眼,沈娘子恐伤了手。”   沈映蓉愠恼道:“萧四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衙门公差,休得猖狂。”   萧煜眯起眼,“我就想跟你说两句话,何来劫持之说?   “若沈娘子不服,明日大可报官,请王县令来做主断是非,如何?”   他故意提起王县令,笃定吴家不敢报官,若是把卖妻求荣这事抖出去,那就有好戏看了。   沈映蓉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萧煜试着去取她手里的匕首,沈映蓉不松,他笑道:“我说了不会动你,就想跟你说两句话。”   沈映蓉盯着他,“你莫要伤吴阅。”   萧煜不屑道:“那狗东西这般待你,你还护着?”   沈映蓉面色阴沉,萧煜松开了她,举手做投降状,“得,你是我祖宗。”   说完朝她行大礼,“吴家的姑奶奶,劳你移驾赏脸同萧某说两句话。”   边上的家奴们见此情形,皆憋着笑。   萧煜骂骂咧咧道:“狗东西,都转过身去,别瞎看。”   常生等人连忙转身回避。   沈映蓉迫于局势,只得出来。   萧煜扶住她的腰身,毫无顾忌将她抱下,全然无视她的人-妻身份。   沈映蓉羞恼推开,抵触道:“休要碰我!”   萧煜撇嘴,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映蓉硬着头皮去了林边。   萧煜果真君子了一回,仅仅只是问话,并未有越礼的举动。   他说道:“沈娘子当真有几分本事,竟然真把吴阅给唬住了,他那般想要前程,能及时收手,确实叫萧某诧异。”   沈映蓉不给好脸色道:“你休要拆散我夫妻二人。”   萧煜“啧啧”两声,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机。   “沈娘子是聪明人,我不信他这般待你,你还能不计前嫌维护他。   “让我猜一猜,你此举无非是想摆脱我,把吴阅当成你的挡箭牌使,是吗?”   沈映蓉没有答话。   萧煜继续道:“我今日不妨告诉你,京中来信催我回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没把你讨到手之前,我决计不会回京。”   沈映蓉急了,“还请萧四爷高抬贵手放我夫妻一马!”   这话萧煜不爱听,“别拿夫妻那套来糊弄我,做人真诚一点不好吗,明明心里头厌恶,还要装成满心欢喜的样子,累不累心?”   沈映蓉:“……”   萧煜:“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哪一点比不上他吴致远,以至于让你避之如蛇鼠?”   沈映蓉冷脸道:“请萧四爷自重。   “我是有夫之妇,诚然吴阅犯了错处,但他有悔过之心,我夫妻二人能t不能重修旧好,是家事,不劳你费心。”   萧煜无语,翻白眼道:“你莫要拿吴阅当枪使,我不吃这套。”   沈映蓉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出生在小地方,与四爷你云泥之别,还请……”   萧煜打断道:“你都没尝过我这只瓜,怎么知道甜不甜?”   沈映蓉:“……”   萧煜:“你都没试过其他男人,怎么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沈映蓉:“……”   萧煜厚颜无耻,“我觉得我们俩挺有缘分,若是寻常,我是断然不会来宜州的。   “但我偏偏来了,不就是上天特意安排我在这里遇到你吗?   “你与吴阅生出嫌隙,若非他卖妻求荣,我是决计不会这般强势介入的,可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   “惠娘,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身边人,既然上天给了你机会认清枕边人,你难不成还要继续在那个泥潭里没完没了?   “诚然我萧煜不是个东西,但比起吴阅,我干不出这等混账事,也不需要出卖女人来讨前程。   “我想带你回京,见识京中的繁华,你难不成愿意一辈子窝在江玉县这个小地方蹉跎一生?   “想想你沈家曾经的风光荣耀,你就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   那时他说话的表情非常认真,是难得的严肃,全然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只不过经历了吴阅的背刺后,她再无曾经的天真。   甭管对方吹得有多天花乱坠,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让她看清了往后的路,唯有依靠自己才能获得安宁。   她镇定许多,平静道:“多谢四爷的好意,我沈氏没有上进的心思,只想守在爹娘身边便足矣。   “四爷口里的京中繁华,我也没有兴致去观览。   “我生在江玉县这个小地方,见识虽短浅,却无比知足。我攀不上四爷的眼光,也跟不上四爷的脚步。   “我沈氏所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有家人陪伴,其余的不做多想。”   听了她的诉求,萧煜沉默不语。   往日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算是第一次平和对话。   沈映蓉朝他行大礼,说道:“沈氏受不起四爷的抬爱,还请四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萧煜伸手扶住她,“你何必如此?”   沈映蓉正色道:“能得四爷偏爱是我的荣幸,可人各有志,我求的是井底之蛙的安宁,受不住京中的繁华。”   萧煜没有说话,只盯着她看。   沈映蓉想缩回被他扶住的手,却被他死死握住,难以挣脱。   那时林子里清风拂过,吹动鬓发遮眼。   少年郎目光沉沉,幽幽眼神琢磨不透心思。   沈映蓉不禁有些害怕,尽管对方从未在她跟前展露过凶狠,大多数都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如今见他沉寂的模样,她反倒生出几分不安。   那毕竟是权贵子弟,二人身份悬殊,她是无法与他平视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煜才缓缓松开她,莹白的手腕上留下一道绯红印记。   萧煜淡淡道:“你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可不管瓜甜不甜,只要瓜在手里就行。”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走了,丝毫不给沈映蓉说话的机会。   很快萧家的仆人就撤场离开,魏氏连忙过来看沈映蓉的情形,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萧府实在欺人太甚!”   沈映蓉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是没有胆量跟萧煜硬碰硬的,她要活命。   先前吴阅跟萧府家奴发生冲突,弄得灰头土脸,沈映蓉过去看他,他惭愧道:“我不中用,没能护住惠娘。”   沈映蓉倒是给脸,“可有被吓着?”   吴阅摇头,关切问:“他可有伤你?”   沈映蓉:“不曾,只说了几句话。”顿了顿,“以后我不会轻易出门,省得招惹是非。”   夫妻二人重新上马车回家。   吴阅显然被惊吓着了,万万没料到萧煜竟然胆大妄为到这般田地。   他虽是公职人员,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觉窝囊。   沈映蓉倒是冷静许多,安抚他的情绪道:“郎君无需自责,那等狂徒,不论是谁遇到,都会头疼。”   吴阅垂首道:“到底是我不中用。”   沈映蓉理智道:“不论是吴家还是沈家,都无法跟他硬碰硬。”   吴阅沉默。   沈映蓉忽地问道:“郎君会拼尽全力护我吗?”   吴阅忙道:“你是我发妻,我自会护你。”   沈映蓉看着他的眼睛道:“回去了莫要与阿娘说起此事,免得他们担心。”   吴阅应声好。   之后二人各自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吴阅忽然问:“惠娘怕不怕?”   沈映蓉答道:“只要郎君愿意护我,我就不怕。”   吴阅笑了笑,没再说话。   而另一边的萧煜打马回到府邸后,心情不大痛快。   常生的求生欲极强,事先知会了方安,甄氏也晓得小子出去拦吴家的马车,急得不行,却束手无策。   好不容易等到祖宗回来,甄氏又要碎碎念,萧煜不耐烦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嬷嬷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今日去见沈氏,她劝我放她一马,说跟我不是一路人,她的话我都听了进去,你就莫要来烦我了。”   甄氏:“……”   萧煜边走边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万一我忽然就想通了回京呢,你岂不省事?”   甄氏:“……”   她憋了许多话,结果一个字都没说就被对方堵了回去。   萧煜回房关门生闷气,甄氏站在门口,内心有些茫然。   看样子那小子是被沈氏打击到了,不高兴了呢。   她一边庆幸对方明事理,一边又心疼小子受伤,毕竟从小到大都顺遂,哪里像今日这般窝囊?   屋里的萧煜确实忿忿不平,甄氏要离开时,他忽地开门,没头没脑道:“她求我放她一马,那谁来放我一马?”   甄氏:“???”   萧煜气愤道:“夫妻俩合伙起来把我骗过去白睡,合着女人有清白,我就没有清白了?”   甄氏:“……”   啊这…… 第二十五章 萧老四半夜爬墙钻被窝   第一次听到男人清白的理论, 甄氏的脑子一时卡壳,很久都没有反应。   萧煜不高兴关门。   “砰”的一声,甄氏醒过神儿来, 忙道:“四郎就莫要钻牛角尖了。   “感情的事,讲究两相情愿, 既然沈氏不愿意和离与你回京, 自有她的考量, 你若非要强求, 定会落得两败俱伤, 实无必要。”   萧煜不痛快道:“我自有考量, 无需嬷嬷费心。”   甄氏还想说什么,里头的人不耐烦道:“我想静一静。”   她只得闭嘴离去。   沈映蓉的话到底让萧煜不痛快, 他坐到椅子上, 从抽屉里取出珠花,怎么看都不顺眼。   她说求他放她一马。   亦或许是因为不喜欢, 所以才这般果决洒脱, 于她而言自是轻松。   可是他喜欢啊。   他就一根筋喜欢那个女人,凭什么让他放手就放手?   萧煜越想越觉得郁闷,她不喜欢是她的事,他喜欢是他的事, 她哪管得了这么宽?   这么一想, 他愈发觉得自己像条委屈的小狗,厚着脸皮摇着尾巴去讨人嫌招人厌。   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而已。   萧煜钻了牛角尖,后来又进行一番设想,倘若他就此罢手回京, 以后想起这件事会不会后悔。   答案是不甘心。   他打小就众星拱月,顺风顺水, 几乎未曾遇过阻碍,唯独在沈映蓉这里吃了闭门羹。   她用平和冷静的态度拒绝他的一厢情愿,非常明确告诉他不是一路人。   萧煜确实有点小受伤。   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如果回京后他会不会后悔。   他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但肯定是不服气的。   他还没有跟她正式接触了解,就被下了定论,怎么想都觉得不痛快。   在没有得知双方合不合适的前提下,一切否定都是站不住脚的。   萧煜在理智与情感间相互横跳。   理智告诉他,就算沈氏和离被他带进京,家族也定然不会准允他把沈氏带进府里。   可是情感在此刻占据上风,他渴望与她相好,满心满眼盼着两人能腻歪在一起。   甭管她愿不愿意,他只想跟她腻歪在一起。   那种自身的渴求与欲望令他本能选择去夺取,哪怕明知不可为,仍旧想去争取。   萧煜走到了十字路口,就如同当初吴阅那般,挣扎在前程与发妻中间难以抉择。   而他挣扎的是遵循内心的需求还是面对理智与现实。   甄氏确实说得不错,只要他听话别胡来,想要女人家里头可以安排。   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沈氏无法用其他女人替代。   至少目前为止他忍受不了替代品。   萧煜在黑夜里睁大眼睛,也弄不明白自t己为何非沈氏不可。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生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挣扎在伦理道德中一点点沉沦,到现在的极度沉迷无可救药。   那感觉就跟传闻中服用了五石散似的,有点上头。   第二天萧煜睡了半天,甄氏有点担心他,来看过几回。   那厮披头散发躺在床上,像条死狗一样,动都懒得动。   甄氏瞅着心焦,小祖宗的状态就跟才来宜州那阵差不多,病恹恹的,毫无精气神儿。   她心疼地坐到床沿,劝说道:“这都快到午时了,四郎起来用点膳,莫要饿坏了。”   萧煜翻身背对着她,呓语道:“一顿不吃饿不死。”   甄氏:“你这孩子莫要说气话,若是清减了回去,只怕要被夫人念叨。”   萧煜抱着薄被,没有吭声。   甄氏伸食指戳他的肩膀,他跟虫子似的蠕动了两下。   甄氏哄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待四郎回京后,让夫人多给你相看几个。”   萧煜不痛快道:“我就要沈氏那样的。”   甄氏忙道:“好好好,就照着沈氏那样的寻,你想要什么,家里头都给安排寻来。”   萧煜忽地翻身看向她,眼下泛青,显然昨晚没睡好。   他发出灵魂拷问:“这都有现成的了,我为何还要费心去找赝品解馋?”   甄氏:“……”   萧煜猛地坐起身,像下了某种决定似的,严肃道:“我若真寻了赝品替代,那对以后的女郎是不是不公允?”   甄氏一时答不出话来。   萧煜盘腿道:“嬷嬷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哪个女郎愿意做替代品?”   甄氏应答道:“也算不上,只是样貌相似而已。   “你看国公爷,几房妾室都长得差不多,这并不能代表她们都是谁的替身,只不过刚好符合国公爷的喜好罢了。   “以往四郎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想来是沈氏的样貌刚好合你的眼缘。   “日后还会有其他相似的女郎合你心意,这并不能说明她们都有沈氏的影子,只能说是你刚好喜欢这样的女郎。”   她说的很有道理,萧煜倒也没有反驳,只道:“我就想找现成的。   “昨晚我仔细想了一夜,沈氏都没有与我接触过,她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   “倘若我就此罢手,回京找个相似的,以后待我想起这事,心里头始终不痛快。   “嬷嬷,我才十八岁,以后还要活很久的。   “倘若现在就留下不痛快,以后那么长的路,岂不活得像条狗?   “现在你让我事事去权衡利弊,遵循理智屏弃内心,我还太年轻做不到。”   甄氏想说什么,萧煜打断道:“或许待我而立之年才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现在我做不到。”   甄氏:“……”   萧煜:“你莫要再劝我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让我去撞了南墙再说,反正我受得住。”   甄氏无奈,萧煜下床道:“我饿了。”   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不是胡搅蛮缠,甄氏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青少年最莽的时候,也是最疯的时候。   给他讲的道理他都懂,但就是不愿意去克制,也不想。   劝不住他,只能任由小祖宗胡作非为。   彻底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后,萧煜那厮又爬了一次吴家的墙头。   那天晚上沈映蓉歇得早,吴阅则在书房难以入眠。   自上次被萧煜那祸害拦截后,他在心神不宁的同时也生出挽回之心,想试图跟沈映蓉说说自己的悔意。   戌时四刻院子里陷入了寂静中,家仆已经歇下,守在门口的大黄狗睡得死沉。   上次萧煜翻墙差点被狗咬,这回长了经验,特地避开黄狗。   书房那边的灯还亮着,他绕开书房,摸到了沈映蓉睡的寝卧背后。   上回他从后窗逃跑便已猜到这间屋的主人。   不出所料,那狂徒从后窗钻进去后,沈映蓉在睡梦中被惊醒。   她听到响动,还以为是吴阅进来了,迷迷糊糊撩起帐幔一角,还没反应过来,嘴就被大手捂住。   沈映蓉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   她把对方当成吴阅,奋力挣扎试图呼救,耳畔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莫要弄出动静来。”   猝不及防听到萧煜的声音,沈映蓉整个人都炸了,她忘记挣扎,彻底受到了惊吓。   萧煜把她按在床上,捂住她的嘴,怕她喊人。   沈映蓉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到半夜翻墙入室,一时又惊又怒。   她懊恼掰他的手,奈何男儿力气大,她哪里掰得动,不由得急了,使劲蹬腿儿,被他压住。   萧煜也怕被人发现,再次附到她耳边提醒,“莫要弄出动静来。”   沈映蓉也怕了。   那祸害半夜翻墙入室,一旦事发闹到衙门,通奸罪他俩是跑不掉的!   她没有胆量敢赌吴阅的人品。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床榻上的二人立马竖起耳朵,全都绷紧了神经。   吴阅心中憋着许多话想诉说,他想打破目前夫妻之间的疏离隔阂,一直犹豫不决。   屏风遮挡了门口的身影,里头的沈映蓉替自己捏了把汗,她猜测应该是吴阅在门口,索性故意弄出响动。   外面的吴阅听到房里的声响,试探道:“惠娘睡了吗?”   沈映蓉扒开萧煜的手,应答道:“郎君?”   吴阅迟疑了半晌,才道:“我想同你说说话。”   沈映蓉痛苦地摸到身边的野男人。   那无耻狂徒像奶狗一样讨好地拱了拱她,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脖,她一把推开。   “天晚了,郎君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惠娘……”   沈映蓉没有答话。   萧煜块头大,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   他无耻地环住她的腰身,轻嗅她的发香,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的荒唐。   更或许今晚更荒唐。   沈映蓉是清醒的,他也是清醒的,门外还站了一个吴阅。   好像有点刺激。   吴阅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听,自顾说道:“这些日我度日如年,有许多话想同你说,我是真心实意悔过,想求得你原谅。”   沈映蓉仍旧没有吭声,萧煜撇嘴,故意作死附到她耳边咬她的耳朵。   沈映蓉被撩拨得发痒,没好气打到他脸上,用力掐他,试图把他推开。   萧煜却跟无赖一样,就喜欢跟她亲昵贴近,哪怕仅仅只是抱着对方,都无比满足。   沈映蓉又气又急,想挣脱他,却又怕弄出响动惊到外头的吴阅。   那男人似乎被自己感动了,沉浸在苦情的思绪里诉说他的忏悔之心,听得萧煜直翻白眼儿。   “夜深了,郎君回去歇着罢。”   “惠娘……”   “有些事情,需得时日去淡忘。”   听到这话,吴阅不再多言。他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愿意等。”   沈映蓉没有回答。   萧煜附到她耳边,也学吴阅的口吻道:“我也愿意等。”   沈映蓉:“……”   好想掐死他。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确定吴阅回书房那边后,沈映蓉才受不了道:“你赶紧滚。”   萧煜偏不滚,“我怕黑。”   沈映蓉被他气得半死,“你若再纠缠,我就喊人了。”   萧煜把头埋到被窝里,“通奸罪,捉奸在床,挨板子判流徒少不了。”   沈映蓉:“……”   她真的低估了他的无耻。   这时候她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那厮毫无怕惧,只道:“我就想抱一会儿,等会儿就走。”   沈映蓉:“疯子。”   萧煜:“你逼疯的。”   沈映蓉:“……”   她真的服了!   萧煜:“烈女怕缠郎,纵使你一副冷硬心肠,我也得把它捂热了。”   沈映蓉觉得他有病,再次推开,对方却像石头一样根本就推不动。   折腾累了她索性懒得动了,所幸那狂徒仅仅只是抱着她,并无其他动作。   她稍稍放下心来。   室内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在某一瞬间,沈映蓉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未料想过,有一天她身边躺着的人不是吴阅,而是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野男人。   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她看不懂的模样。   那男人像八爪鱼似的把她搂着,身后是结实的胸膛,温热的气息。   他厚颜与她十指紧扣,全然一副情人架势,十足的依恋亲昵。   沈映蓉动了动,环在腰间的手收拢腰肢,她气极反笑,没好气道:“四爷是特地爬墙来做姘头的么?”   “姘头”二字极具侮辱性,萧煜却t毫不在乎,无赖道:“姘头就姘头,你不要也得要。”   沈映蓉:“……”   他真的有大病!   萧煜腻腻歪歪,贪婪地嗅她身上的体香,说道:“好香。”   沈映蓉脑中警铃大作,提醒道:“你莫要胡来。”   萧煜闷笑,“那天晚上你可不是这般模样,非得挂我身上,把我当泄-欲的工具使。”   此话一出,沈映蓉面露羞恼,不敢乱动。   萧煜继续道:“你还咬我,你们女人的清白是清白,我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   沈映蓉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曾经的荒唐了。   当然她也承认吃醉酒会发疯,但疯成什么样子她是没谱的。   萧煜满腹委屈,抱着她不撒手,讨债道:“我哪能巴巴送上门儿来让你白嫖呢?   “吴阅给你下了药,我成了你泻火的玩意儿,你们夫妻欺人太甚。”   沈映蓉羞恼道:“你休要胡说。”   萧煜:“我给你掰扯掰扯,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当即去咬她的耳朵,她连忙挣扎推他。   萧煜小声道:“你含我的耳朵,我都没碰过女人,哪能吃得消这个?”   沈映蓉:“……”   萧煜:“臭不要脸。”   沈映蓉:“……”   萧煜又抓着她的手摸自己的紧实的腰腹,说道:“你还掐我的腰,醉言醉语说喜欢,可把我哄得欢喜。”   沈映蓉连忙缩回手,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只觉晚节不保。   萧煜控诉道:“吴夫人可真会玩花样,骑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沈映蓉受不了道:“你莫要瞎说。”   萧煜怕惹恼她,适可而止。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僵持。   沈映蓉一直紧绷着神经,生怕他再有其他举动。   莫约过了两刻钟后,她终是绷不住眼皮直打架,犯起困来。   而身后的野男人似乎已经睡熟了。   沈映蓉不安地扭动身子,伸手推他的胸膛,萧煜呓语道:“我就在隔壁街,一会儿就走。”   原是有备而来。   沈映蓉彻底无语。   晚些时候她终是抵挡不住瞌睡来袭,昏昏欲睡。   待到丑时,她迷迷糊糊醒来,身边不知何时空了,她又睡了过去。   这样荒唐的夜晚好似一场怪异的梦。   翌日晨钟声响,沈映蓉浑浑噩噩睁眼,还真以为做了一场梦。   结果看到身侧的一根头发,她再也受不了惊叫一声。   前来伺候她起床的魏氏听到声响,连忙问:“娘子怎么了?”   沈映蓉拈起那根男人的头发,绿着脸道:“做噩梦了。”又道,“我等会儿再起。”   魏氏应声是,便退了下去。   沈映蓉披头散发地坐起身,神经质地翻找床上萧煜留下的痕迹,以及整间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确定他没落下半点疑迹才放下心来。   晚上她得把后窗锁住。   另一边的萧煜在隔壁街的院子里睡到日上三竿。   这院子是常生给他找的,空置着没有租赁出去,他特地租下来方便晚上爬墙。   昨晚他出去,常生一直不敢睡,就怕他被逮住。直到他回来了,常生才谢天谢地。   萧煜起床洗漱后,常生送来胡饼和温羊乳。   在小祖宗进食时,常生心惊胆战道:“四爷就饶了小奴罢,你昨晚若出了岔子,小奴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萧煜睇他道:“你怕甚?”   常生差点哭了,“四爷翻墙入室,若是被逮着了,可是犯了通奸罪,甄嬷嬷多半得扒了小奴的皮。”   萧煜觉得有趣,“我若被逮着,只怕京中那边得炸锅。”   常生受不了道:“哎哟祖宗!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萧煜道:“你急什么,就算吴阅真把我抓住了,也不会闹到衙门里去,至多我许他前程息事宁人。”   常生哭丧道:“四爷息事宁人了,小奴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萧煜:“……”   常生继续道:“四爷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拿出魄力来,既然打定主意要强取,就别顾忌那么多。”   萧煜没好气道:“你莫要怂恿我,在沈氏跟前我还想做个人。”   常生无语。   萧煜道:“沈氏跟吴阅不一样,我想要她的真心实意,许多混账事,我不能做。”   常生打趣道:“烈女怕缠郎,四爷一表人才,又有家世背景,沈娘子若跟了你,后半辈子无忧无虑,她着实眼瞎了些。”   萧煜:“我也这么觉得。”   主仆一通牢骚,都觉得沈映蓉眼瞎。   话说明天就是萧玉如出嫁的日子,萧煜没心思去闹场子,也知道沈映蓉肯定不会去,兴致缺缺。   晚些时候二人回府,甄氏见小祖宗回来了,忙上前询问,萧煜敷衍道:“我昨晚去偷人了。”   甄氏没好气打他一板,“莫要不正经。”   萧煜咧嘴笑。   甄氏试探道:“待萧四娘的喜事办过之后咱们就回京?”   萧煜睇她道:“嬷嬷去把沈吴二人的婚拆了我就回去。”   甄氏“哎哟”一声,摆手道:“拆人姻缘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萧煜哼了一声,“既是如此,那今年都别回京了。”   甄氏急得跺脚,懊恼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萧煜背着手,懒得理会,只道:“明儿去吃喜酒,嬷嬷可要把随礼备好。”   甄氏满脸不高兴。   不远处的常生怕挨训,连忙回避,却被她眼尖瞧见了,立马道:“常生你过来。”   常生苦哈哈过来,行礼道:“嬷嬷有何吩咐?”   甄氏指着他问:“昨晚四郎歇在哪里了?”   常生眼珠转了转,甩锅道:“嬷嬷赶紧想法子劝郎君回京吧,他昨晚真去吴家偷人了,小奴急得半死,倘若被人家逮着,嬷嬷定会扒了小奴的皮。”   听到这话,甄氏懊恼道:“你莫要瞎忽悠!”   常生闭嘴不语。   甄氏没好气走了,常生松了口气,这日子过得心惊胆战,可着实不容易。   回到寝卧的萧煜也意识到这样拖延着不是个办法,他想在沈映蓉跟前做个人,决计不会伤害她。   但见昨晚吴阅的反应,是想修复夫妻关系的。她又这般排斥他,用吴阅做盾牌护身,若想把她从吴家剥离出来,确实需要点手段。   不能在她身上用强,也不能利用沈家胁迫,要如何才能让她脱离吴家的庇护呢?   萧煜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先前已经用前程去吸引吴阅了,结果他及时收手,要怎么才能让那个伪君子再次卖妻?   萧煜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绞尽脑汁琢磨着拆墙头。   他本以为吴阅是只缩头乌龟,不曾想那王八居然倒打一耙咬他一口。   第二天他去参加喜宴,去得比较晚,并未跟萧六郎他们一起送亲。   萧同晖在江玉县也算是体面人物,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络绎不绝,吴阅也来了的,是独自一人。   他不愿见萧煜,有意避开。   冯云朝夫妻问他怎么没带沈映蓉来,他撒谎说她身子不爽,冯云朝信以为真。   萧煜过来的时候碰到萧三郎,两人唠了许久。   途中碰到冯云朝和吴阅等人,冯云朝性情活泼,欢喜打招呼,吴阅则跟见着猫似的找借口避开了。   萧煜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很是不屑,瞧那做贼心虚的怂样。   之后吴阅有意回避他,萧煜都没怎么见到对方,甚至中午宴席两人都没有打过照面。   吴阅生出想借萧同晖之手敲打萧煜的心思,故意在宴席上吃了好些闷酒,佯装醉了。   萧同晖差仆人把他扶到客房歇着,待宴席散了后,特地过来看了看他的情况。   吴阅借着酒醉在他跟前失态,假意痛哭。   萧同晖忙劝说一番。   吴阅东倒西歪地握住他的手,泪涕横流道:“我不中用啊,不中用,不中用……”   先前萧同晖跟他接触过,觉得此人处事还挺不错,忙关切问道:“吴老弟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吃了这么多酒?”   吴阅醉言醉语,嘴里嚷嚷着要去找萧煜拼命,着实把萧同晖吓了一跳,赶紧道:“老弟吃醉了。”   吴阅醉眼迷蒙,摆手道:“我没醉,我没醉。”说着指着他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萧同晖被他指着骂,哭笑不得,无奈道:“萧某如何无耻了?”   吴阅不予理会,只一个劲念叨无耻之徒,忽而又呜咽起来,痛骂萧煜卑鄙,夺人之妻下作。   这话可把萧同晖给唬住了,连忙道:“吴老弟吃醉了,可莫要胡言乱语。”   吴阅恍恍惚惚,语无伦次说萧煜欺人太甚。   萧同晖见他这般失态,连忙差人去把阿喜t叫来看着,怕他酒醉闹事丢了体面。   离开客房,萧同晖的心中不禁生出狐疑。他把告辞的宾客们陆续送走后,找机会寻萧煜问话。   当时萧煜在玩叶子牌,得知萧同晖找他,让其他人替他玩儿。   进到偏厅,萧煜大大咧咧道:“二叔找我?”   萧同晖命仆人下去守门,把他拉到边厢,压低声音道:“四郎是不是跟吴县丞有过节?”   萧煜愣住,“二叔何出此言?”   萧同晖严肃道:“方才吴阅吃醉酒了,我过去看他,他醉言醉语,又是痛哭又是大骂,说你夺他的妻子,可有这回事?”   听到这话,萧煜不由得乐了。   萧同晖暗叫不好,眼皮子狂跳,皱眉问:“你小子莫不是真去夺他人之妻?”   萧煜一下子就悟明白了吴阅此举的目的,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对,昨晚我还去偷人了。”   萧同晖的血压顿时飙升,脱口道:“你这混小子,若传到京中,只怕全家都得炸锅!”   萧煜无所畏惧。   京中的家人们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他们整点刺激的。 第二十六章 他们撕起来啦   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萧同晖急得不行,“四郎可莫要胡来,那吴阅好歹是公家的, 且沈家也有功名在身,你夺他人之妻, 若传了出去, 只怕要闹得满城风雨。”   萧煜理直气壮反驳道:“吴阅卖妻求荣, 自个儿把发妻送到我榻上谋求前程, 反过来还倒打一耙说我夺妻, 简直是笑话。”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萧同晖愣了好半晌,才道:“你们私底下……”   萧煜当即向他讲起前因后果, 听得萧同晖三观俱裂, 一脸难以置信。   他虽是商人,却也有做人的底线, 无比同情沈映蓉的遭遇。   “倒是可惜了那般有才情的女郎, 遇到了这么一个伪君子。   “可是四郎,你乘人之危,也实非君子。”   萧煜坦荡回应,“我就是个纨绔, 相中了沈氏, 吴阅将其送来,岂有推拒之理?”   萧同晖:“……”   萧煜:“我想带她去京城,她不乐意,拿吴阅来搪塞我。   “方才二叔说吴阅吃醉了酒, 我看他压根就没醉,只怕是故意让你来敲打我。”   萧同晖道:“四郎甭管二人有没有生出嫌隙, 只要他们没有和离,你便是插足婚姻的第三者,若传了出去,势必会影响你的声誉。”   萧煜:“无妨,我受得住。”   萧同晖皱眉劝说:“四郎莫要任性,你身为萧家子弟,国公府的脸面还是要的。   “年初你在京中受了冤枉被老夫人罚来宜州,难不成又得被她老人家处罚吗?”   提起萧老夫人,萧煜还是有点怂,但比起把沈氏讨到手,他还是愿意冒被罚的风险。   “只要二叔别跟京里告状,他们自然不知宜州的情形。”   萧同晖埋汰不已,“你这是掩耳盗铃,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萧煜:“我管不了这许多。   “今儿吴阅既然捅出来了,我便同二叔你说清楚,勿要插手管我跟吴家的事,甄嬷嬷也管不了的。”   萧同晖语重心长道:“虽然我与你们这支不是亲房,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   “四郎听我一句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只要沈氏没与吴阅和离,二人就还有重修旧好的余地。   “你横插一杠子进去毁人姻缘,实在不像话。   “依我之见,那沈氏也挺可怜,她一介弱女子,就因家道中落,便成为你二人争夺的棋子,你若真心喜欢,也得替她考虑一下处境。   “再说了,天下何处无芳草,四郎也不是非得沈氏不可。”   这话萧煜不爱听,“二叔此言差矣,我还就非要讨沈氏不可。”顿了顿,“她能做吴阅的媳妇儿,怎么就不能做我萧煜的媳妇儿了?”   萧同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郎好歹是国公府的子弟,你的婚事定然是父辈做主定夺,由不得你胡来。   “那沈家虽有功名在身,到底门户太小,与国公府云泥之别,匹配不上。   “且沈氏还是二嫁妇,纵使她有才情,样貌也不错,到底出身差了一截。   “不是我这个做二叔的看不起人,是世道就是如此。   “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日后与四郎匹配的女子定是京中的高门大户,待四郎入了仕,妻家总会有帮衬。   “你现在还年轻,任性着些也没什么,唯独在婚事上需得慎重,不能任由你妄为。   “四郎贸然把沈氏带进京,以她现下的身份,是决计入不了萧家门的。   “倘若是做妾,也得她自个儿愿意,如若不然,日后定生怨怼,两看相厌,与四郎的初心背道而驰,又何苦如此?”   这番苦口婆心是来自长辈建立在现实世道的规劝,萧煜听后一直没有吭声。   见他有在认真听,萧同晖权当他都听了进去,继续劝说道:“你二叔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厉害。   “婚姻大事不是两个人卿卿我我,它还涉及到两个家族的繁荣昌盛。   “且你身后又是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更是注重家族背景。   “你长姐萧贵妃,兄长萧侍郎,他们个个都担起了家族荣誉,齐心协力把萧家推上繁荣。   “纵使身后有祖辈的功绩庇荫,但要把荣华绵延下去,还需后辈努力去维持才行。   “你身为萧家人,享着萧家的金尊玉贵,自要为萧家的前程担责。就算没有承爵重担,始终都是萧家的一份子。   “咱们再看沈家,甭管祖辈有多风光,后辈跟不上,说败落就败落。   “哪怕平时父辈疼宠,放任四郎你胡作非为,一旦牵扯到婚姻前程,他们自会要求你听从安排。   “倘若四郎非要讨沈氏不可,难不成真为着她去与整个家族对抗,追求你所谓的情爱?   “且沈氏还不乐意与你携手,四郎单枪匹马去与家族对抗,你背负不起世道压力,何故这般执迷不悟?”   他的言语现实又扎人,萧煜喉结滚动,显然被刺到了,欲言又止道:“二叔……”   萧同晖拍了拍他的肩,“二叔也曾年轻过,情爱这东西也曾尝过,知晓其中的滋味。   “但待时日久了,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靠的还是性情契合,方能走得长远。   “你现在的年纪冲动些也在情理之中,二叔我能理解,但这股子冲动维持不了多久,日后冷静下来再回头看,只会懊恼曾经的鲁莽。”   萧煜垂首沉默。   萧同晖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言语里没有训斥,有的只是对现实世道的妥协与权衡。   这是一个来自中年男人的考量,因为看着萧煜,就如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萧煜倒也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因为他说的都是现实。   但他自有一番见解,来自十八岁青春年少的叛逆与鲁莽。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是有股子中二病的,知道错误,但是绝不悔改。   下午萧同晖与他说了许久,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去对话。   萧煜打小就骄纵,就算是自家父亲也不曾像萧同晖这般苦口婆心,对这个二叔还是挺敬重,并未像反驳甄氏那般回嘴。   下午有宾客陆续离去,萧同晖前去相送,吴阅也在其中。   萧煜心里头到底不太高兴吴阅,若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被萧同晖上了一顿思想教育,越想越觉得那厮虚伪。   这不,晚饭用过后,萧煜便回祖宅去了。   甄氏见他归来,问起在那边的情形,萧煜同她八卦吴阅吃醉酒的事。   甄氏无奈道:“这事要传出去,四郎的脸真没地方搁。”   萧煜不高兴道:“他都不要脸了,我还要什么脸?”又道,“我若要脸,这辈子只有打光棍,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甄氏掐了他一把,“莫要胡说!”   萧煜阴阳怪气道:“那王八羔子,装醉酒借二叔来敲打我,害我听了好一顿念叨,真他娘的卑鄙。   “他若有胆量,直接来寻我理论,我倒是高看他!”   甄氏头痛道:“四郎就消停着些吧,看在我照料了你近二十年的份上,让我多活两日。”   萧煜连忙哄她道:“嬷嬷长命百岁,我还盼着你照料我到八十岁呢!”   这话把甄氏气笑了。   那小子真真让人又爱又恨,顽劣的时候恨不得抽他,哄人的时候又嘴甜得要命。   晚上下了一场秋雨,萧煜躺在床上,双手枕到脑后,想起前儿夜里的荒唐,忍不住抿嘴笑。   他觉得沈映蓉清醒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逗起来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以后能日日都与她相拥而眠,那该有多好啊。   他喜欢女人娇软的身体,喜欢她身上香香的脂粉气息,更喜欢跟t她腻歪。   那种肢体触碰跟男女欲望无关,仅仅只是心理上的欢愉。   转念一想,吴阅今日的行为委实虚伪,他都没有把他卖妻求荣的事抖出去,却不想他反而倒打一耙,厚颜无耻跟萧同晖诉起委屈,真是好笑。   萧煜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他虽然不太注重声誉,却也容不下吴阅的无耻行径。   先前他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攻略沈映蓉,现在吴阅惹得他不快,索性把目标落到他头上。   既然那伪君子要捅篓子,他索性成全他,让他名声大噪好了。   于是第二天萧煜把常生寻来,让他偷偷传播谣言出去,说吴阅卖妻求荣。   常生吓了好大一跳,欲言又止道:“四爷此举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若传了出去,你的名声也会受影响的。”   萧煜冷哼一声,“我怕甚,倒要看看谁不要脸。”   常生为难道:“这事若让甄嬷嬷晓得了,非得扒了小奴的皮。”   萧煜:“你傻呢,谁知道是你散布的?”   常生闭嘴。   萧煜继续道:“甭啰嗦,让你办事就办事,我自有权衡。”   他这般说,常生也不敢多言,只得应是。   市井百姓素来对这类风流韵事有兴趣,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就有风声传出。   萧煜本就有身份背景,在这个地方与国公府的话题度可想而知。   最先听到风声的是周娘子,是从自家男人嘴里得知的。   周娘子平时经常去吴家玩叶子牌,她家乌七八糟一堆烂摊子,经常跟胡氏吐槽自家的破事,不曾想吴家竟然藏得这般深,委实不可思议。   这不,周娘子频频问自家男人,“郎君是从何处得来的传闻?”   程彪应道:“市井里早就传开了,起初我还不信。”   当即兴致勃勃跟她八卦宝福楼里跑堂小二的见闻,听得周娘子啧啧连连。   程彪说得有板有眼的,周娘子信了七八分,下定论道:“人不可貌相,那吴阅看起来斯斯文文,一身正气,却不想竟干出这等荒唐事来,着实匪夷所思。”   程彪鄙夷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你别以为读书人就不得了,只怕骨子里比我们这些逐利的商贾还肮脏。   “依我看呐,此事多半是真,那吴阅屡次会试失利,想走萧家的门路求前程,吴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能拿得了什么出手去走门路?”   周娘子点头,“甚有道理。”   程彪捋胡子道:“大丈夫行事坦坦荡荡,我程彪虽一副花花肠子,却做不出卖妻求荣的事来。   “三娘你想想,萧四郎那纨绔生在权贵之家,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吴阅若要打动他,不就得把女人送上吗?”   周娘子惋惜道:“倒是可惜了惠娘,我瞧着她聪明识大体,被娘家教养得这般好,那沈家只怕得被气个半死。”   程彪道:“怕就怕这种人,表面笑脸相迎,背后两面三刀,叫人防不胜防。   “我们这些男人混账,是光明正大的混账,那吴阅着实阴险可怕。”   两人就吴家的事议论一番。   周娘子委实八卦,居然在第二日去了吴家一趟。   当时胡氏还不知外头的传闻。   周娘子试探问了一嘴,她愣了愣,诧异道:“三娘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   周娘子敷衍道:“外头都在说惠娘的事,我压根就不信。”   胡氏压下心底的忐忑,说道:“不知是哪个挨刀的乱吠,若是被吴家逮着了,定要状告到公堂去。”   周娘子见状,连忙道:“我就说嘛,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   也在这时,过来向胡氏问安的沈映蓉在外头顿足,听到里间周娘子的声音,她没有进去。   旁边的魏氏脸色微变,紧张地看向她。   沈映蓉没什么表情,知道纸包不住火,早有心理准备。   主仆二人折返回去。   魏氏一直心神不宁,待二人入了厢房后,她才压低声音道:“那周娘子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言,简直胡言乱语。”   沈映蓉坐到凳子上,平静道:“魏妈妈莫要遮遮掩掩,吴家沈家和萧家,哪个不知道?   “只要有人知道,这事就瞒不住,迟早都会败露出去。”   魏氏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沈映蓉只想摆烂,“我一介妇人,命运全系在男人身上,我现下还能怎么办,难不成右手劈死吴阅,左手打死萧煜?”   魏氏焦头烂额道:“娘子莫要说气话,你若不自救,旁人是救不了你的。”   沈映蓉看着她道:“我心里头烦。”   魏氏心疼道:“老奴知道娘子的难处,但眼下不是你撂挑子的时候,倘若真被萧四郎带走,那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   沈映蓉被她说话的语气逗笑了,魏氏无奈道:“娘子还笑得出。”   沈映蓉:“我难不成哭吗,哭又解决不了问题。   “我身处后宅力道微弱,有些事情我无法控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爹娘那边,我怕他们担心。”   魏氏:“那就差青禾过去同他们说一说,这个时候切莫自乱阵脚。”   沈映蓉冷静道:“不管怎么说,沈家都是受害者,既然能博得同情,那索性博到底,做完美受害方能保住声誉。”   魏氏试探问:“娘子心里头有主意了?”   沈映蓉:“我没有,只知道莫要与吴阅撕破脸,逼得他狗急跳墙,毕竟沈家还要在江玉县立足。”   魏氏左右为难,发愁道:“娘子着实难做人,既要稳住吴阅,又要应付萧四郎,几头折腾。”   沈映蓉没有吭声,她若说萧煜半夜爬墙钻被窝的话,魏氏只怕更惶恐。   这两日倒是清净了些,因为她把后窗锁了。   不想提这些糟心事,她把魏氏打发下去,琢磨自己的退路。   如果她真被萧煜带走,又该如何脱身苟命?   这是一道技术难题。   沈映蓉有些愁,但不会害怕,因为直觉告诉她,萧煜那厮再混账,也不至于伤她性命,只要使手段哄着,应能有回旋的余地。   虽然她跟魏氏说没有办法应对目前的处境,但还是不会放弃自救。   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不会放弃自救。   与此同时,萧府的方安听到传闻着急不已,萧煜倒是稳如老狗,吩咐他找人去查吴阅的老底。   他觉得那伪君子既然人品不行,肯定就有空子可以钻,打算从衙门那边入手。   做官的,能有几个清官呢?   萧煜打小在权贵圈里厮混,跟京中的子弟们来往甚密,自然也晓得官场上见不得人的潜规则。   吴阅虽然是个小小的县丞,好歹也是二把手,是否能做到两袖清风,还真说不定。   见他铁了心折腾,方安愁坏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四郎何苦来着?”   萧煜冷哼道:“我就喜欢瞎折腾。”又道,“方叔你只管去查,花费都从我的账上走,我就不信他吴阅能干干净净。”   方安彻底无语,“四郎还真跟吴家杠上了。”   萧煜:“那沈氏不就喜欢看我跟吴阅狗咬狗吗,我逗她开心。”   方安:“……”   真的很无语。   这事闹得实在太大,晚上吴阅下值回来,去了胡氏那边,他显然也听到了什么。   吴安雄面色阴沉,胡氏在一旁也是忧心忡忡。   吴阅见二老脸色不好看,心里头有些惧怕。   “爹,娘。”   怕被吴安雄痛骂,他躬身行礼,绷紧了皮,一点也不敢松懈。   难得的是这回吴安雄已经不想骂他了,因为不管用。   胡氏打破沉寂道:“致远可曾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吴阅沉默了阵儿,应道:“有听到传闻。”   胡氏骂骂咧咧道:“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四处传言,闹得满城风雨。”   吴阅试探问:“惠娘知道吗?”   胡氏:“她足不出户,应是不晓得。”   吴安雄插话道:“篓子如今捅了出来,闹成这般,致远可受得住?”   吴阅没有吭声。   吴安雄镇定道:“当务之急是要稳住沈家,莫要叫旁人看了两家的笑话。”   鉴于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这次他们遇事冷静许多,不再自乱阵脚。   三人就稳住沈家一事商谈了许久,尽可能维持住双方的亲家关系勿要破裂。   稍后青禾过来问吴阅要在哪边用饭,他说用了再过去,青禾应声是。   明着是来问话,实则是为试探。   另一边的沈映蓉等来青禾,魏氏小声问:“如何?”   青禾:“他们应是在商事。”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青禾退了下去,魏氏发牢骚道:“真是多事之秋。”   沈映蓉:“秋冬适宜进补。”   她自顾盛鸡汤,这些日为着一堆破事烦心,实在亏待自己。   而吴t家二老也算得上良心,为着稳住两家关系,吴安雄打算把一处商铺赠到沈映蓉名下,算是表达夫家弥补的诚意。   吴阅饭后回来同沈映蓉说起这事,她颇觉诧异。   吴阅认真道:“明日阿娘就差人去把文昌巷的铺子办手续过到惠娘名下。   “这些日你劳心费神,为着我的糊涂事实在不易,我们吴家终是亏欠你的。”   沈映蓉温和道:“郎君不必如此。”   吴阅道:“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往日我糊涂,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不成体统,如今我是大彻大悟,没有什么比家庭重要。   “不管以后惠娘做出何种选择,你我始终夫妻一场,我只盼余生能弥补,不愿惠娘想起我来,皆是憎恨。”   沈映蓉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其实不恨郎君的。”   由爱生恨,没有了爱,何来恨呢?   “惠娘……”   “这些日我想得很透彻,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命里有此一劫,谁也挡不了,还得靠自个儿走出来。”   “你终是怨恨我的。”   “或许有罢,但更多的是失望,是心灰意冷。”又道,“人在受伤后,总得需要时日去修复伤口,我不知道那道伤口往后会是什么模样。”   “我愿意去等。”   听到这话,沈映蓉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郎君能等我多久呢?”   吴阅坚定道:“等到惠娘愿意重新接纳我的那一天。”   沈映蓉笑了笑,“倘若没有结果呢?”   吴阅:“既然犯了错,我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沈映蓉没有说话。   吴阅继续道:“文昌巷的铺子你且受下,是吴家对你的一点心意,虽然我混账,但爹娘待你却是真心实意的,相信你也能感受得到他们的痛心。”   这话沈映蓉无法反驳,说道:“二老是极好的公婆。”   吴阅:“还请你给我一次机会,共同渡过这道难关。”   沈映蓉没有回绝。   她要做完美受害人,唯有这般,沈家才不会在流言蜚语中受到冲击。   在这个父权世道,女性素来都是软弱可欺的,面对吴阅和萧煜的争夺,她唯有保持身不由己,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   沈家不能被扣上攀龙附凤的帽子,只能是无辜受害者。   且沈方哲又是教书先生,更不能受半点污名影响,因为他们还要在江玉县立足。   沈映蓉让青禾回去传信,让家人避而不谈,哪怕再受到干扰,都要暂且忍耐,不能因为她而受到波及。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沈家人备受煎熬。   赵氏焦头烂额道:“这事要闹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方哲无奈道:“这才刚开始呢,且让吴萧两家闹腾去吧。”   这不,两家打起了舆论战。   吴阅也不甘心被泼污名,传信出去说萧煜仗势欺人,事先就想夺他人之妻。   于是风向又变了,卖妻求荣变成了夺人-妻之战。   先前传言吴阅卖妻求荣,周娘子觉得有理有据;现在传言萧煜夺妻,周娘子也觉得有道理。   因为萧煜声名狼藉,且又有势力,若说纨绔子弟强取豪夺似乎也说得过去。   一时间江玉县的市井百姓们吃不完的瓜,纷纷就卖妻求荣和夺妻两个观点议论。   一些人同情吴阅受权势欺压,一些人则骂他荒唐无耻。   也有骂萧煜仗势欺人的,唯独同情沈映蓉遭遇,反正各有各的道理,闹得满城风雨。   而后院里的沈映蓉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   撕吧,让两个狗东西撕得越狠越好! 第二十七章 沈映蓉萧煜拉扯   这不, 吴阅在衙门里逢人就诉苦,说萧煜欺人太甚,他人轻言微, 夫妻受他欺辱,敢怒不敢言。   鉴于他平时藏得深, 多数人都同情他招惹了萧煜那祸害。   毕竟对于底层人来说, 他们对权势者天生就有敌意。   在那些流言蜚语中萧煜稳如老狗, 只静待方安能不能抓到吴阅把柄。   他可没兴致跟他像妇人那般撕扯, 要玩就玩见血的。   秋日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算起来萧煜来宜州已有好几个月。   他特地书信寄回京中, 说要耽搁些时日才能回去,并且还收罗了不少当地特产托进京的商船带去。   甄氏瞅着他的举动彻底摆烂了, 爱咋咋地。   这些日方安和常生天天都在外头跑。   吴阅去年会试失利后便花钱找关系入的衙门, 那王县令虽难伺候,好歹是一县之长, 他算不得清官, 也算不得巨贪。   天下读书人都想走仕途,除了光宗耀祖一展才华外,总少不了利益驱使。   吴阅自然也不例外。   入了官场的人,能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的少之又少, 就算你有底线, 也会因着周遭环境而改变。   王县令若想拿点好处,底下的县丞主簿总得替他打点,只要沾染了铜臭,总会捎带几分。   吴阅是经不起细查的。   萧煜打蛇打七寸, 常年混迹在官场圈子里的子弟,早就对名利场上的潜规则吃透了, 小小一县丞,哪里经得起他敲打。   方安费了不少心思,查到去年年底一农户与朱家商贾发生冲突,报了案,结果是双方私了处理的。   那商贾起初硬气得很,后来是吴阅受了王县令的意思从中斡旋,将事件协商平息。   农家子挨了打,也不服气,非要较真儿。   吴阅让商贾使了钱银赔诊疗费,一番协商,后来两家都歇了气,商贾拿钱消灾,事情算是私了了。   当然,王县令在商贾手里拿了些好处,吴阅也得了些。   还有春日盐商在春晖园宴请王县令等人,吴阅也跟着受了些益处。   这就是为什么王县令难伺候,吴阅还是咬紧牙忍耐,毕竟他们穿的是同一条裤子。   官官相护,便是这个理儿。   朝廷里发放养衙门的俸禄少之又少,有定额,超出不管。   但绝大多数书吏差役都会超额,一个衙门要运转起来,车马杂役伙食处处都要耗钱银,王县令不可能自掏腰包去填这个窟窿,那就得找灰色收入了。   也有不要钱来跑腿的,无非是借着公家权势在外捞点油水,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要当了官儿,底下总有百姓可以收刮点,稍微有点度,别激起民愤,你好我好大家好。   萧煜知道这个道理,若不然也不会上手查吴阅老底。   方安知道萧煜想干什么,也只查了这两样。   为了能早点回京,萧煜亲自走访了一趟张家村。   他和方安特地穿了一身布衣,找到那家农户。   当时家里头的人都下地去了,只剩一个老婆子在家中带孙儿。   萧煜忽悠说他们跟朱家商贾扯皮,套老婆子的话。   那老媪信以为真,一提起就来气,不满念叨道:“朱家欺人太甚!把我儿打得骨折,结果赔了两吊钱了事。”   萧煜坐在矮凳上,说道:“这可过分了,前阵子他家跟我兄长扯皮,我兄长被打了还在家里头躺着呢,底下嫂嫂拖儿带女,全靠兄长做工度日,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老媪同情道:“朱家那祸害,迟早得进大狱!”   当即同他说起去年事发的经过。   萧煜忍不住道:“被打得这般严重,怎么不报官让衙门定论?”   老媪连连摆手,“衙门说是民事纠纷,且我儿也有一定的过错,若是硬要走公堂,挨板子也说不定。   “当时我们就被唬住了,我儿才挨了顿打,若再被衙门打板子,只怕命都保不住。   “衙门里先是来了三批人,一个是衙役,一个是里正,一个则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听说是县丞,他还挺好说话的,轻言细语,同我们讲了许多。”   她叨叨絮絮说起当时的情形,无非是仗着文盲不懂律法,再加之衙门的权威欺压,一边敲打一边诱哄,花了两吊钱打发了。   萧煜道:“骨头都断了,两吊钱委实太少。”   老媪道:“那可不,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被人欺负了也没得法。   “那朱家让衙门来周旋平事,肯定塞了钱银给当官的,要不然他们哪有这等闲心来跑两趟?”   萧煜:“我听说地方当官的案子立得越少越好,特别是刑事案子,因为案子少了,代表地方安宁,这是在地方官员政绩考课里头的。”   听了他的解释,老媪恍然大悟道:“原是这般!”   萧煜忽悠道:“我阿兄还想报官呢,只怕报了作用不大,毕竟是民事小纠纷,在官老爷眼里都是鸡毛蒜皮。”   老媪:“当官的很烦处理这些的,能私了就私了,民不举官不究,他们省事儿。”   两人就衙门当差的唠了许久,萧煜说他们是外地人在这里受欺负,老媪也未起疑。   看天色有下雨的迹象,主仆t告辞离去。   路上方安道:“老奴打听过朱家那边的情形,据说当时他们使了七吊钱,张家得了两吊,中间的应被衙门吞了去。”   萧煜淡淡道:“这是自然,衙门不能白白跑腿的。”   方安:“就看那吴阅经不经得起吓唬,倘若他知趣,定会害怕,如若是个硬茬儿,郎君又当如何应付?”   萧煜冷笑道:“他若是个硬茬儿,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辈子别想入仕了,顺便把王县令拉下马来陪葬。”   方安闭嘴。   若是一般人说这话估计得费点力气,但萧家是真能,也真敢。   没过两日,吴阅在下值途中被方安“请”了去。   对方态度强势,令吴阅厌恶,但听到方安说张家村,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方安冷漠道:“我家主子要见吴县丞,还请吴县丞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阅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他被方安请到了萧家的别院,仍旧是上次二人会面的那个院子。   萧煜心情舒坦,背着手站在窗前,看外头的秋景。   他嘴角上扬,甚是愉悦,这回倒要看沈映蓉拿什么来做挡箭牌。   她利用吴阅筑高墙,他想法子拆了就是,忒有意思。   忽听外头传来响动,方安进屋来,说道:“吴县丞到了。”   萧煜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吴阅被领了进屋,萧煜笑眯眯道:“吴县丞别来无恙?”   吴阅的心沉了下去,板着棺材脸道:“我与萧四爷没什么好说的。”   萧煜:“你急什么,我倒有些事想同你掰扯掰扯。”   当即说起张家村和盐商贿赂王县令的事情来,听得吴阅眼皮子狂跳。   萧煜把玩手中的玉佩穗子,意味深长道:“你若愿意与沈氏和离,我便不再继续深查,若不愿意,那你这辈子就甭想入仕。”   吴阅暗暗拽紧了拳头。   萧煜继续道:“王县令,我要拉他下马,用你去牵头,百发百中,你信不信?”   吴阅抽了抽嘴角,咬牙道:“萧四爷莫要欺人太甚!”   萧煜失笑,“上次你的卖妻书信我没拿出来示人,就已经给你颜面了,这次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断人后路。   “话又说回来,做官的,清白的真没几个,我不同你计较这些,你若非要与我较劲儿,我定会如你所愿,让你彻底身败名裂。   “吴县丞可得好生权衡一番,一旦我深挖下去,甭管你有没有功名护身,你这辈子的官途算是全完了。   “就为着一个女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值不值得?”   这话说得吴阅失控,怒目道:“你萧四爷什么都不缺,何苦这般咄咄逼人,非得与吴某过不去?!”   萧煜:“你不想要的,我想要。”   吴阅额上青筋暴跳,恨声道:“沈映蓉是我发妻!”   萧煜不屑地摇食指,纠正道:“她只是一个你可以拿去换取前程的踏脚石。   “我说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我萧煜有的是手段,唯独不会用到沈氏身上。   “我萧某虽声名狼藉不是个东西,但不会在艰难的时候欺负弱质女流。   “当初你若没有做出卖妻求荣的举动,或许我会有所克制,不至于这般强拆姻缘。   “可是你干了畜生事,让我觉得你不配。   “吴阅你莫要跟我装傻充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男人的那点心思能糊弄谁呢?   “我今日已经给你体面了,若你真想断绝后路,我自会成全你,让王县令同你一道陪葬,你意如何?”   吴阅愤怒道:“萧煜你欺人太甚!”   萧煜一字一句道:“就欺你了,如何?”   吴阅:“……”   被对方掐住咽喉,男人露出无能的愤怒,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却无反抗的力量。   那少年郎看着年轻,却深谙这个世道的规则,他明明有权势,却未使用,而是用巧劲打七寸。   吴阅是真的愤怒。   这不仅仅是前程,而是关乎性命了,偏偏对方是走的是正当方式威胁。   既是君子,又是小人。   用看似正道的方式做卑鄙小人。   他气得目眦尽裂,眼里布满了可怕的血丝,好似要吃人。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入秋后白昼要短些,萧煜该说的已经说了,不想跟他费口舌,叫方安送客。   吴阅还想理论,被方安强行送走。   在回去的路上吴阅恨得滴血,他不该招惹那瘟神,亦或许当初在清溪湖就不该登萧家的画舫。   倘若双方一直没有交集,事情会不会就有所回旋?   想到往日,吴阅失悔不已。   这些日他备受煎熬,谋前程,前程没谋到,保妻子,结果妻子也保不住了。   这一仗,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起沈映蓉曾问他,会不会护她,他羞愧难当。   他护不住!护不住!   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满腔悲愤却无法发泄出来。   回到坊里后,吴阅并未回家,而是在一家酒肆里讨了一壶酒。   他无颜面对沈映蓉,像无家可归的孩子蹲在宅子背后喝闷酒。   明明好好的一生,仅仅几个月,就折腾成这般模样。   他心中憋屈不已,到底是自己太过贪心,才造成一步走错步步错的窘境。   吴阅一边醉酒一边抹泪,是彻底被萧煜击溃了,因为他要活,他得活。   阿喜没得法,只得去告知沈映蓉,说郎君在外头不愿进来。   沈映蓉颇觉诧异,皱眉道:“好端端的,何故醉酒?”   阿喜欲言又止道:“今儿下值途中,萧家把郎君强行请了去。”   沈映蓉猜到萧家肯定施加了压力,当即出去看情形。   吴阅醉倒在墙脚,一身狼狈落拓,魏氏等人连忙去搀扶。   这回是真吃醉了,涕泗横流。   沈映蓉无比嫌弃,愈发觉得这男人的心理素质差,受不得丁点挫折。   仆人把吴阅抬回去,二老得知他醉酒,也过来看情形。   阿喜说起萧家的举动,吴安雄愤怒道:“那萧四郎仗势欺人,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阿喜道:“小奴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郎君出来时脸色铁青,浑身发抖,问了他话,也不说。”   一家子满面愁容,沈映蓉冷静得过分,猜到萧煜从她身上找不到出路,肯定又动歪脑筋钻吴阅的空子了。   不出所料,第二天吴阅上值前忽然说要与她和离。   沈映蓉虽猜到了几分,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感到诧异。   吴阅选择了逃避,回避她审视的眼神,垂首道:“我护不住惠娘,萧四郎要取我性命,还请惠娘放我一条生路。”   这话听得旁边的魏氏火冒三丈,忍不住插话质问:“我家主子什么时候逼迫过郎君?!”   吴阅沉默。   他窝囊地选择了逃避,“时候不早了,我先去衙门,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说罢便匆匆离去。   魏氏想追上去问清楚,沈映蓉道:“魏妈妈,让他去吧。”   魏氏急得跺脚,气恼道:“这都是什么人啊,说和离就和离?”   沈映蓉无所谓道:“他若有点骨气,何至于被萧四郎拿捏?”   魏氏说不出话来。   沈映蓉知道吴阅这道墙护不住了,得另谋出路才行。   她回了一趟娘家。   不曾想萧煜早就差人盯着吴家的动静,她才出门就被拦了去。   沈映蓉被气笑了,却也无奈。   那厮能在半夜爬墙钻被窝,路上拦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被请到隔壁街的院子,沈映蓉倒是镇定。   常生涎着脸讨好,送上备好的瓜果,说道:“沈娘子才貌双全,小奴心中其实一直有惑。”   沈映蓉挑眉,并未为难这个下人,“什么惑?”   常生说道:“吴县丞的品行想来沈娘子心知肚明,小奴想不明白,沈娘子这般聪慧的女郎,何故非他不可?”   沈映蓉失笑,“你是想说你家萧四爷的品行就不错吗?”   常生严肃道:“他是主子,小奴不便做定论,不过四爷虽然顽劣了些,但对女郎素来有君子风度。”   沈映蓉再次失笑,语气仍旧温和,“在吴阅出卖发妻时,乘人之危是君子?半夜翻吴家墙头钻被窝也是君子?”   听到这话,常生的表情变得尴尬。   沈映蓉淡淡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你家萧四爷让我开了眼界。”   常生:“……”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沈映蓉也想试探他,说道:“我听吴阅说昨日萧家人把他请了去,可是胁迫了?”   常生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萧家虽有权势,四爷却从未真正用过权势逼迫,若不然,也不会为着沈娘子耽搁到t至今。”   沈映蓉没有说话。   常生继续道:“小奴是萧府的家生子,有些事情看得也多,沈娘子是聪明人,恐怕心里头也晓得,倘若四爷真使强硬手段,沈吴两家断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话不爱听,沈映蓉的脸色冷了下来,“此话何解?”   常生也是个胆子大的,接茬儿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四爷之所以没对吴家用权,无非是顾及沈娘子的体面。   “但狗急跳墙,有时候还请沈娘子多替旁人掂量掂量,四爷到底年轻气盛,若疯起来,甄嬷嬷是拦不住的。”   沈映蓉没好气道:“他就是条疯狗。”   常生居然没有反驳,客观道:“确实有点疯。”   他说了这些,口风到底紧,之后沈映蓉还想探听昨儿吴阅的事,常生怎么都不愿泄露。   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萧煜那厮才屁颠屁颠来了。   他心情飞扬,穿了一身体面的玄色衣裳,大大咧咧撩袍进院子,见沈映蓉坐在偏厅,高兴向她行礼,“让沈娘子久等了。”   沈映蓉冷眼打量,看着人模狗样的,就是想掐死他。   她缓缓起身回礼,讥讽道:“萧四爷好手段。”   萧煜挑眉,倒也不否认。   沈映蓉道:“你把我‘请’到这儿来,就只为胁迫吴阅?”   萧煜摇食指,大言不惭道:“我是为炫耀。”   沈映蓉:“……”   萧煜一本正经道:“你拿吴阅做挡箭牌,现在我把他给拆了,他为保前程,定会自主与你和离。”   沈映蓉盯着他沉默。   两人之间无硝烟的战场全在吴阅身上,如今那人受不住选择了趴下,逼得她必须亲自去面对接下来的困境。   萧煜走近她,眼里难掩兴奋,故意道:“你一定很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映蓉不屑道:“用权势欺压,无非是你萧四爷的惯用伎俩。”   萧煜冷哼一声,轻蔑道:“就他那缩头乌龟,我用得着权势欺压?”   沈映蓉没有回嘴,知道吴阅的尿性。   萧煜自得道:“你掌管吴家的中馈,心里头应是明白的。   “入了官场的人,哪能清白干净呢?   “我只略施小计,他就招架不住,像他那种自私自利的伪君子,你猜他接下来是保你还是保自己?”   沈映蓉:“……”   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只知道吴阅领的俸禄极少,平时也没拿什么钱银回来,其他的很少过问,因为每每提及,他就会说妇道人家不懂。   并且在公事上他很少提及,认为妇人目光短浅,听了也评不出什么来。   萧煜道:“吴阅保不住你,惠娘你迟早得随我进京。”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沈映蓉的心里头其实有点发慌。   她努力镇定,试着跟他沟通,“你为何非得跟我过不去?”   萧煜:“我仔细想过,你求我放你一马,那谁来放过我?”   沈映蓉:“……”   萧煜:“你同我回京,倘若我俩真的不是一路人,我答应放你回来,如何?”   吃过一次亏,沈映蓉才不信他的鬼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不会与你进京的。”   萧煜颇觉无奈,“万一我是你下半生的良人呢?”   沈映蓉被这话气笑了。   见她发笑,萧煜不高兴道:“你笑什么?”   沈映蓉现实道:“倘若我是刚及笄的年纪,或许会被四爷打动,毕竟那时候的怀春少女最易受男人哄骗。   “可是四爷,我与吴阅成婚三年,过了我自以为快活的三年潇洒日子。   “那时候你若来哄我,我多半也会信以为真。毕竟公婆开明,丈夫疼宠,被娇养在后宅无忧无虑。   “可是现在的沈映蓉,她经历过丈夫背刺,从云端跌入泥泞,且又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陷入你们的争夺中,从未有人来问过我是否愿意。   “这世道便是如此,妇人家素来是没有选择的,她的意愿并不重要。   “现在你让我同你进京,离开我扎根的地方,去相信你萧四爷随口画的大饼。   “我且来问你,你若有闺女,在她刚被丈夫出卖,她转头就投入另一个只见过三两月男人的怀抱,你会不会摇醒她,别信男人的鬼话?”   萧煜愣住。   沈映蓉直视他的眼睛,眼里丝毫没有女子柔弱,剩下的皆是权衡利弊的理智清醒。   那种清醒,是掐灭曾经的天真与热烈换来的。   而眼前的萧煜,便是她的曾经。   她也曾像他那般满心欢喜,像他那般对爱情充满想象,毫无保留过。   就在十七八岁的年纪。   但现在她不行了,经历过婚姻的背刺后,她没有办法再去接纳信任谁,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萧煜久久不语,似乎有些触动。   沈映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四爷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年长,且经历过婚姻,我们有着云泥之别,不是一路人。   “纵使我沈氏出身小门小户,却也有我的尊严,不愿意低人一等做他人妾。   “我不愿意进萧家的门户,也不想去攀附权贵,你日后会遇到许多才貌双全的女子,何苦非要把我逼到绝境才会善罢甘休?”   萧煜喉结滚动,回答道:“我没有。”   沈映蓉觉得他听不懂人话,再也不想费口舌,欲离开,胳膊却被他抓住。   她试图掰开他的手,却被抓得牢牢的,怎么都不松。   她懊恼道:“你就是条疯狗!”   本以为萧煜会生气,不料他忽地张牙舞爪,朝她汪汪几声。   沈映蓉:“……”   萧煜:“疯狗就疯狗,你冷了没关系,我是活暖炉,可以把你重新捂热呀。”   沈映蓉:“……”   她与吴阅,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   而眼前这个少年郎,在他对的时间里,遇到了她这个错的人。   在她洗干净恋爱脑后,老天忽然扔了一个恋爱脑来,还是没法洗的那种。   十八岁,狂徒,青春期叛逆,偏执疯狗,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想改,日天日地,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个字,绝! 第二十八章 和离进京啦   沈映蓉无语了许久。   似察觉到她的恼, 萧煜屁颠屁颠汪汪几声哄她开怀。   她翻了个白眼儿,幼稚。   “你松手。”   萧煜不松,“你会跑。”   沈映蓉:“我要回娘家。”   萧煜这才松开了。   白皙的腕上留下一片绯色, 沈映蓉转身离去。   萧煜臭不要脸道:“惠娘你跟了我,我天天学狗叫哄你。”   沈映蓉没好气道:“我怕得疯狗病。”   萧煜:“……”   外头的魏氏见她出来, 忙迎上前道:“娘子可安好?”   沈映蓉:“走吧。”   主仆从后院出门, 常生特地寻来马车相送。   待她们离开后, 常生进到偏厅, 说道:“这一回吴县丞多半会主动和离了。”   萧煜拿起桌上洗过的梨, 咬了一口, 清甜多汁。   “待我回京时给你提个管事做做。”   常生欢喜不已,眉开眼笑道:“四爷可莫要哄小奴。”   萧煜指了指他, “你是个会来事儿的, 提了管事,月例也会翻番。”   常生咧嘴笑, “多谢四爷抬举。”   萧煜心情甚好。   他笃定吴阅翻不起浪来, 只要他提出和离,沈映蓉就没法在吴家待下去,脱离了吴家,沈家就容易处理多了。   另一边的沈映蓉回到娘家, 恰逢沈方哲也在, 一家子经历外头的风言风语,着实有些扛不住。   沈映蓉去到正房,同他们说起今早吴阅提出和离的情形,听得沈方哲气恼, 不满道:“他哪来的脸敢提出和离?!”   沈映蓉安抚道:“爹勿恼,是萧四郎给他施加了压力。”   当即把她了解到的情况细细说了一番, 旁边的赵氏着急道:“如此一来,吴阅定会弃了惠娘选择自保的。”   沈映蓉点头,“萧四郎此举打到了他的七寸上,令其不得反抗,故而我回来同你们商议,吴家只怕是护不住我的。”   赵氏:“那可如何是好?”   沈映蓉镇定道:“爹娘得做好我离家的准备,这一劫,我只怕躲不过。”   沈方哲愁眉苦脸道:“若是被萧四郎带到京中,你人生地不熟,那得吃多少苦头?”   沈映蓉:“我得换爹娘阿宝平安,只要你们还在,我就有盼头。”   赵氏急得不行,“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沈映蓉道:“我曾跟他好言好语说过,不管用,那人就跟疯狗似的,非得咬着我不放,说什么道理都不听。   “今早吴阅与我提和离,我便知道,往后的路必当难走。   “可是女儿得活,不能以卵击石,更不能让你们陷于危险中,故而来这里知会你们,t有个心理准备。”   赵氏激动道:“萧家若是胁迫,我势必与他们拼命!”   沈映蓉忙道:“阿娘糊涂,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得活着。”   赵氏欲言又止。   沈映蓉:“我已经遭遇了不幸,如若连累你们跟着遭难,那这个家就散了。   “只要你们还在,甭管我走到哪儿,都会有盼头,总会想法子回来。   “倘若你们散了,将来我万一回来了,还能去哪儿?”   这话令沈方哲心里难受,讷讷道:“惠娘……”   沈映蓉压下心底的无奈,安慰他们道:“爹放心,女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跨过这道坎儿的。”   赵氏红了眼,“你说得轻巧,那权贵之家,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惠娘一介弱女子,要如何从萧四郎手里逃脱?”   沈映蓉乐观劝说:“阿娘,萧四郎才十八岁,孩子心性重,万一我多哄哄他,把他给忽悠过去了呢,说不定腻了就放我走了。   “我总会想法子脱身的,只要留得性命在,总有机会盼头。   “你就别提什么拼命了,也别说丧气话,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她一番耐心安抚,尽可能让他们宽心。   沈家二老纵使心中难受,也无能为力。   晚些时候沈映蓉主仆回去,赵氏送她们离开,一脸愁容。   仆人钟氏忽然道:“娘子实在不放心,便去替惠娘算一卦吉凶,也好早做准备。”   赵氏哀叹连连,“算一卦又有何用?”   钟氏:“眼下这道坎也无他解之法,娘子去算一卦,万一是吉卦呢,心里头也宽慰些。”   听她这一说,赵氏点头道:“那我抽空去替惠娘算一卦。”   傍晚吴阅从衙门下值回来,不敢进家门,犹豫不决时,魏氏前来请他,冷脸道:“郎君,娘子在厢房等着,有话要与你说。”   吴阅欲言又止,但见魏氏冷漠的样子,不敢开口。   沈映蓉给他台阶下,就算她被带走,娘家还要在江玉县立足,不想与吴家撕破脸。   吴阅窝囊进屋来,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沈映蓉正欲开口时,他忽地跪了下去,软弱道:“惠娘,我该死。”   沈映蓉平静地看着他,心境一时有些复杂,他到底被父辈保护得太好,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郎君既然要和离,我想了许多,还是允了你的请求,省得你夹在萧家受煎熬。”   “惠娘……”   “我想清楚了,放你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惠娘,那萧府欺人太甚,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总得挑活路走,你有你的顾忌与考量。”   她这般给体面,吴阅心中不是滋味。   沈映蓉不想再跟他周旋,说道:“和离的事,郎君自行与爹娘说清楚,那份和离书,也由你书写罢。”   吴阅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他本以为自己会难受,结果却是松了口气。   因为和离,意味着这些日的煎熬结束。   他解脱了。   晚上吴阅同二老说起和离一事,把责任推到萧煜身上。   吴安雄压根就不信,再三逼问,吴阅才道出实情,又被老子打了几拐杖。   现在沈映蓉给了体面,给了台阶,尽管二老心有不甘,也无话可说,只因孽子太无能。   胡氏扼腕不已,她对沈映蓉的评价挺高,人生得俊,又有才情,知书达理,懂得进退,是个兰心蕙质的。   只是遗憾,那么好一个女郎,吴家却养不了。   见二老说不出什么来,吴阅回了书房,备和离书。   写三年夫妻恩爱,又写困难重重,情深缘浅种种,满纸无奈。   把这桩事确定下来,沈映蓉着手清理嫁妆,吩咐魏氏她们整理物什,从头到尾都心情平静,不泛起丁点波澜。   途中胡氏曾哭过两回,皆被沈映蓉安抚了,她对吴阅虽满腹不屑,但吴家二老是挑不出错处来的。   上次吴安雄把文昌巷的铺子过到她手里,胡氏还想补偿些什么,被沈映蓉婉拒。   她不想跟吴家牵扯得太深。   备好的衣物箱笼由骡马车陆续送回沈家,和离手续交由吴阅去衙门登记处理,沈映蓉安排得井井有条,好似局外人一样。   这期间赵氏找人算了一卦,寻求心理慰藉。   卜卦的妇人告诉她,是吉卦。   赵氏精神一振,试探问:“秦大娘可莫要忽悠我,当真是吉卦?”   秦氏应答道:“是吉卦,这八字命生得好,纵使有坎坷,也会遇贵人逢凶化吉。”   当即跟她解释卦象的意思和含义。   秦氏听得半懂不懂,不过心里头舒坦不少。   在无法用人力胜天时,把希望寄托给老天,祈祷心理上的慰藉,总比焦虑却无能为力来得好。   晚上沈方哲回来,赵氏同他说起白日里卜的卦象。   沈方哲平时是不信的,但这回却深信不疑,欢喜道:“秦大娘当真这般说?”   赵氏点头,“她说惠娘的命生得好,只要跨过了这道坎儿,日后便是富贵命。”   沈方哲被哄得开怀许多,“我们惠娘打小就聪慧,老天定会多加宽待着些。”   夫妻二人的心情大好,尽管无法改变现状,好歹让他们对未来生出希望。   没隔几日沈映蓉处理好和离后,便回了娘家。   在离开吴家那日,她给公婆敬最后一次媳妇茶,磕头祝福二老身体康健。   胡氏满眼含泪,吴安雄也扼腕不已,喉头发堵道:“致远混账,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子无方,无颜替他说什么。   “惠娘你喊了我夫妇三年爹娘,就算这份亲缘没能续到最后,我夫妇还是认你的。   “以后若遇到难处,只管开口,吴家会把你当干女儿看待。”   沈映蓉道:“多谢爹娘厚待,这三年我在吴家得二老疼宠,很是知足。   “今日惠娘走了,还望二老仔细着些身子,入秋后天气转凉,爹要注意着些腿伤,阿娘容易咳嗽,也得注意莫要受凉。”   她一番轻言细语的叮嘱,听得胡氏热泪盈眶,吴安雄也红了眼,旁边的吴阅则垂首不语。   和离了就不是这个家的人了,甭管二老有多舍不得,还是无法挽留。   沈映蓉辞别他们,出吴家门时吴阅相送,被她拒绝了。   马车在门口候着,主仆离开。   沈映蓉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自以为快活的地方,没有半点留念。   亦或许女儿家一辈子都会流浪。   从娘家到婆家扎根,根始终系在男人身上。   在家里头,根系在父亲身上;离开家,根系在丈夫身上;若丈夫没了,根就系在儿子身上。   她可以是女儿,是母亲,是妻子,唯独极少是自己。   可是世情虽是如此,她总要好好活下去,无论身处何地,都要自救。   请务必拯救自己,于千千万万次。   离开吴家后,吴家二老伤心难过了好几天,倒是沈方哲夫妻看开了许多。   那萧煜虽然听不懂人话,好歹通点人性,沈映蓉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索性改变方法,以柔克刚。   萧煜屁颠屁颠跟她见过一回,沈映蓉为护家人,应承愿意同他去京城,并提出陪伴家人十日的条件,以及带魏氏和青禾一同进京。   萧煜允了,满心欢喜道:“只要惠娘愿意跟我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十八岁到底是藏不住心思的年纪,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愉悦。   沈映蓉琢磨着,她得改变态度好生哄着他。   她是个懂得疼惜自己的姑娘,从不干以卵击石的蠢事,趁着对方心情好,跟他谈条件道:“我才脱离吴家,吴阅虽伤我至深,但到底恩爱了几年,一时半会儿恐难接纳四爷。”   萧煜连忙道:“无妨,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什么都依你。”   沈映蓉继续道:“若我与四爷一直走不到一处,日后你可愿放我回来?”   萧煜满口答应:“那是自然。”   沈映蓉笑了笑,稍稍放下心来。   也幸好是十八岁,容易哄,若是有阅历的中年男人,可不容易忽悠。   她觉得只要布局得当,她还是有很大机会从他手里逃脱的。   萧煜许她十日陪伴家人,又差甄氏备了两枚金锭许给沈家。   那钱银沈方哲觉得受侮辱,沈映蓉却劝他接下,沈方哲气恼道:“这是萧家买女的钱,我岂能接手?!”   沈映蓉劝说道:“爹莫要迂腐,你养家不易,日后阿宝上学还有的花费,这笔钱算是女儿给你们的养老钱。   “万一,我是说万一日后我回不来,无法尽孝,有这笔钱,你们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些。”   赵氏听着不是滋味,也拒绝道:“我们沈家不卖女,不靠那点过日子。”   沈映蓉颇觉无奈,“爹娘迂腐,骨气得有t,口粮也要有。   “你们便这样想,万一日后我身无分文回来了,还得靠你们过活呢。”   赵氏道:“你的嫁妆和吴家赠的铺子娘家都给留着,等着你回来用它傍身,也不至于过得太苦。”   沈映蓉笑了笑,“那萧家给的金锭也替我留着,若以后需要钱银打点,不至于窘迫。”   她都这般说了,赵氏没再反驳。   沈映蓉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沈旭道:“待我走后,阿宝得替我照看好爹娘,以后就要靠你多多费心了。”   沈旭不高兴道:“阿姐要尽孝自个儿去尽,推给我算什么?”   沈映蓉被气笑了,“谁教你顶嘴了,以后连媳妇儿都讨不到。”   沈旭:“我讨媳妇儿做什么,讨来像阿姐这般训我?”   沈映蓉:“……”   说话真讨厌。   一家子像往日那般,压下即将分离的愁绪,闲话家常。   待到沈映蓉离开江玉县的前一天晚上,沈方哲到底受不了,伤心哭了一场。   当初闺女出嫁时他哭是高兴,而今哭却是苦。   因为看不到未来。   沈映蓉站在院子的枣树下,以为自己能很好应付这种离别,真到来临的那一天心里头无比害怕。   今年的枣子成熟得晚,才刚刚发红,怕自己念家,她亲手刨了些枣树下的泥土放进布袋里。   只要有故土陪伴,便是支撑她回家的动力。   她想要枣子,沈旭拿竹竿打了些下来,姐弟二人洗干净尝了尝,有点点甜味儿了。   沈映蓉看着手中咬了半口的枣,颇觉感慨道:“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在江玉县的,没成想井里的□□也能出去见天了。”   说罢看向沈旭,道:“这枣树,便宜阿宝了。”   听到这话,沈旭终是绷不住了,丢了手里的枣往外跑,被钟氏拦住了。   沈映蓉忙道:“阿宝你去哪儿?”   沈旭崩溃道:“我要去杀了萧煜!”   这话把钟氏吓得够呛,沈映蓉看着他道:“你该长大了。”   沈旭倔强地抹泪。   沈映蓉有些心疼,朝他招手道:“过来。”   沈旭规规矩矩走上来,沈映蓉道:“你抱抱我,我其实也很害怕,毕竟从未走过这么远。”   “阿姐……”   “待我走后,你要听话,我的那份孝心就外包给你了。”   “阿姐别走。”   “我跟你说,我留在娘家的嫁妆和厢房你别动,若是拿了去,我铁定找你扯皮,让你以后讨不到媳妇儿。”   “阿姐别走……”   沈旭终是绷不住泪雨如下。   门口的赵氏看着姐弟二人,偷偷抹泪。   “惠娘进屋来,你爹有话要同你说。”   沈映蓉应了一声,去了正房。   沈方哲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一件物什,被包裹得一层又一层。   原是一块残缺的玉佩。   那玉佩的成色并不好,很普通。   “这是你曾祖父的遗物,不值钱的东西,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沈映蓉伸手接过,不大明白他的意思,“爹的意思是?”   沈方哲道:“当年你曾祖父在京中风光时,提了不少门生,到你祖父的时候,京中的那些人脉也都断了。   “沈家败落至此,你也是看到的,如今你孤身一人进京,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把此物许给你,或许能碰碰运气。   “萧家那样的门楣,想要从里头逃出来,难如登天,倘若运气好,遇到还记得你曾祖父恩情的人,说不定有机会回家。   “惠娘把它藏好,虽说尽人事听天命,带着终归比没带管用,万一你曾祖父保佑你,我们便还有再团聚的机会。”   沈映蓉点头道:“爹只管放心,女儿一定会想法子回来与你们团聚的。”   沈方哲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惠娘聪慧机灵,定能逢凶化吉。”又道,“你阿娘替你卜过一卦,是吉卦,说你命好,这道坎儿,就当是你往上走的垫脚石。”   沈映蓉:“爹娘真好。”   这天晚上父女倆叙了许久的话,直到近半夜,沈映蓉才回房歇着去了。   翌日一早萧家的马车就过来候着,沈映蓉携魏氏和青禾同家人道别。   沈旭昨晚哭得伤心,眼睛都是肿的,不愿出来见人,只躲在屋里。   赵氏对魏氏一阵叮嘱,到底不放心。   直到萧家的婆子催促,她们才依依不舍离开了。   沈映蓉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有些许茫然。   那种对未来的无知令她局促,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只知道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自救。   务必拯救自己,于千千万万次。   马车出城后,才与萧煜汇合。   沈映蓉换了一辆马车,里头的人把她扶上去,萧煜面含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沈映蓉盯着他看了会儿,心境有些复杂。   她安慰自己,对方不是个发福的老头儿,就已经是万幸。   如果是个老头对自己强取豪夺,那才叫要命。   再一想萧煜身段也不错,练家子,应该比吴阅好用些。   最后再一想,她二十岁嫁过人,经历过事,他十八岁还嚷嚷着有清白,好像也不至于太吃亏。   见她一直不吭声,萧煜小心翼翼问:“惠娘在想什么?”   沈映蓉回过神儿,看向他道:“四爷能学声狗叫让我听听吗?”   萧煜:“……”   合着真把他当成狗了?   他憋了憋,总觉得不大舒服,但看对方期待的眼神,又不好意思拒绝。   想了又想,索性无耻地捏住她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   “汪!汪!”   沈映蓉:“……” 第二十九章 他是一条快乐小狗儿   她着实被他不吃亏的举动气笑了, 嫌弃地擦了擦脸。   萧煜又跟欢喜的小狗一样嗅了嗅她的耳际,说道:“好香。”   沈映蓉怕痒,推开他的脸, “莫要不正经。”   萧煜咧嘴笑,他是真的感到舒心开怀, 看什么都顺眼。   沈映蓉理解不了他的傻乐呵, 瞥他道:“四爷在笑什么?”   萧煜:“我高兴。”顿了顿, “只要惠娘在我身边, 我日日都高兴。”   说罢握住她的手, 亲了一下。   他跟吴阅是完全不一样的, 外放且擅于表达,若是欢喜, 会让你看得明明白白, 不知收敛。   一条幼稚的快乐小狗。   马车一路颠簸,如果骑快马进京要近一个月的行程, 他们会走水路。   因着有女眷, 去到京中只怕得入冬了。   起初沈映蓉到底不大习惯第一次出远门,后来待时日长些,便放开了。   萧煜阔绰,特地包了一条商船从宜州走水路进京畿, 照顾她不受颠簸嘈杂, 很是体贴。   那商船算不得太大,却五脏六腑俱全,住他们几人非常宽敞。   沿途山水风光秀丽,又恰逢秋日, 若是遇到山间有枫叶时,两岸景色瞧着煞是好看。   沈映蓉站在甲板上, 入秋后昼伏温差大,魏氏特地取了斗篷披上。   青禾指着远处道:“那里好像有一座庙。”   方安应道:“那是一所庵堂。”   当即同她们说起现在的地界,已经出了宜州,进入浔州了。   几位女郎很少在外走动,见识得也少,方安倒没有摆架子,跟她们讲外头的风俗人情和地方趣闻,听得人们津津有味。   船舱里的甄氏则不动声色打量沈映蓉,心里头愁得不行。   那女郎仪态秀美,言行举止从容大方,气质清华,模样也生得俊,若说是官家娘子,也骗得了人。   见甄氏频频往外窥探,萧煜忽地探头,“嬷嬷在瞧什么?”   甄氏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压低声音道:“你这混小子,我看你进京后怎么跟夫人做交代。”   萧煜小声回答:“只要嬷嬷和方叔替我瞒着,他们就不知道。”   甄氏指了指他,“夫人定不允你把人带进府去。”   萧煜:“你当我疯了吗?”   甄氏怕外头的人听到了,起身把他拉到里头,小声问道:“四郎不听劝把沈氏带进京,这么大一个活人,要藏到哪儿?”   萧煜:“外头。”   甄氏没好气道:“合着当外室养着?”   萧煜心中早有主意,说道:“惠娘是个有主见的,我若敢把她领进府去,家里头只怕得闹翻天。   “且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进府,先瞒着家里暂且在外头住着,容我从长计议。”   甄氏指了指他,“作孽。”   萧煜:“只要嬷嬷瞒好了,我自会找时机同祖母提起此事,但决计不是现在。   “惠娘喜清净,府里那么多姨娘,最喜欢碎嘴皮子,她定不喜欢,且又是被我强夺来的,我断不可再招她嫌。   “倘若她因着家中事与我生嫌隙,那我折腾了这几月,岂不白干了?”   他无疑是聪明的,也很有自知之明。   甄氏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也只有先替他瞒着。   这一路山t高水远,行程还算顺遂,不作多提。   待一行人走水路进入京畿已经是入冬时节,天气愈发寒冷,沈映蓉离家不大习惯,清减许多。   魏氏瞧着心疼,说道:“待娘子入了京,定要多补补身子。”   沈映蓉没有答话,她有些想家。   魏氏忽地附耳小声道:“老奴听甄嬷嬷提了一嘴,说会暂且在外头安置院子给娘子住。”   沈映蓉淡淡道:“这样甚好。”   魏氏不太高兴,“娘子千里迢迢被四爷夺来,难不成当外室养着?”   沈映蓉眼波流转,压下心中的欢喜。   “魏妈妈贪心了,我小门小户,且还是二嫁女,难不成还想贪主母名分不成?”   魏氏欲言又止,替她憋屈。   沈映蓉却打着小算盘,她巴不得被养在外头,这意味着她还有逃脱的机会。   若是被萧煜带进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等级又森严,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魏妈妈无需替我委屈,四爷怎么安排都行,他自有他的考量。”   魏氏闭嘴,心中不禁忧愁。   她们千里迢迢进京,却被当成外室,且还无名无分,也不知未来在哪里。   沈映蓉知她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予安慰。   此时国公府还不知萧煜入了京畿,沈映蓉等人在蔚县的龙门客栈落脚小住了几日,因为萧煜要先回去寻地方安顿她。   怕打草惊蛇,他先行回京找到武安侯府的赵三郎。   赵三郎比他大些,春日行的冠礼,就是他们那帮人聚众招妓惹出祸端来,以至于萧煜被罚去宜州避风头的那个赵三郎。   话说赵三郎虽也纨绔,却比萧煜要收敛许多。   二人打小一起厮混,关系也亲近,以前萧煜在赛马场上打威远侯府的江三郎时,他还护着垫背。   倘若对方遇到事情,是真上的那种。   萧煜离京半年多,得知他回来,赵三郎欣喜不已,二人在福泰客栈会面。   赵三郎生得白净,典型的养尊处优文人形象,个头比萧煜矮许多,唇红齿白的,穿了一袭群青衣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萧煜也很欢喜,两人像往日那般碰拳,表达亲昵。   赵三郎笑道:“半年多不见,四郎似乎长个儿了。”   萧煜埋汰道:“我在宜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吃了半年的灰,你们倒好,潇洒快活。”   赵三郎连连摆手,“别提了,上回闯祸后,我被禁足了三月,罚跪了一个月的祠堂,还蹲了半月的牢房,这事你是晓得的。”   萧煜:“江家那帮祸害,害人不浅。”   赵三郎坐到凳子上,倒水喝,“四郎不在京的这些日,我听说江三郎猖狂得跟什么似的,如今你这小霸王回来了,他只怕得收敛些。”   萧煜:“老子见他一次打一次,那帮孙子可把咱害惨了。”   两人提起开春那桩事,无不骂骂咧咧。   萧煜半道撤退受到牵连,赵三郎是主事者,拦不住他们胡作非为,也遭了殃。   闹出人命的那子弟也倒霉,现在都还在大狱里蹲着的,是江家的旁支。   事后他们曾仔细分析过,应是被仇家做了局。   二人就京中的事情唠了许久,萧煜忽然提起一件事,要赵三郎帮忙。   赵三郎想也不想就道:“你我之间就不用客气了。”   萧煜正色道:“我这次从宜州回来带了一个人,因着入府不便,想请三郎先替我安置。”   听到这话,赵三郎一下子就明白了,试探问:“女人?”   萧煜点头,“对,一个女人。”又道,“你是晓得我家中的,看得紧,断然不允我随便带女人进府。”   赵三郎发牢骚道:“十八岁的大小伙了,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若要养个妾室,家里头岂会不允?”   萧煜默了默,“这女郎,我没法带回家,因为是夺来的。”   此话一出,赵三郎瞪大眼睛,脱口道:“四郎从哪儿夺来的?”又道,“你萧四爷一表人才,家世又好,还需要夺?”   萧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搔头道:“可是人家瞧不上,还不乐意跟我来京。”   赵三郎不可思议道:“那得多眼瞎啊?   “宜州那个小地方,哪里有机会见到你这样的人物,若是有心机的女郎,还不使劲勾搭往上爬?”   萧煜憋了憋,“她有夫君。”   赵三郎:“……”   不是,合着是抢的人-妻?!   室内一时变得寂静下来,赵三郎仿佛受到了冲击。   他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萧煜,无法直视道:“你萧四爷什么时候沦落到了他抢人-妻的地步?   “我说兄弟,这他娘的比江三郎还猪狗不如啊!”   萧煜不高兴道:“你骂谁呢?”   赵三郎默默瞅他,语重心长道:“四郎,你若想女人了,花钱买,或哄骗招妓,也比抢别人家的媳妇儿好。   “咱们打小厮混,做人再混账,也不至于去抢人-妻,是吧?”   萧煜不想听他啰嗦,说道:“你甭管那许多,如今我已经把人带进京来了,自要把她安顿好。   “正如三郎所言那般,这事到底混账,若是被我祖母知晓,只怕得扒了我的皮,故而我得瞒着。   “三郎替我走一趟蔚县的龙门客栈,暂且把她安置到你那里,待我应付好家中,再接出来。”   赵三郎连连摆手,“你这烫手山芋我可不敢接!”   萧煜:“你别说废话,我回京拖延得太久,怕家里头生疑,让你去就去。”   赵三郎发愁道:“你这都是干的什么糟心事儿,万一她跑了呢?”   萧煜:“一介弱质女流,她若是跑了,我打死你。”   赵三郎:“……”   过分了啊!   他极不情愿,但萧煜强买强卖,也只得作罢。   于是晚些时候萧煜回国公府,赵三郎便于明儿走一趟蔚县接烫手山芋。   傍晚国公夫人马氏在用饭时,忽听婢女紫鹃来报,说四爷回来了。   马氏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紫鹃应道:“夫人,四爷从宜州回来了!”   马氏“哎哟”一声,连饭也不用了,连忙起身出去。   她生养了三子一女,老大已经四十出头,萧煜却才十八,算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偏疼不已,天天念叨。   如今总算回来了,自是欢喜。   高门大户的妇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经历过什么劳累,自然保养得好。   哪怕马氏年近六十,看起来也不过半百,因着体态丰腴,脸庞饱满,五官生得端庄,更不显老。   萧煜的瑞凤眼遗传了她,母子二人极其相似。   那泼猴进了院子便大呼小叫,一个劲儿唤阿娘。   仆人们也欢喜,纷纷同他打招呼。   因为这位小主子虽然纨绔了些,却是最好说话的一位,故而他们都愿意与他亲近。   马氏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崽子,笑着笑着便落泪了。   萧煜连忙扶住她,道:“阿娘哭什么呀?”   马氏打了他几下,抹泪道:“你这混账东西,若没闯祸,何至于让老娘我担心了半年之久?”   萧煜连忙哄她,一个劲儿说好话。   马氏到底欢喜,上下打量他,摸他的脸道:“我儿清减许多。”又道,“好像长个儿了。”   说罢握住他的手,唠起了家常。   萧煜问道:“爹呢?”   马氏:“还没回来。”顿了顿,“甄嬷嬷没回来吗?”   萧煜:“我这不是想阿娘吗,先回来了,她在后头的。”   母子走进偏厅,马氏道:“等会儿去你祖母那边,她也很想你。”   萧煜:“我还没用饭。”   马氏差人添了碗筷,母子坐下用饭。   鉴于萧煜还要去寿安堂报平安,他吃了饭就过去了。   寿安堂的萧老夫人已经用过晚膳,她信佛,此刻在佛堂里静坐。   老人家近八十的年纪,还很硬朗,刚才得知程婆子来报,说四郎回来了,她心头明明高兴,却故作平静。   这会儿她静坐于蒲团,心里头想着那小子怎么还不过来报平安,却拉不下脸去请,毕竟当初萧煜是被她罚去宜州的。   不一会儿外头总算传来程婆子的声音,欢喜道:“老夫人,四郎来了。”   萧老夫人很要面子,冷淡的“嗯”了一声。   外头的萧煜听着有点怂,平时祖母是萧家的权威,不苟言笑,孙辈都怕她。   他不由自主规矩起来,紧绷着面皮进佛堂,行礼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萧老夫人坐在蒲团上,盯着他看。   那时室内点了蜡烛,她心头实在欢喜,说出来的话却把萧煜唬得差点跳了起来。   “四郎去宜州自省了半年,你阿娘早就写信催你回京,何故折腾到这时才归来,是不是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萧煜:“……”   知我者,祖母也! 第三十章 大家一起磨练演技   面对那双审视的眼睛,t 萧煜有点心虚。   他干咳一声,撒娇凑上,一屁股坐到萧老夫人跟前, 抱住她的胳膊道:“大母一怒,就把孙儿踢到十万八千里远, 孙儿下回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这话把萧老夫人气笑了, 没好气道:“你这滑头儿, 没个正经。”   萧煜厚着脸皮蹭她, 萧老夫人平时虽对孙辈严厉, 却受小辈哄, 到底有些心疼小子离家这般久。   “让我仔细瞧瞧,去了宜州这么久, 可有清减。”   萧煜连忙诉苦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孙儿可不想再待了。”   萧老夫人:“胡说,当年萧家的祖辈就是从宜州走出来的, 后来有了从龙之功, 这才有如今的国公府,你却嫌弃萧家的根儿,该打。”   萧煜撇嘴,不高兴道:“大母不疼孙儿, 就偏疼阿兄。”   萧老夫人抿嘴笑, “混小子,你若有你阿兄的那份沉稳,我何至于罚你?   “人家有担当,你爹又是个不中用的, 日后萧家的重担全压在大郎身上。   “瞧瞧你阿娘生养的几个孩子,个个都有出息, 独你四郎不知上进,成日只知鬼混。”   她嘴上嫌弃,表情却松快,萧煜扶她起身去厢房,萧老夫人问道:“你爹呢?”   萧煜:“还没回来,孙儿先去看阿娘,吃了饭就过来的。”   萧老夫人上下打量他,笑眯眯道:“十八岁还长个儿,想来在宜州日子过得快活。”   萧煜:“孙儿日日都想念大母。”   萧老夫人:“我信你的鬼话,只怕恼恨我小题大做把你罚过去。”   萧煜的求生欲极强,忙道:“刚开始孙儿心里头确实不痛快,后来便悟了,大母也是为我好。”   萧老夫人提醒道:“回来了莫要与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又道,“你阿姐也曾问过你两回,什么时候得了圣恩,进宫瞧瞧她。”   萧煜应好。   祖孙二人就宜州那边的情形唠了起来,萧煜绝口不提自己干的混账事,因为真的会被打。   稍后马氏和国公萧宏笙过来,萧煜规规矩矩跟二老行礼,唤爹娘。   萧宏笙六十出头,育有五子三女,养着两房妾室。   这会儿体态已经彻底发福,喜欢吃喝玩乐,没什么出息,也没甚主见,家中几乎都是萧老夫人说了算。   萧家祖辈子嗣不丰,萧老夫人育有二子一女,次子幼时夭折,女儿于前些年病逝。   所幸孙辈兴旺,正房个个都有出息,也算是慰藉。   马氏掌管府里中馈,子女们的前程多数都是萧老夫人一手策划,包括嫁娶,一切皆为振兴萧家为首要。   老辈说话有权威,头脑也清醒,家中长幼之分,主仆之分,等级森严,萧煜就算在外再顽劣,回到家中也得规规矩矩。   几人唠了许久的家常。   对于这个老四,真真是叫长辈们又爱又恨,因为他是最跳脱,最不易管控的那个,嘴巴却也是最甜最会哄人的。   家里头的兄弟姐妹们,只有萧煜的性情活泼得过分,其余都稳重拘谨,就算是比他小的老五,性情也稳重得多。   通常扎眼的那个挨的训总要比其他子女多,得到的关注也更甚。   马氏老来得子,对萧煜自是偏疼。   萧老夫人虽严厉,也会偏袒纵容,因着他年岁小,会给予成长空间。   不一会儿下了值的老大萧品安过来,老二萧品齐和老三萧品深也一并前来。   萧品安现任吏部侍郎,刚进家门听说老四在寿安堂的,还未来得及换襕袍便过来瞧他。   那身绯色官威范儿十足,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严明,通身都是官家的派头,看起来好不威风。   老二萧品齐则三十四岁,现任太常丞,个头比老大稍矮些,样貌随了老子。   老三萧品深是妾室所出,才入官场没多久,也跟老大那般一板一眼,严肃得很。   萧煜同兄长们行礼。   萧品安知道他的尿性,不客气道:“这次四郎回来了,可莫要再惹祸端,让爹娘祖母替你操心。”   萧煜忙狗腿道:“阿兄训导得是,四郎必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萧品安才不信他的鬼话,不给颜面道:“你那张嘴,没个正经,也只有阿娘信你。”   萧煜嘿嘿地笑。   萧品安几人还未用晚膳,马氏差人去备上。   萧煜的求生欲极强,自家兄长有实干之才,以后还会承爵。他屁颠屁颠巴结,只要兄长苟住了,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能躺平享乐。   萧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说道:“待四郎行冠礼后,大郎便替他安排入仕,怎么都得寻个官职才是正事,若不然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像话。”   萧煜:“大母,我什么都不懂。”   萧品安接茬,“不懂可以学,不懂可以问,你想我挣家业来养你,门儿都没有。”   萧煜憋了憋,不高兴道:“大哥至于这般抠门吗,多养我一张嘴都不行?”   萧品安嫌弃道:“待你行冠礼后,也该成家立业了。”   说罢看向马氏,“阿娘什么时候替四郎挑女郎娶进门来管束着些,省得你操劳。”   国公萧宏笙捋胡子道:“四郎是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萧老夫人也道:“年底办一场宴饮,让他自个儿挑一挑。”   他们就萧煜的前程和婚事一番议论。   三位兄长的婚配都是长辈们做的主,他自然也不例外。   萧煜不敢吭声,满脑子都是不能让他们发现沈氏,要不然他铁定屁股开花。   没过两日,另一边的赵三郎受嘱托抵达蔚县龙门客栈接沈映蓉。   沿途他腹诽不已,只觉萧煜那厮混账,把有夫之妇抢夺来,莫非对方是天仙?   后来见到沈映蓉,他老实了。   抢得好像也不冤。   京中贵妇他们见得多,或明媚,或风情,或美艳,要么就是小有才华却端着不易伺候的那种。   见到沈映蓉时,他压下内心的惊艳,满脑子都是蠢蠢欲动的八卦。   魏氏和青禾非常警惕,赵三郎送上萧煜的书信。   沈映蓉看过后,行福身礼道:“有劳赵郎君来这趟。”   赵三郎连忙回礼。   对方一身书卷气,模样秀美中透着几分清冷,好似皎皎皓月,叫人不敢亵渎。   赵三郎也跟着正经起来,生怕唐突了佳人。   魏氏收拾好物什,一行人乘坐马车离去。   路上青禾有些不安,小声道:“娘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映蓉回道:“我也不清楚,信上只说赵郎君会安排我们的住宿。”又道,“这些日四郎要应付家里头,不便过来。”   青禾撇嘴。   沈映蓉朝魏氏招手,她附耳过去,双方交头接耳,魏氏连连点头。   从蔚县入京城只需三两日便到,晚上他们在客栈落脚。   赵三郎心中憋了不少疑问,他跟甄氏熟悉,偷偷问她萧煜在宜州的情形。   甄氏实在没脸提,支支吾吾道:“三郎就莫要问了。”   赵三郎八卦道:“嬷嬷别遮遮掩掩,四郎同我大致说了的,那沈氏是县丞的妻子,被他强夺了来。   “我就是好奇,江玉县那小地方,竟有这等妙人儿。瞧那模样,必定出自书香世家,若说是官家娘子,也不会生疑。”   甄氏无奈道:“三郎好眼光,沈氏的曾祖父便是以前的户部尚书沈肃,因着家道中落,这才沦落至此。”   听到这话,赵三郎瞪大眼睛,忍不住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府里头若是知晓四郎这般仗势欺人,只怕得扒了他的皮。”   甄氏没好气道:“三郎跟他也差不多。”   赵三郎理直气壮,“我才没四郎这般混账呢,连人-妻都抢。”顿了顿,“不过这模样,抢得也值。”   甄氏:“一丘之貉!”   赵三郎不好意思笑。   若是庸脂俗粉,背上抢妻的名声,也实在不划算,但沈氏这样的,值!   在护送她们回京的途中,赵三郎也压不住男人的本性,会偷瞄。   但也仅仅只是偷瞄,且还要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不敢动歪脑筋,因为萧煜小霸王的名声不是白得来的。   二人打小一起厮混,穿了连裆裤,底线还是有。   主仆入到京城,被赵三郎暂且安置在别院。   甄氏特地给她们留了足够的钱银,同沈映蓉说道:“我就不陪娘子了,还得回府去复命,改日四郎会过来看你。”   沈映蓉点头,“这一路有劳嬷嬷费心照料。”   甄氏摆手,提醒道:“我不管娘子是不是真心愿意跟着四郎的,只是进了京,人生地不熟,莫要老想着回去。   “你毕竟是弱质女流,外头的世道对女郎家可不友善,且娘子生得俊,出去了更易招惹是非。   “说这些话,不是恐吓娘子,是实情。你是聪t明人,应也晓得其中的厉害。”   沈映蓉平和道:“嬷嬷的话我都记下了。”   甄氏:“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四郎既然费了心思把你带来,自不会亏待。”   她叨叨絮絮说了许久,沈映蓉认真倾听,丝毫未表现出不耐。   甄氏对她的印象还挺不错,是个知趣的。   交代清楚后,甄氏回府复命,沈映蓉送她离开。   别院不大,是一进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配了赵府家奴照料。   沈映蓉站在院子里看外头,高墙阻挡了视线,犹如一只笼中雀。   外面偶有小贩叫卖,她环顾陌生的院子,听着官话,多少有些不习惯。   顺利入京,总得跟家人报平安,院里没有笔墨纸砚,魏氏使了钱银差赵府家奴采买。   那婆子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们,以为是赵三郎养的外室。   沈映蓉倒不计较对方的猜疑,把魏氏喊进房,同她说道:“魏妈妈得空时多与许婆子唠唠,问问她当官的都住哪些坊。”   魏氏愣了愣,不解道:“娘子打听这些作甚?”   沈映蓉:“我总有用处。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总得需要旁人引路。”   魏氏听不明白,露出一头雾水。   沈映蓉忽而道:“我觉得甄嬷嬷挺有人情味儿的,许多事情她看得透彻,日后多与她走动,说不定能寻到时机。”   魏氏皱眉道:“她是萧四郎的乳母,岂会帮娘子?”   沈映蓉:“她不会帮我,但她定会盼着萧四郎好。”   魏氏闭嘴不语。   沈映蓉继续道:“我可没兴致千里迢迢跑来做人外室。”   她心中掐算着,在江玉县没人管束得了萧煜,来了京城,国公府总管束得了。只要有人绊住他,她自能想法子脱身。   第二天许婆子买来文房四宝,沈映蓉写了一封家书,魏氏使了不少钱银委托许婆子投送。   许婆子心中到底好奇,试探道:“我瞧着娘子仪态端方,想来家中也有背景。”   魏氏应答道:“我家娘子祖辈也是做官的,只是家道中落,暂且在这儿落脚,往后有许多不便之处,还望许妈妈帮衬一二。”   许婆子得了钱银,自是欢喜,忙道:“你们是三爷领来的,定是贵人,我自当鞍前马后。”   魏氏同她唠起了京中的繁华。   许婆子虽然是家生子奴仆,却也有在皇城根下的荣耀,当即同她说起京中的权贵门户。   两个妇人你来我往用官话唠嗑,吹了许久。   待许婆子去办差后,魏氏回到房里,偷偷道:“娘子,老奴探清楚了,这儿原是武安侯府赵家的别院。”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   魏氏八卦道:“到底是京中,随便一块板砖砸下去,非富即贵。”   这话把沈映蓉逗笑了,“萧四郎的圈子,哪能有寻常人?”   魏氏的心思活络了,说道:“当年老爷子在京中做官,三品大员,也算是士子们的顶峰了,那得有多风光。   “若是家道没有中落,娘子这样的女郎,岂是吴家能攀上的?   “就算跟京中的公府侯爵们联姻,也配得上。”   沈映蓉打趣道:“都说富贵迷人眼,魏妈妈才来京多少天,就眼花缭乱了。”   魏氏八卦道:“老奴没见过世面,萧四爷出手阔绰,沿途进京,得花不少钱银,这次又留了零用,比起吴家,实在是大巫见小巫,对娘子也算上心的。”   沈映蓉起身道:“眼皮子浅。”   魏氏不好意思笑笑。   沈映蓉正色道:“把你当金丝雀养着,花再多的钱银又有何用?   “诚然金丝雀被豢养着过得舒坦,可是它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任人宰割,我可不愿。”   魏氏清醒道:“娘子所言甚是。”顿了顿,忽地异想天开道,“离家前夫人说娘子是富贵命,万一萧四爷求娶呢,你是应还是不应?”   沈映蓉愣了愣,不客气道:“要么是他发疯,要么就是我疯了。”   魏氏:“……”   沈映蓉:“莫要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魏氏不再多言。   之后她们便在赵家的别院落脚。   那许婆子是个健谈的,知道主仆有身份,倒也没有狗眼看人低,对她们的态度还算和善。   有时候沈映蓉也会好奇问京中的门户八卦,许婆子一一道来,说哪些坊住的官员最多,就算是当官的,能买得起房的也极少。   京中寸土寸金,只有品阶高的朝廷才会配房给他们住。   住的院子也是有讲究的,二进院子,三进院子,都有规定。   沈映蓉听得津津有味,她才不会因为进京就愁眉苦脸呢,得懂得讨好自己,若是等着别人来疼,那才叫窝囊。   在这儿住了不到十日,萧煜来过一趟。   当时沈映蓉闲着无聊画走马灯打发时日,青禾前来,说道:“娘子,四爷来了。”   沈映蓉抬起头,搁下笔,起身出去接迎。   萧煜撩袍入内,沈映蓉很有做金丝雀的觉悟,笑眯眯行礼道:“四爷。”   萧煜欢喜,上前揽住她的腰肢,问道:“惠娘住得可还习惯?”   沈映蓉应道:“许妈妈挺好,时常听她唠京中的趣闻,甚有意思。”   萧煜嗅了嗅她身上的脂粉香,“下午成衣铺会来人量尺寸,给你做两身冬衣。”又道,“院子到底太小,你喜欢清净,我差方安寻大一点的僻静些的住。”   沈映蓉温顺道:“四爷安排就好。”   萧煜看桌上的走马灯,好奇道:“在画什么?”   沈映蓉:“许妈妈有个孙女,我闲着无聊,画走马灯送她玩儿。”   萧煜:“过两日我带你出去走走。”顿了顿,“想不想去看你曾祖父当年住的宅子,我带你去。”   沈映蓉诧异道:“能去看吗?”   萧煜:“能去,不过时过境迁,惠娘心中可会难受?”   沈映蓉:“我自是欢喜的,能去看看祖辈走过的地方,心里头高兴都来不及。”   萧煜:“那就好。”   那时二人各怀心思,一个装温顺的金丝雀让对方放心,一个则别有用心讨好试图把对方套牢在手心。   大家一起演戏,各自打着小算盘。 第三十一章 叫声姐姐来听   当天晚上萧煜宿在别院, 之前二人有君子协议,进京途中他都不曾碰她。   不曾想半夜那厮臭不要脸钻被窝,说怕冷。   沈映蓉困倦推他, 反被环住腰肢,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 就贪恋温柔乡的滋味。   身边躺着一个活暖炉, 对方的手温暖, 胳膊结实, 衣裳上还残留着浅淡的熏香气息, 沈映蓉没法入睡, 迷迷糊糊掐他的腰。   绸缎寝衣下的腰腹紧致,皮肤光滑富有弹性, 摸起来滑不溜丢, 手感极好。   萧煜被摸得发痒,连忙捉住她的手。   她总算老实许多。   今晚的风有点大, 外头的树枝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这边的冬日比宜州更冷些, 室内还没有烧炭盆。   沈映蓉听着外头的风声,往萧煜怀里钻了钻。他的手落到青丝上,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小动作。   不安分的手又开始乱摸, 先是落到他的肩背上, 而后落到腰际掐了掐。   练家子的身体摸起来的手感是要比文人更结实些,肌肉紧致,弹性十足,线条也好。   她经历过男人, 倒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以前跟前夫多数都是矜持克制,现在换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 彻底放开了。   睡他,吃他,花他。   若一直都是受害者的心态,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的,她不能去抹脖子,得挑活路走。   萧煜接连捉了数次,那手就是不老实。   沈映蓉有心捉弄他,忽地咬他的喉结,萧煜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到底没有什么男女经验,又血气方刚,一点都经不起撩拨,试着去吻她。   技巧拙劣。   沈映蓉很是嫌弃,“莫要啃我。”   萧煜:“那你教我。”   沈映蓉忽然生出恶意,她比他年长,故意附到他耳边道:“唤我姐姐来听听。”   萧煜:“……”   起初沈映蓉不信他没碰过女人,现在看来确实没什么经验,动作笨拙,那就调-教一下好了。   那小子显然不乐意喊她姐姐,只往她颈窝处拱,像条小狼狗那样撒娇。   沈映蓉忽然觉得这狗子可比前夫有趣多了。   前夫是个没什么情趣的古板男人,以至于她放不开,矜持克制。   而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处于待开发的阶段,精力充沛旺盛,逗起来还挺有意思。   也别跟她讲什么妇道,经历过婚姻后,她只想让男人守妇道。   外头的风一直吹个不停t,院子里的老榕树被风刮掉大半叶子,落下满地狼藉。   下人房的魏氏并未睡着,沈映蓉打小就由她伺候,嫁进吴家三年不曾生养,心里头还是有点着急。   对于传统妇人来说,没有一个子女傍身,晚年不免凄惨。   她不禁抱着侥幸,千里迢迢被夺了来,若有个子嗣,能在京中立足也挺好。   但她同时也清醒地明白,萧家那样的门楣,断然容不下外室女产下子嗣,且萧煜还不曾娶妻。   哪个女人愿意嫁进有庶长的夫家呢?   炭炉里备得有热水,见厢房里亮起微弱的灯光,魏氏去伺候沈映蓉清理。   这对于她们这些经历过事的妇人来说习以为常,却把萧煜吓了好大一跳。   当时他穿着寝衣,去隔壁取水,猝不及防见到魏氏,差点把热水打翻了。   萧煜跟见鬼似的,诧异道:“这么晚了魏妈妈还没睡吗?”   魏氏行了一礼,说道:“老奴来伺候娘子擦洗身子。”   萧煜的耳根子一下子就泛起红来,尴尬得无以言表,他连忙道:“不劳魏妈妈费心了,我替惠娘清理。”   魏氏愣了愣,表情有点怪怪的,又说道:“老奴去拿避子汤来,需得娘子服下。”   萧煜一脸茫然,平时他房里只有甄氏伺候,又没通房,对这些甚少了解,忍不住道:“避子汤?”   魏氏道:“四爷未曾娶妻,在主母没进门前,府中断不可容忍庶长存在。”   萧煜闭嘴。   他把热水端到屏风后,供沈映蓉清理,忍不住发牢骚道:“方才魏妈妈吓死我了。”   沈映蓉拧帕子,“你一大老爷们,怕鬼不成?”   萧煜露出天真的表情,“她大半夜都不睡的。”   沈映蓉仔细擦洗身上的痕迹,习以为常道:“四爷来了别院,要干些什么,她心里头难道不清楚?”   萧煜:“……”   沈映蓉:“大惊小怪,国公府的丫鬟婆子对你们这些主子的房事只怕比谁都清楚。”   萧煜:“……”   他有些接受不了,发牢骚道:“也不用大半夜等着……”   沈映蓉打断道:“谁知道你们这些爷们几时兴起?”   萧煜:“……”   他的三观到底受到了冲击,杵在屏风外涨红着脸,想到方才魏氏看他的眼神,无比尴尬。   因为对他来说,房事应该是非常隐私的,就算是甄氏,他也受不了服侍这种。   里头的沈映蓉清理干净身体,伸手道:“衣裳呢?”   萧煜去取来干净寝衣。   沈映蓉换上。   也在这时,那碗避子汤送来了。   萧煜去取来,半碗黑黢黢的,他闻了闻,又好奇尝了尝,无比嫌弃。   沈映蓉穿好寝衣出来,萧煜道:“这汤药不好喝。”   沈映蓉接过,眉都不皱就一饮而尽。   萧煜有些不痛快,“合着惠娘就不想要一个孩子?”   沈映蓉倒水漱口,拿干净帕子拭了拭唇角水渍,埋汰道:“给你生孩子啊,你想得倒挺美。”   萧煜:“……”   沈映蓉扶了扶酸胀的腰身,去到床上躺下,说道:“四爷把我夺了来,我顺了你,你想要身子,我给你,还想我替你生产,是不是太贪心?”   萧煜皱眉,不太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却无法反驳。   沈映蓉捋了捋发,淡淡道:“以后四爷会娶妻,自有女郎替你生养,我就不去操那份闲心了。”   萧煜坐到床沿道:“我娶你。”   听到这话,沈映蓉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不乐意。”   萧煜:“……”   沈映蓉:“国公府的门楣我沈氏可高攀不上,你们府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和姨娘住一个屋檐下,我可吃不消去应付。   “且婚姻讲求门当户对,我经历过一次,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也没兴致再去试第二次。   “四爷能把吴阅逼退,想来也有点脑子,若是被家中知晓我的事,只怕得闹翻天。   “我觉得,你也莫要瞎折腾了,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就这样挺好。”   她一番言语说得理性,没有丁点感情的成分,令萧煜不大痛快。   沈映蓉才不管他是否高兴,反正就抱着他迟早有一天会腻味的心态看待两人的关系。   外室就外室吧,虽然没有名分,却容易脱身。   她也不计较什么名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若还像以前那般天真,就活该遭遇不幸。   萧煜心中憋着气,自个儿去清理好后,回来见沈映蓉躺得安稳。   他不高兴钻进被窝,两人背对着背,谁也不说话。   隔了好半晌,那厮又翻身腻腻歪歪贴到她身上,好似八爪鱼把她捞进怀里,心满意足。   沈映蓉没有理他,实在太困,他爱咋咋地。   翌日他们去了一趟永兴坊,当年沈肃在京中为官时公家特地给配了官邸,现在那儿已经改成了茶楼。   他们过去时赵三郎也在。   平时茶楼会聚集不少青年才俊,有时候也主持得有诗社。   这些从五湖四海汇聚到京城谋求前程的人五花八门。   有中了进士等着寻贵人给门路入仕的,也有在地方小有名气前来谋求出路的,形形色色。   起先沈映蓉以为考中进士就能做官了,不曾想里头的门道儿多得很。   她问出心中疑惑。   赵三郎解释道:“沈娘子有所不知,朝廷里的官职就只有那么多,但每过三年就有一次春闱,录取的进士也不少。   “若是在太平时期,地方衙门的官职极少变动,不免粥少僧多,想要入职的进士们得排着号等。   “若是你运气不好,三五年寻常,十年往上也有。   “这时候就得靠人脉关系疏通,早些打点门路,上任的机会也大得多。   “这地方平时也会来达官贵人,说不定运气好就撞上贵人抬举顺利入仕,也是常有的。”   沈映蓉恍然大悟道:“原来入仕这般艰难,本以为十年寒窗苦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曾想仅仅只是开头。”   萧煜接茬儿,“所以你曾祖父在没有任何背景之下做到朝廷三品大员,着实厉害。”   沈映蓉打量周边情形,“想来他当年的路极其难走。”   几人边说边游览茶楼。   它早已不是官邸的模样,被改得七零八落,恐怕只剩脚下的青石板还刻着沈肃走过的印记。   途经一处长廊时,两侧放着不少寒菊,开得正艳。   沈映蓉瞧得欢喜,想讨要两盆,结果茶楼不卖,让对对联。   长廊上挂着不少对联,有的是下联,有的是上联,一些已经对出来了,一些则空着。   这可把萧煜和赵三郎难住了,他俩都没有文采,萧煜道:“惠娘若是喜欢,临走时我便通融着买两盆。”   沈映蓉没有应答,只仔细看那些没对出来的对联,她挑了两副七字联。   萧煜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问道:“这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沈映蓉:“骂人的。”   一旁的赵三郎也探头来看,忍不住道:“你们文人可真会骂,不带脏字。”   沈映蓉有心讨寒菊,把那两副对联解下,去到旁边的桌前,坐下取笔墨,娟秀字迹一笔一划落到纸上。   萧煜是半桶水,尚武,只知道上头写的“天地”对“春秋”是工整的。   其余的一知半解。   搁下笔后,那两副对联被青禾取去呈给茶楼管事。   沈映蓉有点小性子,说道:“不用花钱的东西,何必浪费钱银。”   萧煜:“……”   赵三郎打趣道:“沈娘子气度,我等自愧不如。”   果不其然,他们在前往茶楼包厢途中,青禾就欢喜前来,说道:“娘子,茶楼允了,准你取两盆带走。”   沈映蓉:“替我挑两株绿色的。”   青禾应好。   萧煜拍马屁,“沈娘子才情,萧某自愧不如。”   沈映蓉抬眼道:“四爷若是心疼我,可否备些笔墨与我解闷儿?”又道,“奇闻异录的县志也成,成日闷在院里,总得打发时日。”   萧煜应好。   几人入到包厢那边,里头备了红泥小火炉煮茶,还有炭烤小食,处处尽显精致格调。   今儿既然是来游自家曾祖父的往日辉煌,话题自少不了沈肃的过往。   沈映蓉有心打探,故意提及沈家败落经历。   赵三郎果然上钩,说道:“有道是人走茶凉,寻常的士子若想在京中扎根可不容易。”   萧煜在一旁烹茶,接茬道:“无论多大的官职,只要致仕,朝廷都会打回原籍,给其他人腾位置。   “若是留在京中,难免会借着在职时的关系网与人方便,时日长了,多半会结党,朝廷很忌讳这个。”   沈映蓉道:“想t来我曾祖父在京中时门生众多。”   萧煜:“那是自然,毕竟是三品大员,为官数十年,总会提拔一些才干。”   怕他生疑,沈映蓉没有细问。   这地方受达官贵人光顾,京中权贵甚多,总会碰到一两个熟人。   也真是不巧,茶楼的羊乳茶是招牌,甚得国公萧宏笙喜爱,今儿与老友在此一聚。   不曾想他刚过来,就眼尖地瞧见了萧家的仆人,随意问了一嘴。   那仆人应答四爷在这儿,萧宏笙途径包厢进来看了一眼,若是萧煜又跟狐朋狗友鬼混,定要臭骂一顿。   里头的人猝不防及见到他,全都愣住了。   萧煜的脸微不可察的有些绿,连忙起身行礼道:“爹怎么来了?”   萧宏笙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到沈映蓉和赵三郎身上,狐疑地打量他们。   萧煜的求生欲极强,生怕出岔子,忙道:“儿许久没与三郎聚过了,今日在此叙旧,没有到处鬼混。”   幸亏赵三郎的脑子好使,当即起身行礼道:“伯父好,四郎离京半年,我甚是念他,今日在此小聚,没有狐朋狗友。”   说罢又向他介绍沈映蓉,说道:“此乃我阿娘那边的远房表亲,才进京城,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当即跟沈映蓉介绍道:“表妹,这是萧国公。”   沈映蓉倒是镇定,起身行福身礼。   当时萧宏笙并未生疑,他只随意进来看一眼罢了,朝萧煜道:“你小子回京了消停着些,若是又闯出祸来让你阿娘操心,我非得扒了你的皮。”   萧煜应道:“爹放心,儿定不敢再胡作非为。”   忽听外头传来一道呼喊,萧宏笙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包厢里的三人大气不敢出。   待老虎走了后,萧煜暗暗松了口气,对面的赵三郎无比庆幸自己的机灵脑子。   唯独沈映蓉心中盘算,看方才那样子,想来萧煜那小子是怕他爹的。   有人管束着,甚好。 第三十二章 她要逃跑   鉴于萧宏笙也在茶楼, 萧煜怕出岔子,之后不敢待得太久,回了别院。   他给沈映蓉买了不少物什, 绘画用的笔墨,甚至还有昂贵的颜料。   沈映蓉被他哄得欢喜, 只要是她想要的, 他多数都会满足, 是个合格的金主。   晚些时候萧煜回府, 主仆送他离开, 许婆子这才弄明白沈映蓉的身份。   平时孙女经常来别院耍, 主仆会舍糖果,也从未骂过, 双方相处得还算和睦, 故许婆子对沈映蓉印象颇佳。   她私下里同魏氏八卦,说道:“四爷对沈娘子这般好, 可见是有放到心上的。”   魏氏故意道:“放到心上有何用, 左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许婆子虽不是赵府的家生子奴仆,却也在赵府当差了十多年,见识得也多,小声道:“你家娘子生得俊, 若是有点小手段, 入府做妾也不是不可。”   魏氏看向她,“大户人家的妾室可不易做。”   许婆子摆手,“得看遇到的家主是什么性情,若是好相处的, 哪怕是妾室,也算半个主子, 若能生下儿子来傍身,也算好造化。   “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说话难听,寻常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送去做妾,但得看什么门楣。   “若是那高门大户,巴不得把闺女卖进去求荣华富贵。   “通常有头有脸的都要体面,不会虐待姨娘,且沈娘子貌美,又会识字写画,可比一般的女郎厉害。   “现在萧四爷不曾娶妻,正是你们站稳脚跟的时候。一旦迎了主母入门,可就没这般容易进府了。”   魏氏心思一动,说道:“许妈妈说得极是,我家娘子千里迢迢进京来,若只做外室,实在委屈得慌。”   许婆子:“就是这个道理,那萧家,国公府的门楣,若是进去做妾,下半生衣食无忧,也不会吃亏。”   魏氏有心给她下套子,顺着她的话头道:“许妈妈住在皇城脚下,想来对京中的许多事情都熟悉。”   许婆子应道:“这倒是,我家男人年轻时干的是脚夫的行当,下九流走街串巷,对哪哪都熟,你若有什么想问我,他兴许知晓一二。”   魏氏:“实不相瞒,我也正为娘子的前程发愁。”   许婆子:“得赶紧在萧四爷娶妻之前入府,养在外头始终不是个事儿,没名没分的外室,日后要吃亏。”   魏氏小心翼翼道:“先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娘子的祖上也曾在京中做过官。”   许婆子是个人精,一下子就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找个背景做依托?”   魏氏连连点头,“娘子小门小户,就算是进府做妾,只怕也艰难,若有一个背景做倚靠,说不定能成事。”   说罢握住许婆子的手,“只要许妈妈能帮衬一二,定不会亏待你。”又道,“四爷对娘子大方,你也是瞧见了的,待他日搬离了别院,只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许婆子的心思活络了,赶忙道:“魏妈妈客气了,你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一声便是。”   听了这话,魏氏把她拉到了庖厨那边,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锞子,塞进她手里。   许婆子没料到她这般大方,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魏氏:“你家孙女红红生得极其可爱,日后待她长大了,总要置办嫁妆的。”   许婆子干笑两声,勉为其难受下了。   魏氏:“我想劳烦许妈妈打听一桩事,我们娘子的祖上可风光过呢,以前曾做到三品,只是家道中落,这才沦落到至今。   “方才许妈妈所言甚是,故而想请许妈妈替我们打听打听以前的户部尚书沈肃可还有哪些门生在京中。”   许婆子听得咋舌,“这么大的官儿?”   魏氏点头,“方才许妈妈说你家男人以前是做脚夫的,想来这些消息不难打听。”   许婆子忙道:“不难不难,这般大的人物,很容易打听的。”   魏氏:“那就有劳了。”顿了顿,“还请许妈妈莫要传了出去。”   许婆子:“你们只管放心,我知晓分寸。”   之后二人又说了许久才作罢。   厢房里的青禾频频往外探,沈映蓉坐在桌案前,说道:“在看什么呢?”   青禾:“奴婢瞧见魏妈妈拉着许婆子去了庖厨,不知在唠啥。”   沈映蓉抿嘴笑。   没一会儿魏氏就过来了,打起帘子进屋来,朝青禾做了个手势,她立马出去。   魏氏欢喜道:“方才老奴让许婆子帮忙探听以前老爷子在京时的那些门生,她应允了。”   沈映蓉点头,“甚好。”   魏氏显然有些担忧,“就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会不会卖账,且还是得罪萧家的事。”   沈映蓉:“这得碰运气,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什么都做了还无用处,那便是命运如此,是造化。”   魏氏似乎有些不解,发出疑问道:“有时候老奴替娘子不平,明明你是被萧四郎强迫来的,何故还为着他的体面不大闹一场?”   沈映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若把篓子捅出去了又能如何?”   魏氏脱口道:“国公府总要管上一管的。”   沈映蓉笑了笑,冷酷道:“魏妈妈也太抬举那些高门大户了,里头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   “萧四郎年头才闯了祸被罚到宜州,年尾又闹出丑闻来,若萧家人通情达理还好,若是强横些的,让我不知不觉消失,把事情平息下来,到时候你找谁哭理去?”   这话把魏氏唬住了。   沈映蓉:“这里可是京城,你我不过是蝼蚁,比不得江玉县。一旦我捅出篓子来,没有背景依靠,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萧四郎……”   “他哪有本事对抗得了家族施压?”   魏氏彻底闭了嘴,心中不禁对自家主子钦佩几分。   沈映蓉继续道:“这篓子我得捅,但绝不是我亲自去捅。”   魏氏听得迷糊,“不都一样吗?”   沈映蓉:“生路不一样。”顿了顿,“我不仅要回去,还得萧家送我回去,彻底断了萧四郎的念想,省得他再来纠缠。”   她说得笃定,心中似乎早有谋算,魏氏放下心来,知道她聪慧。   院子里清净,平时也只有两位家仆伺候,许婆子负责采买和日常,还有一位年纪轻的则洒扫干浆洗粗活。   那许婆子得了金锞子,可高兴坏了,这得寻常人家吃两年。   现在自家男人老了,腰不好,干不了重活,养的三个子女也没甚出息,有时候还要靠她的那点月例补贴。   许婆子很会钻空子抓机遇,觉得能在沈映蓉身上捞点油水,趁着外出采买的机会回了一趟家。   目前小儿子跟他们住在一起,t因着和离了,闺女养在许婆子手里照料,她心情好,特地给孙女买了胡饼和饴糖。   回到家中,男人郑老儿坐在门槛上修补坏掉的凳子。   见她这时候回来,颇觉诧异,问道:“老太婆怎么回来了?”   许婆子高兴朝他招手,郑老儿起身跟她进屋。   他们租住的房屋低矮窄小,整条巷子都是贫民住的。   京中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扎根立足可不容易。厢房里光线不好,哪怕是白日,仍旧黑漆漆的,许婆子把门掩上,只留一道缝隙。   郑老儿见她这般神秘,忍不住道:“合着二娘捡到钱了?”   许婆子把包裹了好几层的金锞子取出来递到他手里。   郑老儿好奇打开,看到黄灿灿的东西,顿时诧异地瞪大眼睛。   “二娘是从哪儿偷来的?”   许婆子没好气打了他一下,“出息,这是我伺候的主子赏的。”   郑老儿不信。   许婆子当即说起沈映蓉的情形,他听得半信半疑。   那金锞子委实扎眼,他内心一阵激动,用牙咬了一下,真是金子!   许婆子认为这是挣大钱的机会,严肃道:“这阵子那萧四爷在寻大些的院子,想来过不了多久主仆就会搬走,我得趁着这会子多从她们身上捞些。”   郑老儿有些胆小,提醒道:“你可莫要出岔子。”   许婆子:“你放心,我自知分寸。”又道,“明儿你就去打听打听沈肃的门生,那么大的一个官儿,应该容易探听消息。”   郑老儿点头。   许婆子继续道:“她们想入萧家做妾,我搭把手,各取所需,若那沈氏得幸入了萧家门,她还得感谢我呢。”   郑老儿似被那枚金锞子迷了眼,感慨道:“京中这样的地方,权贵之家随便舍些便够我们这些牛马过活了。”   许婆子把金锞子藏好,说道:“赞着给红红做嫁妆。”   郑老儿应好。   于是第二天他便外出打听沈肃过往。   在郑老儿替沈映蓉探听曾经的门生期间,她无比淡定,有时起兴会画从茶楼里讨来的绿菊。   而萧煜得了圣恩陪马氏进宫探望长姐萧贵妃。   萧贵妃年近四十,是国公府嫡长女,手里养着一个皇子,年仅十五。   按说国公府的闺女无需入宫吃苦,当年萧如英就是相中当今天子一表人才,主动进宫谋求前程。   只不过经历了这些年的磋磨,如今的萧如英早就看透了男人的那点子心思。   从十八岁进宫,走到至今的贵妃,她熬死了张皇后,斗垮不少妃嫔,享受着权欲带来的快感。   萧煜跟她一母同胞,嘴甜又会哄人,自是疼爱这个胞弟。   这回进宫,萧煜带了不少宜州特产,并还送上沈映蓉的《荷戏》讨她欢心。   萧如英生得明媚,一身雍容华贵,眉眼里写着被权欲熏染后的睿智精明。   她打开那幅《荷戏》,被其生动妙趣逗笑,赞道:“此画甚有趣味,颇有王昌中遗风。”   说罢视线落到落款上,好奇问道:“长青居士是何人?”   萧煜应答:“宜州的无名之辈。”   萧如英又细细观赏了一番,那《荷戏》显然是讨她喜欢的。   “这次四郎去一趟宜州,回来可老实了?”   萧煜:“回贵妃娘娘的话,我下回再也不敢惹祖母生气了。”   萧如英嗤鼻,“你那顽劣的性子,只有哄哄阿娘。”   国公夫人马氏道:“四郎明年就十九岁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办一场宴请,给他相看合意的女郎。”   萧如英坐到榻上,“阿娘说的是,四郎也该成家立业了,往日骄纵着,待年岁大些,总得谋一份前程。”   马氏点头,看向宝贝儿子道:“也不知什么样的女郎能压得住他。”   萧如英:“四郎性子顽劣,寻常的女郎可管束不了。   “依我之见,得替他寻凶悍着些的,要压得住才行。若不然,成了婚还像以前那般混账,那才叫人头疼。”   萧煜不满道:“听阿姐的意思,合着是要寻凶悍的泼妇来管我不成?”   萧如英被逗笑了,故意道:“就是要凶悍泼辣的女人才制得住你,谁叫你这般不知趣,京中小霸王的名声盛名远扬,一般的大家闺秀没有用处。”   萧煜:“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萧如英:“我信你的鬼话,你若什么时候收敛不捅篓子了,只怕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萧煜闭嘴,因为知道自己会捅篓子。   之后母女唠家常,都是跟他娶什么样的女人相关。   萧煜默默瞅着二人,心里头有些发愁,他实在寻不到恰当的时机开口。   却不知,这篓子被沈映蓉给捅了出来。   在未进京之前赵氏曾给她算过一卦,说她会遇贵人逢凶化吉。   许婆子就是她的贵人。   还真打听到了当年沈肃曾提拔过的门生后代,不过留在京中的只有三位,其余的后代要么早就致仕还乡,要么在外地任职,要么就病故。   但不管怎么说,给了她策划脱身的机会。 第三十三章 炸锅前夕   京中的冬月烧起了炭盆, 室内暖洋洋的,沈映蓉坐在榻上剪彩纸。   青禾送来滋阴润肺的梨膏汤,这边的气候比宜州要干燥许多。   忽听外头传来许婆子的声音, 魏氏出去看情形,原是来说事儿的。   魏氏将其迎了进来, 青禾到门口守着。   许婆子行了一礼, 说道:“娘子托的差事我家男人都打听清楚了, 因着年头太久, 多数都不在京中。   “这些人有的致仕回乡, 有的在其他州任职, 还有的则病故,断了联系。”   沈映蓉做了个“坐”的手势, 不疾不徐道:“那京中可还有门生后代?”   许婆子应道:“有的, 还有三家。”   魏氏道:“许妈妈坐下说话。”   许婆子“嗳”了一声,坐到凳子上, 把郑老儿说的那些信息细细道来。   这三家里头有一家姓冯, 后生现任大理寺正,从五品下,住在平乐坊。   另一家姓王,在京兆府做司法参军事, 正七品下, 家住太安坊。   还有一家姓钟,在工部任职虞部郎中,从五品上,也住在太安坊。   那郑老儿是个心细的, 特地把三家官老爷的品性打听一番,得出结论, 觉得冯姓官员名声稍好些,因着在大理寺当差,嫉恶如仇,很是正直。   这些信息对沈映蓉非常重要,她细细询问,许婆子一一作答。   青禾备了茶水来,许婆子在屋里唠了许久,皆是跟三家京官有关的事。   接近正午时分,许婆子才去庖厨那边备饮食,沈映蓉久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魏氏轻声喊道:“娘子?”   沈映蓉回过神儿,魏氏试探问:“接下来娘子作何打算?”   沈映蓉轻轻摩挲袖口,若有所思道:“撒网。”   魏氏:“???”   沈映蓉:“先把求救信函投出去再说,若能落下水花来,便是好兆头。”   魏氏担忧道:“这三家品级算不得太高,只怕没一家敢去招惹萧府。”   沈映蓉:“投石问路,走一步算一步。”顿了顿,“方才听许妈妈的意思,冯家刚正,万一他家管上了呢?”   魏氏燃起希望,“在大理寺任职,管的就是不平事。   “萧四郎把娘子夺来,本就不平,如今你向他们求救,倘若有点良心的,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的乐观沈映蓉并未反驳,始终秉承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宗旨筹谋,倘若还是未能逃脱萧煜的手掌心,那就是命里有这场劫。   现在选定了目标,沈映蓉开始琢磨着怎么去写那封求救信函。   这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交代清楚事情原委,其次要煽情自己处境和诉求,最后才是祖辈旧情恳请。   要文采斐然,要言辞真切,要撼动人心,缺一不可。   这是她最关键的机会,也是她能否继续筹谋下去的根基。   当天夜里沈映蓉辗转反侧,脑中琢磨着怎么去写这封求救信。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反复琢磨,有时候写了几笔,又觉不甚满意,重新斟酌。   如此反复折腾数日,总算写好近千字的求救信。   她从头到尾阅读,斟字酌句,直到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抄写了三份。   魏氏又使了钱银给许婆子,请她帮忙把信函投送到冯王钟家。   在许婆子把信函带出去的第二日,萧煜过来了一趟,原是方安找到了合适的院子,让主仆搬过去。   那院子就租在隔壁坊,是一所二进院儿,萧煜特地把沈映蓉带过去看。   院子的东家是商贾,把空置的租赁出去,里头家具一应俱全,条件比赵家别院好t得多。   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从萧家庄子里调来的。   沈映蓉自然想在别院那边,毕竟她要跟许婆子交接,怕打草惊蛇,倒也没说什么。   萧煜握住她的手,说道:“前阵子我把惠娘的《荷戏》送与我阿姐,她很是喜欢。”   沈映蓉颇觉诧异,“那不值钱的东西可莫要污了贵妃娘娘的眼。”   萧煜:“惠娘莫要妄自菲薄,我阿姐说甚有风趣,颇有王昌中遗风,还问了长青居士是何人。”   沈映蓉笑道:“能得贵妃娘娘抬举,可是我的荣幸。”   萧煜正色道:“近日家中提起要替我相看女郎,惠娘且在此地安心住下,待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阿娘提起我二人的事情。”   听到这话,沈映蓉忙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里头既然安排了,四郎还是莫要推拒,毕竟你才从宜州回来,恐又惹得家里人不痛快。”   她生怕那小子沉不住气把事情捅出来,一番劝解安抚。   萧煜听着不对味,却也没说什么,因为目前他确实不太好处理这事。   得循序渐进。   没过两日主仆从别院搬离,魏氏特地跟许婆子交接。   两人说好日后接头方式,魏氏再三提醒,说断不能让萧家的奴仆知晓。   许婆子拍胸脯道:“你只管放心,这事定会给沈娘子办得漂亮。”   魏氏又塞了些碎银与她,许婆子心中欢喜,却未表露出来,她本欲推拒,魏氏道:“在外头总要打点着些,就有劳许妈妈费心了。   “若那边有什么回应,还请许妈妈亲自来知会,我们娘子必当重谢。”   许婆子连连点头,“我晓得的,到时若有音信,我就说给你家娘子带家里头制的腐乳来。”   魏氏:“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二人细说了好一会子,方安过来把箱笼搬到车上,先带过去。   稍后主仆也离开了别院,去隔壁坊落脚。   就这样,沈映蓉在奉业坊住下了。   月底的时候萧府找了个由头宴请,京中后宅女眷但凡是适龄女郎大多数都会被长辈带去参加,因为前来参宴的也有未曾婚配的小郎君。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高门大户心疼女儿的还是会提前相看,不会摸瞎。   在萧府热闹非凡时,沈映蓉这边清净得异常。   宜州极少下雪,外头天色暗沉沉的,听仆人说腊月会下雪,她有些想家。   京中的饮食跟宜州那边还是有区别,偏清淡,最初那几天她一点都不习惯,现在日渐适应,开始融入当地习俗。   魏氏取来两个火晶柿子,是烤温热的,用麦秆戳进果肉里吸食。   沈映蓉用了一个,还有一个给青禾了。   也亏得萧煜有心,偷偷差方安送来食盒,说今日府里宴请,备下不少好菜,特地捎过来给她尝。   这会儿已经有些冷了,魏氏拿到庖厨热了热,有五道,一道炮豚,也就是烤乳猪。   一道扒鱼肚卷,一道酱焖鹌鹑,一道酱羊肉和煨鹿筋。   满室食物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魏氏笑盈盈道:“那萧四爷倒是个有心的,差方安跑了好几个坊送过来。”   沈映蓉尝了尝炮豚,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肉香浓郁多汁,她朝青禾招手,“自个儿取筷来尝尝。”   青禾口水吞吞,却不上前,“娘子多用些。”   沈映蓉:“我用不了这么多。”   说罢看向魏氏道:“魏妈妈也来用些,尝尝京城里的味道。”   她们平时的伙食也开得不错,但极少有这类大菜。   萧府的庖厨显然很厉害,煨鹿筋软糯弹牙,沈映蓉用了好几块。   还有两盅甜品,她没用,青禾想馋嘴,被魏氏制止了,打发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   下午沈映蓉出去透了透气,也仅仅只在院子里,她不能擅自外出,有刘婆子盯着。   既然是外室,自得有外室的样子。   望着四方高墙,好似一口深井。   沈映蓉仰头看天空,算起来自她投出求救信已经有好几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回应,亦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回应。   孤身一人,受困于这个被高墙围困的四方天地里,好似一只笼中鸟。   主人高兴的时候过来看看,不高兴时则丢到一边。   也或许有些人就喜欢这样的生活,无需为生计忧心,吃穿用度都比寻常人好得多,只要讨好男人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纵使沈映蓉在窒息的时候会用精神胜利法短暂麻痹自己,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便清醒。   进京的这两月她其实一点都不开心,疯狂想家,想念爹娘,想念阿宝,想念家中的那棵枣树。   有时候她也很迷茫,为什么会来到京城,这或许是她生命里的一场劫难。   萧煜就是她的劫。   见她独自在角落里站了许久,魏氏怕她受凉,提醒道:“娘子该进屋了,恐受了寒。”   沈映蓉回过神儿,心事重重道:“都过好些日了。”   魏氏知道她的意思,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毕竟人走茶凉,祖辈攒下来的交情,能不能管用真的说不准。   主仆进屋,沈映蓉把从家里带来的故土翻出嗅了嗅。   她握在手里,这泥土是从枣树下刨来的,也不知今年的枣子够不够阿宝糟蹋。   心中思念,她想给家里人写封信,却无从下笔,徒增他们的担忧罢了。   与此同时,远在江玉县的沈家夫妇特地去祖坟烧纸上香,夫妻俩给沈肃的坟头磕了好几个头。   赵氏跪在碑前,虔诚道:“老爷子定要保佑你曾孙女能平平安安回来,这些年沈家够遭罪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顺遂些。”   沈方哲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惠娘吉人自有天相,至多明年,定能回来。”   赵氏心中不是滋味,“她打小就养在身边,不曾出过远门,一下子去那么远,举目无亲,定会吃些苦头的。   “你也知道那孩子,素来报喜不报忧,来信说一切安好,她怎么能安好?   “跟在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身边,饮食能不能习惯,水土服不服,有没有生病?   “昨儿晚上我梦见她,怎么喊她都不应,脸也看不清,吓坏我了。”   说罢又磕了几个头,叨叨絮絮道:“老爷子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若是不管事儿,以后就不给上香烧纸了。”   沈方哲无言。   这不,许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投出去的求救信隔了二十多天后,可算有了回应。   快到年底时太安坊的钟家差了仆人联络上许婆子,说年底比较忙,待年后会来联系。   许婆子欢喜不已,心想只要有依托,沈映蓉定能顺利进府做妾,当即找了个由头过来报信。   她特地捎了自己做的腐乳和腌萝卜干送来,跟萧家的仆人说沈映蓉嫌饮食清淡,之前喊她做些佐粥的腐乳送来。   仆人去通报,室内备年货的沈映蓉听到许婆子过来,压下心中的激动,忙叫青禾喊她进去。   许婆子被仆人带到偏厅,魏氏遣退仆人,去守门。   沈映蓉顾不上身份,忙迎了上前,试探道:“许妈妈可是有信儿了?”   许婆子向她行礼,她连忙扶她。   “有信儿了,是太安坊的钟家。”   听到钟家,沈映蓉不禁愣了愣。   当时她把希望寄托到大理寺正冯家,却不想回应的竟然是虞部郎中钟家,倒是挺意外。   许婆子压低声音道:“那边差家奴来同我说,年底主子忙,要年后才会与我这边联络,娘子且等着,定有好消息。”   沈映蓉欢喜得不行,难以压下嘴角的笑意,只要有回应就好,就怕一块石头砸下去,连水花都没有。   这些日她等得焦虑,现在可算可以松口气了。   院子里被仆人看管得紧,若总是进出定会起疑,沈映蓉行事素来稳妥,同许婆子商量下回再见面的方法。   二人并未说得太久,许婆子临走时,青禾又使了钱银给她。   待她出去后,沈映蓉握拳难掩欢愉。   这高墙大院哪里困得住她,至多明年开春,她定要翻爬出去。   只要捅到萧家那里,有钟家出面,她定能如愿以偿! 第三十四章 捅篓子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压在心中的巨石落下, 这个年沈映蓉过得轻松不少。   大年三十那天萧煜要在府中陪家人,在头天特地过来一趟。   庖厨备下好酒好菜,沈映蓉心情好, 也小酌两杯。   外头时不时响起爆竹声,丫鬟婆子们得了赏钱, 个个都喜笑颜开。   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沈映蓉好奇出去看。   起初那雪极小, 后来竟有拇指般大t。   院里的人们很是欢喜, 魏氏道:“瑞雪兆丰年, 明年定能大丰收。”   萧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若是往年,早下了, 今年来得晚。”   沈映蓉:“宜州甚少下雪。”   人们站在屋檐下看漫天飞雪, 萧煜怕她受凉,用大氅把她裹住。   那时他的胸膛温热坚实, 仿若铜墙铁壁般, 把她圈禁在怀里。   当天晚上下了整夜大雪,被窝里温暖缱绻,萧煜很享受这种情人间的亲昵,哪怕他知道沈映蓉的迎合并非真心。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只想把她锁在身边, 待时日长些,总能把她捂热。   耳畔的呼吸平稳,青丝交缠,十指相扣, 萧煜占有欲极强,只想日日腻歪在一起。   室内烧着炭盆, 身边的活暖炉显得多余。   沈映蓉把被子拉低了些,萧煜怕她受凉,又给盖上。她随手掀开,他盖上,如此反复数次。   她受不了把大腿压到他身上,这回萧煜老实了。   第二天萧煜要回去应付家人,沈映蓉替他穿戴。   院子里积下厚厚的白雪,树枝上压得沉甸甸,一片银装素裹。   把他送走后,沈映蓉回到房里,起兴写了两副对联。   虽然远走他乡,所幸有魏氏她们陪伴,她倒不会感觉孤独。   屋里备得有不少年货,沈映蓉在炭炉上煮羊乳茶,烤栗子桂圆干,惬意至极。   有时候她觉得萧煜确实是个合格的金主,不会发怪脾气,也从未训斥过下人,没说过她哪里不好,多数情况下涵养极佳。   到底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人,就算再纨绔混账,似乎也有点底线,除了对她强求外,其他人是懒得去管的。   连魏氏有时候都觉得老天开了一个玩笑,如果一开始两情相悦的是这个人,或许日子不会过得这般拧巴。   她是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他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阴差阳错。   大年过后的初二那天萧煜来过,之后便被抓去走外祖那边的亲戚。   直到初九,积雪融化,许婆子才过来了一趟。   先前她们商定传递消息,许婆子在后墙那边学鸟叫。   年后沈映蓉日日盼着来信儿,有时候是魏氏在假山那边,有时候则是青禾。   听到鸟叫声,青禾机灵,从廊下过去,故意大声说话喊魏氏。   外头的许婆子认得她的声音,又叫了一会儿。   青禾说暗语,一只小小的布袋从墙头抛进来。   青禾连忙去捡拾。   许婆子得了她的回应,这才偷偷离开了。   那布袋很小一只,是许婆子缝的,里头装了一块石头。   青禾将其带进屋,偷偷道:“娘子,许妈妈来信儿了。”   沈映蓉忙从里间出来。   青禾把布袋给她,里头除了一块石头外,还有一张纸条。   上头写着正月十八在通义坊太兴寺会面,并附带了时辰和详细寮房。   沈映蓉高兴不已。   也在这时,魏氏打起门帘进屋来,她识得字,沈映蓉把纸条给她看。   魏氏沉吟道:“娘子得早做安排才好。”   沈映蓉朝青禾做手势,她出去守门。   “眼下离正月十八还有好些日,魏妈妈替我问一问这边去通义坊要多久。”   魏氏点头。   主仆二人就正月十八出门做筹谋,而另一边的钟家也为着这事费心。   也该沈映蓉运气好,钟郎中的夫人姜氏是个泼辣的,自己有闺女,看到沈映蓉的求救信后生了同情心。   钟家祖辈都是京城人,钟国淮也晓得祖辈曾受过沈肃的提拔,才得以入仕立足。   沈映蓉投出去的三封求救信,另外两家因着萧府权贵不愿去招惹,选择了无视,唯独钟国淮给了回应。   夫人姜氏是个热心肠的,那封求救信函至情至性,文采斐然,引得她落泪。   钟国淮也备受触动。   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曾经那般荣耀的沈家,一朝败落竟落到这般田地,也着实叫人扼腕。   夫妻二人并不清楚对方的详细情况,打算先见一见再说。   快到正月十八的前两日,萧煜过来,沈映蓉同他说起想去太兴寺拜一拜。   当时萧煜并未起疑,她成日关在院子里,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十八那天上午萧煜陪她出门,沈映蓉心情高兴,像孩子似的雀跃。   萧煜握住她的手道:“惠娘今日心情挺不错。”   沈映蓉:“熬过了隆冬,看到太阳,心情自是雀跃。”   萧煜抿嘴笑,问道:“来京的这些日可还习惯?”   沈映蓉哄他道:“四爷处处周到妥帖,我住得习惯,连青禾都养胖了一圈。”   萧煜:“等什么时候我寻得时机把你我二人的事定下来,日后把你爹娘和阿宝也接进京,让阿宝进国子监,有萧家铺路,入仕也容易些。”   沈映蓉:“我倒是有些想家了。”顿了顿,“想家里头的那棵枣树,它陪伴了我十多年。”   萧煜:“无妨,那便把它挖进京,栽种在我们的院子里,日日伴你左右。”   听到这话,沈映蓉忍不住道:“你疯了。”   萧煜很严肃,“我没疯。”又道,“你来了京城,家里头的人或物,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把它们带来作陪。”   沈映蓉笑,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到心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把萧煜划进她的人生里,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有交集,也仅仅只是过客。   她不会在他身上投入分毫感情,也不会轻易再对男人动心。   今日天气好,太兴寺香客云集,他们抵达时好不热闹。   沈映蓉主仆去拜菩萨,许婆子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还是青禾眼尖,瞧见了她的身影,在一棵树下张望。   青禾不动声色扯了扯了沈映蓉的袖口,用眼神示意。   沈映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树下的许婆子也瞧见了她们。   怕被萧煜察觉,许婆子故意侧身,把脸转移到另一边。   现在还未到时辰,钟府的姜氏携了丫鬟婆子到秋字号寮房歇着。   不一会儿许婆子过去跟她们接头,朝姜氏行礼道:“夫人,那沈娘子来了。”   姜氏问:“她这会儿在哪里?”   许婆子应答道:“这会儿萧四爷在身边的,没法脱身,劳你先等着,我过去看看。”   姜氏对沈映蓉实在好奇,差丫鬟彩云跟着去瞧瞧。   许婆子领着她过去。   当时沈映蓉正跟萧煜说话,不知在议着什么,把萧煜逗笑了。   彩云远远地瞧了一眼,许婆子在人群中道:“那位穿杏色衣裳的女郎就是沈娘子。”   彩云道:“生得挺俊。”   许婆子:“那是,能入萧四爷的眼,自要有几分姿色。”顿了顿,“彩云姑娘先去回夫人,等沈娘子找机会脱身,我便带她来见你们。”   彩云点头,回去复命。   寮房的姜氏见她回来,问道:“如何了?”   彩云行了一礼,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方才看到沈娘子了,在萧四爷身边的。”   张婆子好奇道:“那女郎生得如何?”   彩云:“生得端方文雅,身段脸嘴甚好,若说是官家娘子也信得过。”   姜氏:“到底是士族家的女儿,有这般好文采,定是个了不得的。”   主仆就沈映蓉的情况唠了一会儿,而另一边的沈映蓉心血来潮说要去听禅,把萧煜带去佛堂那边。   寺庙里的高僧端坐在蒲团上说佛法,底下坐了不少信众。   沈映蓉和萧煜坐到一块儿,她想借着听禅脱身。   平时萧煜是没耐心听这些的,但见她愿意,也没有说什么,耐着性子陪同。   一旁的沈映蓉藏着心事,听得心不在焉。   莫约过了两刻钟,她压低声音说要去茅房,等会儿就回来。   当时萧煜并未起疑,还真以为她有三急。   沈映蓉悄悄起身退了出去,门口的魏氏忙上前搀扶她出去,特地留青禾在这儿盯梢,怕萧煜寻人。   主仆离开佛堂后,魏氏当即向僧人询问寮房去处。   僧人指路,二人匆匆过去。   途中遇到许婆子,双方简单寒暄两句,便一起往寮房去了。   沈映蓉时间紧,行色匆匆。   几人去到“秋”字号房,彩云领她进去,许婆子去到另一边回避,魏氏则守在门口,以便提醒她时辰。   姜氏坐在矮榻上,穿了一身黛色衣裳,看模样也不过四十多的年纪。   她梳着圆髻,有一双吊梢眼,薄唇抿得紧,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犀利审视。   沈映蓉压下心中的激动,定了t定神儿,上前行礼问安,喊了一声夫人。   姜氏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上下打量她道:“你就是沈尚书的曾孙女?”   沈映蓉点头应是,当即三言两语把家中成员简单叙说一番,并取出沈肃的遗物笔记和自己的路引呈上。   姜氏接过手细细查看,路引上有详细的姓名籍贯,是她身份的凭证。   至于那块残玉和沈肃的笔记,她并不清楚。   那封求救信函被姜氏从袖袋里取出,严肃道:“你的求救信我家郎君看过了,倘若遭遇是真,那萧四郎也着实欺人太甚。”   沈映蓉连忙跪下,“这会儿萧四郎在佛堂那边,怕他生疑,我等会儿就得回去应付。   “今日夫人愿意来见我,无论结果如何,惠娘都心生感激。   “只是孤身一人来京,人轻言微,实在没有出路,这才迫不得已求到了钟家门下,还请夫人勿要责怪。”   姜氏忙去扶她,语气缓和许多。   “可怜见的,萧家权贵,那萧四郎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人厌狗嫌的东西,你落到他手上,岂能有好果子吃?”   沈映蓉似被触动,红了眼,故意道:“我在宜州夫家琴瑟和鸣,偏被萧四郎拆了姻缘,强抢了来。   “如今被他养在外头,丫鬟婆子看得紧,甚少能随意外出,应是防着我捅出篓子来。”   姜氏犀利道:“那可不,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混账东西胡作非为,去年春日聚众招妓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去了一趟宜州又夺了有夫之妇,简直猪狗不如。   “他这般把你藏着掖着,想来是怕家里头知晓。   “我若是你,定要大闹一场,闹到国公府,闹他个天翻地覆。”   沈映蓉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无奈道:“夫人所言甚是。   “可是惠娘一介弱女子,于萧家而言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若是惹恼了他们,为保萧四郎名声,只怕什么时候丧命都不知。”   姜氏愣了愣,随即沉默。   沈映蓉继续道:“我之所以求到夫人这里来,是想求夫人替惠娘陈情,求国公府的主母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姜氏若有所思,皱眉道:“你想我替你走一趟国公府,让萧家的长辈做主放你回去,是吗?”   沈映蓉再次跪下,磕头道:“惠娘无事不登三宝殿,实在惭愧求到夫人手里。   “可是京城那么大,惠娘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厚颜寄托祖辈往日结下的善缘,寻求一线生机。   “不管夫人是否愿意出面,今日得见夫人,惠娘心中甚慰,至少还有人记得沈家祖辈曾经结下的情义。”   这话说得姜氏心中沉甸甸的,再次扶她起身。   “钟家祖上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但听郎君说,当年他们确实得了沈尚书的提拔,方才得以顺利入仕。   “后来在官场上的几年,也多亏沈尚书照拂指点,再后来沈尚书致仕回乡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听外头传来魏氏紧张的提醒声,“娘子,该回了,恐萧四爷寻来。”   沈映蓉知道自己耽搁得有点久了,心里头不由得发慌。   姜氏见状,果断道:“你把沈尚书的遗物留与我,待我回去与郎君商议,至多三两日,不管是什么结果,总会给你答复。”   沈映蓉忙道:“多谢夫人费心。”   说罢把遗物交予她,不敢继续逗留,匆匆告辞离去。   待她走后,张婆子道:“看她那年岁,应与元娘差不多的岁数。”   姜氏点头,“兴许也不过二十出头。”顿了顿,“言行举止倒是挺沉稳,可见家中教养得不错。”   张婆子微微皱眉,“这事娘子真要管吗,那萧家到底有权势,若是得罪了,恐影响郎君的仕途。”   姜氏:“先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我们钟家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当年得沈尚书指点提拔,而今沈家家道中落,那女郎又身陷囹圄,被迫做了外室,钟家若见死不救,也实在过意不去。”   张婆子闭嘴不语,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热心肠的,不便多言。   外头的沈映蓉主仆匆匆回佛堂那边。   能顺利得见钟府夫人,许婆子立了大功,魏氏把事先准备好的金锞子许了两枚给她,让她勿要再露脸,怕引起萧煜怀疑。   许婆子得了赏银,麻溜消失不见。   佛堂里的青禾已经出来了,幸好她们回来得及时,原是萧煜见她这么久都未回来,差青禾去寻。   这场会面有惊无险。   沈映蓉重新回到佛堂听禅,内心安定许多,再无先前的心不在焉。   她无比虔诚,默默祈祷自己春日就能归家。   下午姜氏回府,待傍晚时分钟国淮下值回来,姜氏把沈肃的遗物拿给他看,说起今日在太兴寺见沈映蓉的情形。   钟国淮握着那枚残玉久久不语。   姜氏试探道:“我瞧着那闺女也实在可怜,成日被关在院子里,明明有好姻缘,偏被强拆成了外室。   “从宜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举目无亲,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钟国淮看向她,理智问道:“你看过沈氏的路引?”   姜氏点头,“我看过的,籍贯是宜州江玉县人。”又道,“先前我曾听郎君提起过,沈尚书的祖籍就是江玉县?”   钟国淮“嗯”了一声,“父亲生前曾提过数次沈家的过往,我有印象。”   姜氏:“那这遗物呢,郎君可曾见过?”   钟国淮摇头,“沈家的东西,我自然没有见过。”顿了顿,“不过这份笔记,确实是沈尚书之物,父亲书房里还留着他老人家当年写给祖辈的信函。”   姜氏:“既是如此,那郎君可愿帮扶一把?”   钟国淮:“容我再斟酌斟酌。”   姜氏不再多问。   这事沈映蓉本以为钟家会给予她答复,结果那边没过两日,姜氏就亲自走了一趟国公府。   钟国淮最终思虑再三,还是许了沈家后人一条生路,出手管了。   当时国公夫人马氏刚从寿安堂晨昏定省回来,忽听婢女来报,说虞部郎中的钟夫人递了拜帖来。   马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递了拜帖?   她心里头直犯嘀咕。   婢女知春说道:“若夫人不愿意见,奴婢便差婆子去拒了。”   马氏点头。   像她那样的贵妇,打理中馈就已经够费神儿了,压根就没有精力再来应付。   这差事原本该落到长房儿媳妇手里的,无奈她身子弱,老二家的想插手,萧老夫人却不允,于是马氏只有继续扛下去。   高门大户总少不了走门路的,一会儿这个远房亲戚,一会儿那个人脉委托,烦不胜烦,马氏无心应付,多数都会推脱。   她以为钟家也是来走门路的,并未多问,直接让下人拒了。   不曾想姜氏却是个厉害的,让下人再次通报,提及去年萧煜被罚宜州一事。   这可把马氏气着了,觉得那姜氏来者不善,是故意找茬儿,当即便差人把她请进园子,倒要见一见。   哪晓得这一见,便把马氏气得炸锅。 第三十五章 沈映蓉入萧家讨公道   姜氏被家奴领进翠华园, 搀扶她的张婆子目不斜视,心里头到底有些紧张。   国公府极大,几人七转八拐的, 行了许久,总算到了马氏的住处。   仆人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里头的婢女知春出来接迎, 行礼道:“我家主子正忙着, 恐要让钟夫人久等了。”   姜氏应道:“无妨, 今日这事, 等多久都等得。”   知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主仆领进偏厅那边, 随后便去请示马氏。   马氏心里头不大痛快,见她过来, 问道:“可领进来了?”   知春点头, “回夫人的话,钟夫人在偏厅候着, 奴婢说你现下正忙, 恐要让她多等会儿,她却道今日这事等多久都等得。   “奴婢听着不对味,应是真有什么事情来访。”   马氏略一沉吟,道:“我等会儿过去。”   之后莫约过了茶盏功夫, 她才去到偏厅。   姜氏起身行礼, 态度不卑不亢,并未因为对方身份贵重就弯了腰。   马氏由知春搀扶坐到贵妃榻上,问道:“不知今日钟夫人来坊,所为何事?”   姜氏看向室内的家奴, 马氏挥了挥手,下人陆续退了出去, 知春到门口守着。   姜氏这才说道:“这事我原是不想管的,怎奈那闺女实在可怜。”   马氏:“???”   姜氏从袖袋里取出沈映蓉的求救信函t,张婆子忙上前呈递到马氏手里。   马氏接过,心中愈发觉得狐疑。   她虽年近六十,眼神却好,拆开信函,越往下看,血压就一点点往脑门上冲。   姜氏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心中掐算着这事成与不成。   那信函上写了近千字的求救,把事情原委叙得一清二楚,看得马氏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脱口道:“荒唐!我儿岂会干出这等荒诞事?!”   姜氏平静道:“夫人息怒,我原也是不信的,但沈氏确实被萧四爷养在光福坊的崇明巷做外室。   “前两日我在大兴寺看过沈氏的路引,她也确实是江玉县人不假。   “按说我们钟家是管不上的,但想起此事总归不妥。   “想当年沈肃沈尚书在京中何其风光,如今家道败落,他的后生被欺辱到这般田地。我等实在看不过去,故才求到府上,想恳请夫人做主放了沈氏,让她回乡与夫家团聚。”   马氏拿着信函眼皮子狂跳,难怪萧煜那混账东西回京后老实许多,没怎么见他跟狐朋狗友鬼混,原是憋着大的!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怕钟家把事情捅出去坏了国公府的名声,马氏连忙稳住她道:“这事府中着实不知情,如今钟夫人上门来讨公道,我自当会处理妥当。   “只是事关萧府声誉,在未查明实情之前还请钟夫人勿要宣扬出去。”   姜氏点头道:“夫人只管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又道,“那沈氏也别无所求,只盼能平安回乡与父母家人团聚即可。”   马氏冷静道:“待我查明情况,自会给她一个公道。”   姜氏:“如此甚好,也不枉我走了这趟。”   现在二人把事情说开,马氏怕事情捅出去了掀起波澜,对姜氏的态度极其友善,全无先前的牢骚。   姜氏也不想多待,并未坐多久就离去了。   把她送走后,马氏实在被气得半死,又把那信函从头到尾细看一遍。   也该沈映蓉文采好,看得她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把萧煜唤回来扒皮。   外头的知春不知情,进来看到马氏满面怒容,吓得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氏才道:“去寿安堂,立刻。”   此时寿安堂的萧老夫人正在佛堂里静坐养性。   她的一生大部分都奉献给了萧家,老国公死得早,儿子又不中用,家里头全靠她撑着,努力走到今天极其不易。   萧府的每一位家庭成员都是振兴国公府的基石,不论是婚嫁,还是前程,都会按照她的意愿去执行。   至少前面几位孙辈执行得非常不错,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造就出萧家如今的辉煌。   她的权威不容人挑战,任何人都不能忤逆。   莫约两刻钟后,马氏拿着那封求救信过来,她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妥帖处理此事。   仆人在门口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商议。”   萧老夫人:“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马氏进入佛堂,特地让知春遣退闲杂人等。   见她神色凝重,萧老夫人皱眉道:“何事?”   马氏跪到地上,哭丧道:“阿娘,四郎又闯祸了。”   听到这话,萧老夫人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没好气道:“那孙子,一天到晚皮子痒,若是安分起来,反倒奇怪。”   马氏差点哭了,双手呈上求救信,“儿教子无方,以至于那畜生干出抢夺有夫之妇的荒唐事来,方才虞部郎中钟家找上门告状了。”   萧老夫人愣住,似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   马氏硬着头皮道:“四郎在宜州抢了人-妻进京,当外室养着。   “且那女郎还是户部尚书沈肃的曾孙女,她走投无路求到钟家,钟家插手寻到府里,求我放沈氏回家……”   这一连串每个字都很炸裂,萧老夫人年纪大,自然也听说过沈肃,并且还知道沈家以前也出过败家子。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她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马氏道:“是沈氏求到钟家的求救函。”   萧老夫人:“念与我听。”   马氏有些怂。   萧老夫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念来我听听,四郎那小子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马氏压下心中的惶恐,迫不得已把沈映蓉的求救信念给她听。   佛堂里清净得异常,萧老夫人板着棺材脸,神情里透着阴霾。   马氏的声音紧张得有些抖,硬着头皮念那信函。   从头到尾萧老夫人都没有说话打断,只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尾结束,仍旧不发一语。   马氏到底心虚,试探道:“阿娘……”   萧老夫人闭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养的四个孩子里头,前三个甚有出息,日后定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何故这个老四就这般人厌狗嫌?”   马氏:“……”   萧老夫人:“说你们两口子教子无方,前头三个又都长出息,为何这个老四,就长了一身反骨?”   马氏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阿娘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是六神无主,若是传了出去,四郎的名声便彻底坏了。”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有过名声了?   “沈家祖辈能做到三品大员,可见在原籍也是有名气的。   “他把人家闺女抢了来,只怕江玉县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马氏:“……”   萧老夫人被气得够呛,掐捻佛珠的指骨掐得发白。   “当初我罚他去宜州反省,结果把人家的媳妇儿给抢了,他就是这么反省来着?”   马氏还在做垂死挣扎,“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若找四郎来问个清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若没有这档子事,那钟家何必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名头寻上门来,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吗?”   马氏闭嘴不语。   萧老夫人到底恼了,佛珠一股脑砸到地上,把马氏吓得抖了起来。   沉寂了许久,萧老夫人才道:“当初是谁和四郎去的宜州?”   马氏恭恭敬敬道:“是甄嬷嬷和方安。”顿了顿,“阿娘可要把他们找来问话?”   萧老夫人:“问了也没用,四郎这般瞒着家里头,定是不想让我们知晓。   “甄嬷嬷是他的乳母,想来在宜州也知道这事的后果,定也劝过。   “可是那小子一身反骨,她若劝得住,又何来今日之事?”   马氏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冷静道:“先莫要打草惊蛇,你晚上探探四郎的口风,若他没有察觉沈氏已经放风出来了,便暂且稳住他。”   马氏:“那接下来呢?”   萧老夫人:“想法子把他支出去,最好是支到庄子里待几日,我要亲自见见沈氏。   “她写给钟家的信函甚有才华,可见是个头脑聪慧的,你差人把她带进府我见一见。   “在这之前,最好把方安和甄嬷嬷控制住,莫要让他们放信给四郎,省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氏连连点头,又忍不住问:“那这事要知会……”   “瞒着,让我暗地里把这事平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了她的话,马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只要有萧老夫人出手,这事多半稳妥了。   “把信给我。”   马氏双手奉上。   萧老夫人道:“你下去吧,记好了,谁也别说。”   马氏:“儿明白。”   萧老夫人抬手,她起身退了出去。   方才被砸到地上的佛珠碎了几颗珠子,萧老夫人神色平静地把它们捡拾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生过气了,萧老四那龟孙儿总能让她特别关注。   这不,晚上马氏特地把萧煜喊到她的院子用饭,并试探一番。   那小子压根就没意识到头顶乌云密布。   马氏瞅着这个人厌狗嫌的儿子,他是她的老来得子,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曾想养出一个讨债的。   府里头的子女们哪个不是乖巧听话,唯独这个逆子,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游手好闲,像个事儿精。   马氏既是心疼又是嫌弃,能把萧老夫人气得砸佛珠,他算是第一人。   没过两日萧煜就被马氏支到了城郊的庄子里,他和方安一出府,甄氏就被翠华园的仆人锁了起来。   禁止她传递消息。   马氏差亲信去请沈映蓉。   当时沈映蓉在屋里绘画,忽见魏氏面色慌乱进来,语无伦次道:“娘子,国公府来人了!”   沈映蓉愣住。   魏氏慌张道t:“国公府来人了,她们说是受了国公夫人的命前来请娘子进府。”   听到这话,沈映蓉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来的人可识得?”   魏氏摇头,“一个都不认得。”   沈映蓉心下权衡,安抚她道:“魏妈妈莫要慌张,你去回话,让我换身衣裳。”   魏氏着急道:“老奴看着那帮人来者不善,恐……”   沈映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法子应付。”   见她面色镇定,魏氏这才稍稍放心,出去应付那帮丫鬟婆子。   青禾进来伺候沈映蓉更衣。   莫约茶盏功夫,主仆才去到前厅。   领头的婆子上下打量沈映蓉,行礼道:“老奴受了夫人之命,特地来接沈娘子进府问话,还请沈娘子莫要为难老奴。”   沈映蓉镇定看她,对方衣着考究,可见在萧府是个有地位的家奴。   “不知这位妈妈贵姓?”   婆子应道:“老奴姓胡。”   沈映蓉:“胡妈妈可有国公府的腰牌?”   胡婆子取出自己的腰牌,沈映蓉接过细看,她见过甄氏的腰牌,知道这东西可以证明身份。   确定对方是国公府的人后,沈映蓉才由魏氏搀扶着跟她们走了。   青禾有些担忧她,喊道:“娘子……”   沈映蓉:“且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青禾欲言又止。   马车已经侯在后门,沈映蓉上了马车,丫鬟婆子们往国公府去了。   从这边过去要经过好几个坊,府里的马氏去到寿安堂,心中到底对沈映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才会让逆子干出这等畜生事。   相较而言,萧老夫人则已经淡定许多。   她经历得多,什么事都看过,对这类风流事早已见怪不怪。   见马氏心事重重来回踱步,萧老夫人端起杯盏,淡淡道:“你莫要再晃了,我眼花。”   马氏不满道:“儿就奇怪,四郎怎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那小子也快要行冠礼了,想女人是人之常情。   “以前他不要通房妾室,又喜欢舞刀弄枪,我还当他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不曾想,他原是喜欢他人之妻。”   马氏埋汰道:“阿娘莫要打趣了,四郎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混账成这般。   “定是那沈氏狐媚勾引他,如今又故意捅到钟家,说不定是想入萧家门,攀富贵。”   萧老夫人挑眉,“你就莫要往你那宝贝儿子脸上贴金了,那龟孙儿是什么性情你我还不清楚吗?   “沈氏能写出这般求救信,可见才华素养,定是那龟孙儿见色起意,起了馋心,把人给强夺了来。”   马氏还是不服气。   萧老夫人道:“待沈氏来了,一问便知,她若有心入萧家门,用这样的法子可不管用。”   马氏:“阿娘圣明!”   莫约到巳时四刻,沈映蓉才抵达国公府。   胡婆子领着她进入角门,里头备得有一顶小轿。   沈映蓉上轿,轿夫抬着她前往垂花门,行了茶盏功夫,一行人才在垂花门前停下,男仆是不能入内院的。   魏氏搀扶沈映蓉下轿,胡婆子引着她们去往翠华园。   尽管在宜州时主仆就见识过萧家的富贵,但祖宅跟这里比起来相差甚远。   亭台楼阁,假山石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行至一处八角亭时,遇到寿安堂的仆人,说马氏在寿安堂的,于是她们去了萧老夫人那边。   沈映蓉不疾不徐,心中早有盘算要如何应对萧家长辈。   领着她的胡婆子不由得暗暗打量,本以为是从小地方来的妇人会小家子气,不曾想气度从容,样貌也生得俊,身段窈窕,通身都是文秀之气。   她心中揣测,看来老四家得入主母了。   不禁生出几分八卦心,倒要看看这女郎如何过萧老夫人那一关。 第三十六章 沈映蓉成功跑路   寿安堂那边听到沈氏过来了, 婆媳二人去往偏厅。   马氏搀扶萧老夫人道:“等会儿阿娘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断不能让那女郎钻了空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个儿也长了一张嘴。”   马氏被怼得无语。   婆媳二人在偏厅坐定等候,不到茶盏功夫, 知春便进来通报,说沈氏到了。   马氏做了个手势, 知春出去请人。   沈映蓉由魏氏搀扶着进偏厅来, 知春同她们介绍, “这是老夫人。”   二人向萧老夫人行福身礼。   知春:“这是夫人。”   主仆一一行完礼, 马氏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偏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陆续退下。   魏氏第一次见贵人, 心中不满忐忑。   倒是沈映蓉不卑不亢, 知道这场仗是她能否脱身的关键所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容不得分毫差错。   萧老夫人命人看了坐, 沈映蓉规规矩矩坐下。   头顶两尊大佛,压力还是有的。   特别是萧老夫人, 她从萧煜嘴里依稀知道这个老人, 是国公府极具权威的存在。   这不,上头的婆媳都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年轻妇人。   她梳着圆髻,发髻上甚少有配饰。   一张鹅蛋脸,柳叶眉, 有双含着谨慎的杏眼, 五官算不得出挑,但组合起来就恰到好处。   婆媳在京中的权贵圈里见多识广,什么美人没见过,并不觉得沈氏的样貌拔尖, 但那身被诗书浸染出来的气质却是万里挑一。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文士风流的气韵是京中女郎少有的。   她们大多数被富贵熏染, 比较外放,而这女郎是一种少见的含蓄文雅。   萧老夫人心中腹诽,她见识过那封求救信的文采,跟本人倒也相符。   也忍不住牢骚,那龟孙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自个儿肚里没有半点墨水,挑的女人倒是才貌双全。   马氏沉不住气,率先问道:“我看过沈娘子的求救信,你心中既有冤屈,为何不直接找上门来,偏求到了虞部郎中钟家去?”   这话问得高高在上,很是犀利。   魏氏听得满腹牢骚,沈映蓉起身行到二人面前,跪了下去。   魏氏见她下跪,也跟着跪下。   沈映蓉垂首应答:“不瞒夫人,惠娘心中害怕。”   马氏皱眉,“你害怕什么?”   沈映蓉:“惠娘孤身一人进京来,举目无亲,实在不敢闹到国公府。   “且惠娘被四爷养在外头,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不敢惹恼他,这才辗转联络到钟家,求他们出面陈情。”   马氏心中到底不痛快,“你何故多此一举,若有什么冤屈,直接求到国公府,我们自当替你做主。”   套到这话,沈映蓉满心欢喜,连忙磕头道:“多谢夫人大恩,愿放惠娘生路!”   主仆接连朝她们磕了三个头。   马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被套话了,事情都还没开谈呢,她就答应做主了,面露羞恼,却不敢发作。   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蠢货。   马氏不敢开口说话了,萧老夫人这才道:“沈氏你在信中说四郎强拆你姻缘,不顾你意愿把你带进京,且细细说与我听听。”   沈映蓉应声是,当即把前因后果细说一番,着重强调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对方也是举人,有功名等等。   一旁的马氏听得血压飙升,却不敢发作。   沈映蓉有心打这场战,早就把江玉县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绝口不提吴阅卖妻求荣,把源头推到萧煜见色起意上,反正那家伙也没什么名声。   萧老夫人可比马氏难对付,细细斟酌她的话,试图找到破绽。   “你说四郎仗势欺人,你为保家人迫不得已随他入京?”   沈映蓉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惠娘别无选择。   “家有父母和幼弟,惠娘自小得他们疼爱,断不可把二老至于危险之境。”   “当年祖父把家底败得精光,父亲打小撑家不易,我实在见不得他这般为我操劳。”   萧老夫人默默掐捻佛珠,没有答话。   沈映蓉继续道:“我父亲虽是秀才,却人轻言微,阿娘与幼弟还需他支撑,断不可出任何岔子。   “他担心我在京中没有出路,这才想了法子把曾祖父的遗物送与我,碰碰运气。   “我原是不报希望的,毕竟沈家祖辈回乡后与京中的联络便断了。   “能得钟家回应,实在是万幸。他们惦念沈家祖辈曾结下的情义,愿意替我出头陈情,这才有机会面见老夫人与夫人。   “惠娘别无所求,就想回家与父母团聚,能重回夫家,还请二位准允。”   说罢又向她们磕头。   萧老夫人看着她的举动,说话有条不紊,言行举止镇定沉稳,t当真是个心智机敏的人。   若是一般的女郎,攀着萧家这样的权贵,还不使劲往上爬?   且萧煜不曾娶妻,若是会使手段的,就算不能入府做主母,做妾也能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萧老夫人不信她没受到富贵迷眼,试探问:“你就这般急切盼着归家?”   沈映蓉:“惠娘打小长在江玉县,那里是惠娘的根儿,一辈子没甚出息,只想陪着父母,能与夫家重修旧好。”   萧老夫人看向马氏,示意她可以发挥了。   马氏不满道:“京中这样的繁华,莫不是还入不了沈娘子的眼?   “你沈家祖辈当年在京城何其风光,家里头难道不盼着重回京城?”   沈映蓉默了默,态度不再客气,回击道:“回夫人的话,我父亲打小便告诉我,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沈家与吴家结亲,便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我与吴郎佳偶天成,出入成双,偏生被萧四爷棒打鸳鸯,生生拆散带到这繁华窝来。   “诚然京中富贵,可是惠娘志不在此,也吃不消这样的富贵。   “我只想与吴郎吟诗作画,粗茶淡饭过宜州的小日子。   “萧四爷的厚爱,我无福消受,他还未娶妻,日后定有合适的女郎与他做匹配。   “我出自小门小户,且又是二嫁,自不敢高攀萧家的门楣。   “若是来萧家做妾,家中是断然不允的,惠娘也有一点子傲骨,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萧四爷把我强夺了来,不问我自身意愿,对他只有敬重,全无爱意,还请夫人与老夫人开恩,放我回去与夫家团聚。”   她回击得铿锵有力,颇有沈家祖辈的遗风,马氏无语,萧老夫人也未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老夫人忽然道:“你既然执意要回去,我便做主放你离开。”   沈映蓉心中一喜,忙磕头道:“多谢老夫人开恩!”   萧老夫人有些疲乏,做了个手势,“且先回去,府里会做安排,让你尽快离京。”   主仆二人再次磕头谢恩。   得了这样的结果,沈映蓉欣慰不已,魏氏搀扶她出去。   胡婆子见她们出来,将二人引出府。   偏厅里一片寂静,马氏忿忿不平道:“那女郎好生厉害,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说不过她。”   萧老夫人慢吞吞掐捻佛珠,“沈家祖辈好歹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若是后辈有点出息,何至于沦落到被你宝贝儿子抢夺的份上?”   马氏被怼得撇嘴。   萧老夫人道:“你只怕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捅到府里来,何故借钟家出手。”   马氏愣了愣,“这是因何缘故?”   萧老夫人斜睨她,冷哼道:“那丫头机灵狡猾着呢,利用钟家给她兜底,有了第三方插手,她若出了什么事,总不容易糊弄过去。”   马氏:“……”   萧老夫人:“我瞧着她那性子,跟元娘倒是挺相像,头脑聪明,清醒自持,四郎那混账东西,挑女人倒是挺有眼光。”   马氏不痛快道:“阿娘这是损他还是夸他?”   萧老夫人:“夸他。”   马氏才不信,问道:“那接下来阿娘作何打算?”   萧老夫人起身,马氏忙去搀扶。   “她既然想走,那便放她走,明儿便传信去,许些钱银打发了。”顿了顿,“越快越好,趁着四郎那混小子没回来之前打发了。”   马氏:“儿等会就去做安排。”   因着有钟家掺和进来,萧老夫人并不想惹麻烦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第二天胡婆子又去了一趟崇明巷,许了不少钱银做盘缠。   不仅如此,萧府又差人去了一趟钟府,让那边差家奴护送最为稳妥,省得路上出岔子萧府有口难言。   这正合沈映蓉的意。   当天下午主仆亲自去钟府致谢,姜氏得知她过来,忙差人去接迎。   主仆入了前厅,沈映蓉要行大礼跪拜,被姜氏扶住,随即拉着她的手入了厢房。   姜氏道:“天可怜见,兴许是祖上护佑,见不得惠娘吃苦头,这才能顺利离京。”   沈映蓉心中感激,行大礼跪拜,说道:“能得夫人伸出援手搭救,惠娘感激不尽。”   当即给她磕了几个头。   姜氏扶她起身,“我儿也跟你差不多的年岁,好好的一个姑娘,偏生遇到这样的劫难,实在是不易。   “如今国公府愿意放你脱身,得赶紧离京要紧。   “上午他们来人,让我安排护送你回乡,你回去收拾收拾,最好明日上午就走。”   沈映蓉点头,“让夫人费心了。”   姜氏:“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费心。只是世事无常,让你白受了委屈,钟家人轻言微,却没这个本事替你伸冤。”   沈映蓉:“夫人无需自责,惠娘能脱身就已是万幸。”又道,“若没有你们,这会儿兴许还在泥潭里挣扎。”   二人叙了好一阵子话。   姜氏到底心善,是个重情义的,也不耽搁她太久,叫她回去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就走。   沈映蓉主仆辞别姜氏,在回去的途中,又让魏氏去见一见许婆子。   这事多亏她从中牵线搭桥,才有好结局,断不能亏待她。   回到崇明巷,青禾欢喜收拾物什。   沈映蓉是个讲究的,除了穿戴换洗的那身外,其余萧煜买的衣物皆折叠得整齐留下。   不仅衣物,还有珠钗首饰,统统都留下的。   今早胡婆子带来盘缠,已经足够她回乡了,再加之进京前萧煜曾许过钱银与沈家,做人不能太贪。   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在这里画的画被她带走,一个箱笼便已足够盛放。   晚些时候魏氏回来,主仆在房里说起明日回家的事,无不欢喜。   这天晚上沈映蓉兴奋得睡不着,她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挺不错,虽然去年倒霉,今年好歹遇到贵人顺遂了些。   一夜无眠到天亮。   翌日一早钟府就差家奴过来接人,是个中年男人,姓李。   那人是钟府的家生子奴仆,手上有点功夫底子,驾着马车过来带她们出城。   主仆三人带着箱笼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恰逢钟国淮今日休沐,也特地在城外送了她们一程。   沈映蓉为表感谢,送了两幅画和钱银。她到底太穷,觉得拿不出手。   姜氏推了,钟国淮道:“这画,我们留着做个念想,钱银就不必了。   “惠娘遭此劫难,回乡立足已是不易,且山高路远,多有花费。   “你若实在有这份心意,便把你曾祖父的笔记留于我作个纪念。”   沈映蓉道:“钟郎中大义,小女在此一拜。”   她执意行大礼。   于是沈肃的遗物留作钟家纪念。   姜氏又叮嘱一番,钟国淮行事妥帖,特意写了一封信函给沈映蓉,怕路途不顺,有五品官信函开路,多一层保障。   主仆谢了又谢,才离开上了官道。   路上魏氏道:“当初娘子在来京前,夫人曾去算过一卦,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可见那秦大娘没说谎。”   沈映蓉快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离了京,定能摆脱萧四郎。”   魏氏点头,“萧家既然这般痛快就放了人,待他知晓,他们定会想法子拖住他,省得再生事端。”   青禾插话道:“宜州压不住他,京中定能。”顿了顿,“若是夫人他们知道娘子回来了,不知得有多高兴。”   沈映蓉抿嘴笑,心中充满了期待。   下午国公府的萧老夫人在佛堂里静坐,胡婆子过来汇报,说沈氏已经离京。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胡婆子:“今日一早,由钟家的家奴护送出城的。”   萧老夫人点头,没再多问。   胡婆子继续道:“老奴去过崇明巷,四郎买给她的物什皆留着,钗环首饰衣物一件没带。”   萧老夫人闭目,隔了许久,才道:“老四那混账东西,回来只怕是会闹的。”   胡婆子沉默。   萧老夫人淡淡道:“倘若沈家祖辈的风光后辈能接得住,讨这样的女郎进府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同不如往日,容不得他任性。   “你知会崇明巷的丫鬟婆子们,若是传了风声,定饶不了她们。”   胡婆子道:“老奴明白。”   萧老夫人扬手打发,胡婆子退了出去。   佛堂里又变得寂静下来,老人家继续静坐,那混账小子才去庄子没两日,待他回来了肯定会闹腾。   闹就闹吧,不过就是只顽猴,还能翻出她的五指山不成? 第三十七章 萧煜炸锅发疯   到底怕中途生出岔子, 沈映蓉等人忍受着颠簸,星夜兼程离开京畿。   她知晓萧煜的性子,怕其追来, 决定走陆路。   沿途春暖花开,勃勃生机, 哪怕一路颠簸, 仍旧难掩心情飞扬。   在她们逃离京畿的途中, 另一边的萧煜在庄子里被拖住了七日才返程回京t。   他回京后并未回府, 而是先去的崇明巷, 特地给沈映蓉带了不少小食讨她开心。   得知他回来,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如临大敌。   萧煜不知情,自顾去了沈映蓉住的厢房, 边走边喊:“惠娘。”   里头自然无人回应。   他并未生疑, 撩起门帘入内,直到看见屋里的衣物和钗环等物摆放得整整齐齐,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萧煜当即唤院里的程婆子, 她战战兢兢进屋来,怕挨罚,立马跪到地上,哭丧道:“请四爷饶命!请四爷饶命!”   萧煜心中血气翻涌, 克制着坏脾气, 问道:“惠娘人呢?”   程婆子不敢吭声。   萧煜不耐道:“你若敢隐瞒,我定饶不了你!”   程婆子这才哆嗦交代,说道:“老奴也不知其中情形,只知府里忽然差了胡妈妈来请娘子入府。”   当即把她知道的情况细细叙说一番, 听得萧煜满腹狐疑。   他把沈映蓉养在崇明巷一直都很谨慎,府里是怎么知道的?   萧煜觉得不对味, 经过一番细想,这才隐隐意识到去庄子只怕是为把他支出去。   问清楚程婆子的来龙去脉后,他立马离开院子回府。   本以为甄氏应该知晓些情形,结果问到她,吐了满肚子苦水。   “老奴也不清楚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四郎去庄子那天,老奴就被翠华园的婆子锁了起来,说是奉了夫人的命。   “当时老奴一头雾水,隐隐猜到应是沈氏的事败露了,但之后一直没人来审问,着实摸不着头脑。”   萧煜坐在椅子上,冷静得异常,“方才我回崇明巷,程婆子说沈氏主仆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甄氏诧异不已,“什么叫走了?”   萧煜:“她们回宜州了。”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背着我跑了。”   甄氏整个人愣了半晌,萧煜继续道:“是胡妈妈出面处理的此事。”   甄氏倒抽一口冷气,“四郎的意思是,夫人和老夫人定然知晓了沈氏的事?”   萧煜盯着她,眼神平静,“不然呢,谁敢私下里放她走?”又道,“好端端的,阿娘把我支到庄子里作甚?”   甄氏:“……”   她暗叫不好,欲言又止道:“四郎切莫头脑发热找老夫人闹事,她们此举,定是不想闹得太大。”   萧煜被活活气笑了,指着外头道:“沈氏是我的人,我要讨她做媳妇儿的,结果被她们给我放走了!   “有这么做亲娘祖母的吗?合着是想我这辈子打光棍?!”   见他情绪激动,甄氏连忙安抚小祖宗,“四郎莫要着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便是。”   萧煜一字一句道:“我要去问祖母。”   甄氏“哎哟”一声,急道:“我的祖宗,你这是要反天不成!”   萧煜克制着即将爆发的坏脾气,“这事定是祖母出的主意,阿娘那脑子,哪有这般周全?”   甄氏连忙捂他的嘴,骂道:“你疯了,敢忤逆老夫人!   “四郎听老奴一句劝,你跟沈氏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如今她走了,便让她走吧,莫要再折腾了!”   她还想继续劝说,萧煜板着棺材脸出去了,甄氏急得不行,连忙追了出去。   萧煜憋着一口怨气前往寿安堂,要找自家祖母理论。   甄氏知道拦不住他,只得差人去翠华园知会马氏。   马氏一听萧煜那小子要跟萧老夫人抬杠,只觉天都塌了。   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   一个代表着掌家的权威,一个代表着闯祸的事儿精。   一老一少,闹腾起来可不得了。   萧老夫人年事已高,若是被龟孙儿气着了便是大不孝;萧煜触犯家族利益底线,若是被家法伺候,只怕屁股得开花。   马氏不做多想,连忙去寿安堂和稀泥,盼着能把这事平下来。   此刻萧煜已经来找茬儿了,二话没说,扑通跪到萧老夫人跟前,梗着脖子道:“孙儿有话想问大母,还请大母替孙儿解惑。”   萧老夫人早有心理准备,手持念珠,也不跟他兜圈子,坐在榻上不紧不慢道:“解四郎干的那些混账事吗?”   萧煜垂首道:“孙儿不敢。”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馨竹难书。   “我且问你,你强拆沈氏姻缘,不顾她意愿把她夺到京里,仗势欺人还有理了?”   萧煜嘴硬回答:“吴阅卖妻求荣,把她送到孙儿榻上,孙儿相中了她,两人生出嫌隙,以沈氏性子,自会和离,何来强拆一说?”   萧老夫人皱眉,“放屁,沈氏当面与我说她与前夫琴瑟和鸣,日日盼着回乡与夫家团聚。”   萧煜脱口道:“大母被她忽悠了!”又道,“她跟吴阅早就同床异梦,吴阅为求前程,把她出卖,哪来什么琴瑟和鸣?!”   萧老夫人自是不信,当即命人去把沈映蓉的那封求救信函取来扔给他看。   “这是沈氏向虞部郎中钟家写的求救信函,钟家亲自上门来讨公道,还做得了假不成?”   萧煜拆开信函,许是那女郎文采太好,煽情得委实叫人心生怜悯。   他却看得两眼直喷火,额上青筋暴跳,咬牙道:“满纸荒唐!大母被她骗了,她就是个骗子!”   萧老夫人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萧煜当即把宜州的事情详细讲述一番,彻底把萧老夫人气笑了,忍不住戳他的脑门道:“我看你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吴阅虚伪,你与他一丘之貉,也别替自己伸冤了。   “如今她走了,不管她回宜州后作何打算,都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萧煜着急道:“孙儿要娶她!”   萧老夫人面色一冷,沉声道:“你说什么?”   萧煜知道自己触犯了逆鳞,还是鼓起勇气道:“孙儿要娶沈氏为妻。”   此话一出,萧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情绪道:“她是骗子,你自己说的。”   萧煜:“我忍得。”   萧老夫人:“……”   萧煜:“就算她把孙儿骗得只剩下裤衩,孙儿也要娶她。”   萧老夫人:“……”   萧煜无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继续道:“恳请大母准允,成全孙儿的婚事!”   说罢给她磕头。   萧老夫人显然被气着了,忽地一脚踹到他身上,无奈年纪大了踹不动,怒目道:“你是不是疯了?!”   萧煜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吭声。   萧老夫人气恼道:“沈氏这般把你耍得团团转,你还要娶她?”   萧煜的脑回路非同寻常,回答道:“沈氏能哄过大母和阿娘,借钟家脱身,可见头脑聪慧,孙儿讨一个聪明的媳妇儿,有何不可?”   萧老夫人:“……”   萧煜:“沈氏的样貌大母瞧见过,文采也见识过,可谓才貌双全。   “且沈家祖上曾做到三品,虽没落,好歹也是寒门士族,不是乌七八糟的门楣。   “现下沈父是秀才,沈氏胞弟是童生,以后也会走科举入仕。   “那沈方哲在当地做教书先生,他能把沈氏教养得这般出色,又岂会不重视幼子,想必日后沈家定能重振祖辈荣耀。   “孙儿想娶她,只想要沈氏,还请大母成全!”   萧老夫人起伏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下来,肃穆道:“你是萧家的一份子,又可知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吗?”   萧煜沉默。   萧老夫人厉声道:“四郎既享了国公府给你的荣华,便该明白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   “你勿要以为上头有兄长们撑着,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   “我今日告诉你,只要是萧家人,无论男女,都当担起兴旺家业的责任。   “以前看你年纪尚小,纵容你胡作非为,如今快要行冠礼,也该懂事了。   “你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沈家入不了国公府的眼!   “今日祖母就把话挑明了,日后与你匹配的女郎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门楣。   “那沈氏,国公府瞧不上,且她自个儿也表明了意愿,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她与你萧四郎不是一路人。   “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因着对她生情,便自作主张将她强夺了来。   “如今她不愿跟着你,绞尽脑汁施计脱身,便已表明了态度,你何必执意强求?”   这些话字字如针,狠狠地扎到萧煜心上,刺得他红了眼。   萧老夫人无视他的悲愤,继续道:“四郎该长大了,许多事情,也该长长眼替自己谋求前程。   “往日你游手好闲,不知闯下多少祸端,皆是国公府替你担着。你勿要忘了,离了国公府,你便什么都不是。”   萧t煜一身反骨,憋了满腔愤怒,反驳道:“孙儿不解!   “诚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母做的任何决定自是为着萧家着想。   “可是大母可曾问过大哥和二哥他们,是否真心实意喜欢家中的安排?   “我们这辈人担责不假,长姐,大哥,二哥与三哥,从不曾忤逆过长辈分毫。   “他们努力让父辈满意,可大母可曾问过他们是否对你们的安排满意?   “我们这些孙辈不是肩扛家族兴旺的工具,我们是人,有喜好,有血肉,有懦弱也有放纵,我们不是大母框在规矩里的工具!”   刚刚赶过来的马氏听到这番逆天的叛逆言语,顿时被吓得腿软。   她当时就站不稳脚滑了下去,直觉告诉她,那混账小子铁定逃不掉家法伺候! 第三十八章 萧煜逆反受家法   这是萧煜第一次正面挑战父辈权威。   萧老夫人代表的就是家族利益, 代表的就是长辈对小辈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口的马氏滑跪在地,嗫嚅道:“四郎年纪尚小,阿娘……”   萧老夫人冷冷打断道:“都快行冠礼了, 还年纪尚小?”   马氏闭嘴。   萧煜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不服劲, 马氏着急道:“四郎快给祖母认个错!”   偏偏萧煜铁了心杠上了, 嘴硬道:“我没错, 难道你们做长辈的, 就从未有过错处?”   话语一落萧老夫人便厉声道:“放肆!”   马氏被吓着了, 恐惧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多言。   萧老夫人指着萧煜,“你若像你大哥那般来与我对话, 我自会平等待你。   “可是这些年, 你萧老四干的哪一桩事不是叫人诟病的?   “自个儿连身都没有立正,哪来的脸来跟我论对错?”   萧煜猛地抬头, 看着她的眼睛道:“大母斥责孙儿立身不正, 孙儿无话可说,但这与孙儿娶妻有何关系?   “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孙儿就钟意那沈氏, 非她不娶。   “诚然家中安排的女郎能与萧家匹配, 但她只是让长辈满意,而孙儿是要与枕边人携手走一辈子的。   “大母,就算今日孙儿向你低头,娶了你安排的女郎, 可往后数十年,你可约束得了孙儿对她一心一意?   “若是孙儿又纳几房姬妾, 你是不是又得斥责孙儿用情不专,胡作非为,烂泥扶不上墙?”   这番质问字字泣血,是来自小辈对包办婚姻的反抗。   萧老夫人一时被问得无语。   萧煜红了眼,“在大母眼里,孙儿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实为不耻,可是在孙儿眼里,是要真心实意讨沈氏做妻的。   “孙儿相中了沈氏,喜欢她的至情至性,喜欢她的才貌双全,更喜欢她有智慧遇事不乱的那股子沉稳。   “孙儿就想讨这样的女郎共度一生。   “为何当初阿姐自主意愿入宫,你允了。现在我想讨沈氏,你却处处不允?   “你说我立身不正,孙儿以后会改,只要你应允我讨沈氏,以后什么都改。   “大母,大哥他们已经够听话了,也处处做到让你满意,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四稍稍喘口气儿……”   萧老夫人平静道:“一厢情愿。”   萧煜的心被扎了一下。   萧老夫人毫不客气刺痛他,“你想娶沈氏,可人家不愿意跟你。   “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你拆散她的婚姻,强行带她进京,她若真对你有意,何故施计逃跑?   “四郎你还年轻,脑子里除了情爱便装不下其他。   “祖母不怪你,毕竟祖母也有年轻的时候,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可是你要明白,情爱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它仅仅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也能过一辈子。   “你看你爹娘,不也相安无事活了一辈子吗?他们有你们这些子女,便是最好的婚姻。   “日后待你娶妻生子,再回想起这段荒唐往事,也不过尔尔。   “听祖母的话,待你冷静下来,你会释然。现在无非是因为家中阻拦,便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脑子发热罢了。”   萧老夫人说话的语气极其平静,她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是萧煜仍旧执迷不悟,据理力争,“当初甄嬷嬷在宜州时也曾像大母这般劝说过,可是孙儿过不去那道坎儿。   “孙儿就是不甘心,大母凭什么认为沈氏不是良配。孙儿都不曾与她走过往后余生,何苦就断言我们不行?   “就算沈氏没有意愿,只要大母准予,孙儿自会用诚意打动她。   “若是她确实憎恨我,我也算求仁得仁,无话可说,但决计不是在这里做下定论。   “大母你也曾年轻过,孙儿不信,当初你跟祖父的这段婚姻就没有磕碰。”   听到这话,马氏暗叫不好,连忙提醒道:“四郎莫要口无遮拦!”   这话果然戳到了萧老夫人的痛处,厉声道:“你让他说!”   马氏被唬住了,爬过去打了萧煜两下子,骂道:“逆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萧老夫人面色阴沉,指着萧煜道:“你说,我如何与你祖父磕碰了?”   萧煜垂首不语。   马氏恐慌得不行,又揪了萧煜两把。   萧老夫人道:“芩娘你出去,我今日定要好生问一问这孙子。”   马氏急道:“阿娘勿要与四郎一般见识,他彻底疯了,你……”   “出去!”   马氏见她动了怒,不敢再多言,只得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她心知今日这事收不了场,当即命人去把国公萧宏笙找回来。   室内的祖孙二人正面对峙,萧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萧煜跟前,一字一句问:“你从何处听闻我与你祖父不睦的?”   萧煜不敢吭声。   萧老夫人弯腰看他,忽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萧煜被迫与她对视。   那时一老一少,他们面容相似,孙辈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脉。   萧老夫人看着那双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也曾年轻过,也是在十九岁那年,高门嫡女差点与一穷书生私奔。   后来那穷书生被家里头打死了,她被逼嫁入萧家。   当时萧家还没有从龙之功,她与老国公的这段婚姻自然谈不上好。   长子萧宏笙是老国公用手段迫使她怀上的,痛恨至极。而今那段尘封的过往被孙辈提及,萧老夫人再也守不住她的体面。   祖孙二人第一次灵魂对视,萧老夫人一字一句问:“你是从何处听闻我与你祖父之事的?”   萧煜不敢回答。   萧老夫人加重手上力道,“回答我!”   萧煜硬着头皮道:“府里早有传闻。”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恨声道:“你是不是想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因着有我这个祖母,才有你这样的孙子?”   萧煜嘴硬辩驳,作死道:“不是,孙儿只是想问大母,你说待时日长些,忆起往日,便会释然。   “那这么多年,你回忆起往日,心中可有遗憾?”   这话彻底激怒了萧老夫人,抡起巴掌扇去,“放肆!”   只听“啪”的一声,萧煜被打翻在地,脸上受了重力,很快就落下五指印。   萧老夫人被气得发抖。   偏偏那龟孙儿还要气她,再次跪直了身子,字字铿锵道:“孙儿要讨沈氏,非她不可。   “就像大母当年对抗家族一般,不想留下遗憾。   “哪怕孙儿是死,也要去搏一搏,孙儿不能像大母那般做到释然,还请大母成全!”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萧老夫人的体面,一怒之下拐杖打到他身上,近乎咆哮道:“来人!家法伺候!”   外头的马氏听到这话,连忙跪着爬了进来,颤声道:“阿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当即哭求道:“四郎你赶紧认错,赶紧认错,说你错了……”   萧煜通身反骨,不认为自己有何错处。   马氏焦灼不已,连连抹泪。   萧老夫人被气坏了,跌坐到榻上,声嘶力竭命令,“拖下去,打!”   无人敢忤逆她的权威。   院子里的家奴你看我我看你,只得硬着头皮进屋把萧煜拖出来。   小子一身不吭,任由他们把他按压到宽大的长板凳上杖打。   一人杖打,一人报数,边上的家奴看得心惊胆战。   马氏急哭了,爬上前求饶道:“阿娘饶了四郎这一回罢,儿定会好好劝他。   “求阿娘宽宏大量,他还是个孩子,那杖打怎么受得住啊。”   萧老夫人面如土色,连手指都有些发抖,“那孽畜,愈发无法无天,今日定饶不了他!”   “阿娘,可他是你的亲孙儿啊,你打小就疼四郎……”   “是,我偏疼他不假,却疼出一个孽障来!”   “……”   见她满目愤怒,马氏不敢再劝,又扭头跑了出去,呼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室内的萧老夫人显然被气坏t了,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打!打到他服气为止!”   得了她的命令,施家法的仆人不敢停手,只得硬着头皮打。   那板子是下了重手的,萧煜疼得直冒冷汗,硬是一声不吭。   马氏瞧着心疼,哭道:“儿啊,你就跟老夫人认个错,跟她说你错了。   “阿娘求你了,勿要再任性,只要你服个软,你大母定会饶你。”   萧煜趴在板凳上,咬牙道:“儿没有错。”   他的倔强把马氏气得半死,恨铁不成钢道:“你怎就这么糊涂,那沈氏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以至于这般癫狂?!”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萧煜不语。   马氏抹泪道:“四郎听娘的话,服个软,若不然今日定会被打死在这儿的。”   萧煜默默咬牙忍受,强忍杖打带来的痛楚,弱声道:“阿娘回去罢,这条路是儿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   马氏气红了眼,见他的膝裤上起了血渍,苦苦哀求道:“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施家法的人没有萧老夫人的命令不敢停手,报数的人也不敢停报。   不过二人的动作到底慢了几分。   也在这时,萧宏笙接到消息匆匆而来,见这阵仗被吓得腿软。   他慌忙进屋。   当时萧老夫人已经顺过气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萧宏笙打小就惧怕她,连忙跪地道:“四郎到底闯了什么祸,以至于阿娘要这般责罚他?”   萧老夫人平静道:“那孽障口无遮拦,中伤你父亲,当该责打教训。”   这话听得萧宏笙满脑子问号。   要知道杖打这样的家法素来都是起恐吓作用,府里还没有人真正领教过,今日萧煜算是第一人。   能让自家老母动用杖打家法,可见触犯了逆鳞。   萧宏笙嗫嚅道:“阿娘且消气,子不教父之过,四郎既然干出忤逆之事,儿自当受罚,还请阿娘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萧老夫人不吃这套,指着外头道:“今日不管束他,明日他便要反天了。”   萧宏笙不敢吭声。   萧老夫人道:“打,继续给我打,打到他认错服气为止!”   外头的杖打声,马氏的呜咽声,以及冷冰冰的报数声,听得萧宏笙眼皮子狂跳,却束手无策。   马氏在外头哭嚎,啼哭道:“阿娘,你今日连着我也打死算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到底见不得自家幺儿受这等责罚,不顾棍棒落下,以身护子。   那时萧煜已被杖打得皮开肉绽,硬是没有嚎叫出声。   他死死咬紧牙关,比牛还倔强,一身硬骨头的犟种。   马氏不让他们杖打,胡婆子瞧得眼皮子狂跳,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嗫嚅道:“老夫人,已经见血了,再打下去,恐伤了筋骨。”   萧宏笙暗叫不好,连忙出去看情形。   萧煜挨了四十八杖,活活痛晕厥了过去。   若是一般人,打二十下就已经不得了了,他硬是扛了四十八杖,膝裤都被皮肉裂开的血迹浸透了,委实骇人。   萧宏笙爱子心切,立马进屋劝萧老夫人,跪地道:“阿娘今日就饶了四郎罢,他到底年轻,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倘若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后半生便彻底废了。”   说罢给她磕头,着急道:“阿娘有气只管往儿身上发,今日就饶了四郎,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也不迟。”   萧老夫人显然也没料到那孙子竟然有这般硬骨头,就算被打晕了都没叫一声疼。   那孽障虽然把她气得半死,好歹是亲孙儿,若真打残废了,也不好跟儿子交代,便给了台阶作罢。   萧宏笙松了口气,又接连磕了几个头,忙下去差人请大夫来看诊。   一众家奴把小祖宗抬到竹床上,送往问月楼。   很快大夫便进府来看诊,那板子可没白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大夫看得心惊。   所幸家奴趁着血渍未凝固时把膝裤剪开,皮肉这才没有粘到膝裤上,若不然处理起来那才叫棘手。   外头的马氏看着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心疼得频频落泪。   待大夫处理好伤口,用鹅毛上完药膏后,已经耗了半个多时辰。   施银针扎穴位,萧煜总算从昏迷中苏醒。   方才挨打时一股子傲骨,这会儿醒来满腚伤痛,再也忍不住哭爹喊娘嗷嗷叫。   马氏既心疼又恼恨,没好气道:“活该!方才怎么不知道叫疼?!”   萧煜被噎着了,只得窝囊咬帕子哼哼唧唧。   大夫处理完他的伤情,出来同夫妻说道:“这两日切莫沾水,需得差人时刻注意令郎的伤势,恐半夜会引起高热。”   马氏着急道:“若是发起了高热,那可如何是好?”   “夫人无需忧虑,待老夫开方子抓药熬上,以备不时之需。”   萧宏笙还是不放心,说道:“有劳大夫在府里耽搁两日,若有什么吩咐,府里差人去取便是。”   夫妻俩实在不放心萧煜,怕他晚上出岔子,把大夫留在了府中,以便能及时应付。   萧宏笙还不知萧煜犯事的详情,趁着空档仔细询问马氏,她把前因后果细说一番,听得萧宏笙炸毛。   刚才他还心疼那逆子,现在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说打得好。   马氏听得糟心,没好气道:“你就莫要落井下石了,四郎好歹是你的亲儿子。”   萧宏笙不痛快道:“这哪是什么儿子,这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马氏:“你莫要惹恼我!”   萧宏笙闭嘴。   另一边的萧老夫人到底有些后悔罚得太重,但又不好拉下脸问情形,只独自在佛堂里静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宏笙过来看她。   萧老夫人似乎觉得疲惫,不想见人。   萧宏笙杵在门口,轻声道:“四郎暂且无碍了,这事到底是他混账,阿娘打得好。”   萧老夫人闭目,没有理他。   萧宏笙默默走进佛堂,“先前儿不知内情,护子心切,不理解阿娘的举动。   “如今明白了阿娘的良苦用心,儿教子无方,还请阿娘责罚。”   萧老夫人忽然道:“大郎一直都是这般温顺懂事吗?”   萧宏笙愣住。   萧老夫人看向他,“我与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曾闹出过不少荒唐事,那时夫妻不睦,日日争吵,你可曾怨过我?”   萧宏笙毕恭毕敬回答:“儿不敢。”   萧老夫人幽幽道:“你心里头只怕是埋怨的,毕竟那时候我处处看你不顺眼。”   “阿娘……”   “或许今日四郎说得不错,你们打小就受我管束,没有人敢忤逆,就算心中有怨,也不敢当面与我说,是这样的吗?”   这话听得萧宏笙冷汗淋漓,垂首道:“阿娘莫要听四郎胡言乱语,你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他年轻气盛,不懂得其中的艰辛。”   萧老夫人的脸上有短暂的茫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那小子有时候令我害怕,我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他是这些孙辈里最像我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反骨,叛逆又天真,可是我如今已经老了。”   “阿娘……”   “你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宏笙知道她的脾性,只得行礼退了出去。   萧老夫人闭目,平静地掐手里的念珠,佛堂里陷入一片死寂。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也惊动了府里的其他妾室。   傍晚老大萧品安下值回来,听到这事,忙去了一趟问月楼。   萧煜趴在榻上,连翻身都不方便。   甄氏坐在一旁喂他喝汤药,他却嫌苦不愿意喝。   甄氏瞧得心急,说道:“四郎莫要再任性,若是发起了高热,有得你苦头吃。”   萧煜说气话,“烧死算了。”   甄氏打了他一下,萧煜满腹牢骚不服输。见萧品安来了,甄氏忙起身行礼。   萧品安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老四,手贱地戳他的屁股。   萧煜吃痛嗷嗷叫。   萧品安坐到凳子上,两手放于膝上不客气道:“你这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儿挨了这顿打,没白挨。”   萧煜懊恼道:“大哥也来笑话我!”   萧品安指了指他,言语里倒没有训斥,只有包容,“四郎现在可真长出息,府里杖打家法第一人,你说谁有你风光?”   萧煜不服气道:“我就想讨个媳妇儿,可是大母不允,不允就算了,还偷偷给我放跑了,你说我能不气恼吗?”   萧品安被气笑了,戳他的脑门子,已经知晓他干的那些混账事,“你这哪是讨,分明是抢。”   萧煜一脸犟脾气,还想辩解什么,萧品安继续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煜不想听这些,捂自己的耳朵。   也在这时,萧老二和老三陆续过来,t两人见到萧煜的第一面都跟老大一样,手贱戳他的屁股。   萧煜吃痛嗷嗷叫,三兄弟幸灾乐祸,集体围观光腚。 第三十九章 萧煜千里拦妻   老二萧品齐跟看稀奇把戏似的, 说道:“也只有四郎才有这般待遇,竟惹得大母家法伺候,还被打成了这般。”   老三萧品深同情道:“伤得这般厉害, 日后定会留疤。”   萧品齐:“一大老爷们儿,屁股上又看不见。”顿了顿, “你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我听阿娘说了, 大母把沈氏支走, 也是为了四郎你的名声着想。”   萧煜不痛快道:“那是我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媳妇儿!”   萧品安训斥道:“四郎还执迷不悟, 家里头的孙辈哪个不是听从大母的安排?”   萧煜怒目圆瞪, “大哥, 你们愿意去做那提线木偶,我萧四郎不乐意, 不乐意!”   萧品齐笑了起来, 调侃道:“到底是个闯祸精,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回安分过。   “四郎到底太年轻, 二哥同你说, 我们是过来人,吹了灯女人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你现在被沈氏迷了魂儿,执迷不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万不该与大母较劲。   “这府里头, 就算是爹娘都不敢忤逆她老人家, 哪怕是宫里头的长姐来了,也会给她几分颜面。   “你今日此举,不是以卵击石吗?”   萧煜闭嘴不语。   萧品安语重心长道:“听你阿兄一句劝,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方才我听说大母被你气得够呛, 她年事已高,若被气出个好歹, 你后悔都来不及。   “且不论你的忤逆,沈家与萧家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四郎又何苦强求?”   几位兄长轮番上阵劝说,听得萧煜耳朵起茧子。   当天夜里他发起了高热,可把马氏急坏了。   大夫施过银针,喂过药后,高热渐渐退下,无奈待到天明又反复起来。   这场高热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四日才作罢,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   萧煜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沈映蓉坐在旁边,他伸手想去抓她,却什么都抓不到。   甄氏担忧喊他,萧煜口中呓语惠娘,甄氏听得揪心,却束手无策。   这顿板子显然把萧煜打郁闷了,曾经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忽然间没了生气,成日里不言不语,颓靡不振。   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媳妇儿跑了,家里头又不允这桩亲事,还被打得半死,各种因素聚到一起,仿佛把他击垮了。   伤痕开始结痂,又疼又痒,却不敢去抓,萧煜一副死狗模样,仿佛真的躺平摆烂了。   他心中默默掐算,距离沈映蓉离京只怕快要半月了,这会儿早就出了京畿,想把她哄回来,只怕不易。   目前他有伤在身无法出府,但就这么放她跑了,又不甘心,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萧五郎身上。   前头三位兄长比他年岁大,嘴里全都是礼义廉耻,长幼尊卑的那套。   萧五郎虽不是一母同胞,年纪却接近。   当年他小霸王的名声还是因着萧五郎得来的,故而兄弟俩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萧煜把甄氏支开,朝萧焯招手,“五郎你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萧焯附耳过去,萧煜同他嘀咕一番,萧焯皱眉道:“四哥还想作死呐?”   萧煜打了他一下,“明儿就去,莫要被府里知晓了。”   萧焯迟疑道:“这事若被大母知晓,说不定还得挨板子。”   萧煜没好气道:“乌鸦嘴,我好歹也是她亲孙儿,若再打我,阿娘不会坐视不理。”   他无疑是精明的,吃准长辈虎毒不食子的底线,使劲儿作。   这还不算,甚至还蛊惑起萧五郎,说道:“你四哥这次若成了,往后你讨媳妇儿就不用听大母安排。   “难道五郎想像阿兄他们那般做不了主吗?”   萧焯迟疑道:“我自然想做主。”   萧煜:“那就帮我一把,有我开了这条路,日后你自会得益处。”   这话倒是不假。   于是翌日下午萧焯找借口出府一趟,按萧煜的意思寻到武安侯府赵家,找赵弘赵三郎。   得知萧煜被家法处置的情形后,赵三郎脱口道:“我就知道那小子要吃亏!”   萧焯坐在凳子上道:“四哥到底贼心不死,非得差我来寻三哥,说有话要当面与你说。”   赵三郎背着手来回踱步,严肃道:“四十八杖都打不怕,可见对那沈氏当了真儿。”   萧焯发愁道:“听说当时大母都被气得发抖,若知晓他还要折腾,只怕还得挨打。”又道,“劳三哥去看他一回,多劝劝,万一他悟明白了呢?”   赵三郎埋汰道:“你四哥那性子,又不是今日才晓得,我若劝得动,何至于闹出挨打的事来?”   萧焯闭嘴。   赵三郎:“他既然让你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我明儿早上去看一看。”   萧焯提醒道:“三哥可莫要说是我传的信儿,我不想挨揍。”   赵三郎:“我晓得。”   平时赵三郎跟萧煜走得近,他去府里找萧煜玩倒也在情理之中。   甄氏得知他前来,略有些尴尬。   赵三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起萧煜。   原本甄氏想找借口把他打发了,里间忽然传来萧煜的声音,“三郎?”   赵三郎应了一声,好奇进屋,甄氏只得跟了进去。   萧煜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羊绒毯。他已经光腚好些天了,前两日才得以穿裤子。   赵三郎明知故问:“四郎这是怎么了?”又道,“我还准备寻你去桃花岛赏花呢,怎么就躺着了?”   一旁的甄氏欲言又止,萧煜道:“嬷嬷你去备茶,我憋坏了,想与三郎唠唠。”   甄氏应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赵三郎偷偷起身去窥探,见她到走廊下了,这才折返回来。   萧煜小声问:“可出去了?”   赵三郎点头,手贱去掀他身上的羊绒毯,说道:“五郎说你挨了板子,屁股都被打烂了,让我瞧瞧。”   萧煜没好气道:“你休要落井下石。”   见他裤子穿得好好的,赵三郎非要去扒他的裤子,萧煜连忙捂住,“别闹!”   赵三郎笑道:“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兴许还能再挨。”   萧煜不痛快道:“三郎莫要打趣我。”   当即同他说起正事,还贼心不死,想托赵三郎去拦截沈映蓉主仆。   赵三郎顿时怒了,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是不是疯了?   “那沈氏已经离京半个多月,这会儿早就出了京畿,我上哪儿去追?   “退一万步,就算把她们追到了又如何?   “沈氏不愿意跟你,她若有这个心,就不会绞尽脑汁借你大母之手跑路。   “四郎你醒醒吧,勿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俩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倘若我把她拦截,接下来呢,你又当如何?   “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是容不下沈氏的,她也不是贪图荣华的女郎,你非得把她圈在京城,迟早得出事。   “依我之见,她既然已经处心积虑离京,四郎就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你莫要忘了,自个儿挨的那四十八杖,就是你大母的态度,也是萧家的态度,四郎怎么还不明白呢?”   萧煜冷静道:“既然都挨了,总不能白挨,我若就此罢手,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打?”   赵三郎:“……”   萧煜:“我没疯,我头脑很清醒,也明白三郎的道理,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不需要讲道理。   “你若与父辈讲道理,他们永远都是礼义廉耻的那套,用权威告诉你什么是道理。   “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讨个媳妇儿不能讨自己喜欢的,非得按他们的意愿,大家都欢喜,唯独自己不欢喜?   “你说沈氏与我不是一条道儿的人,我们都没有正儿八经走到一起,怎么就断定不是一路人?   “就算她要回绝我,我也要当面问清楚,而不是偷偷摸摸跑了,让我一地鸡毛,满地狼藉。   “我不甘心,如果阻碍我们的是门户,那就屏弃门户。   “我想让她评判的不是我的背景,而是我萧煜这个人。就算她要回绝,我也得亲耳听她拒绝,彻底死了这条心。   “若不然,这道坎我过不去。就算今日自我麻痹淡忘了,日后想起此事,总会如鲠在喉。   “三郎你我打小厮混在一起,算是我求你了,沈氏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我是把她当做正妻去看待的,如若不然,何苦这番折腾?”   那时他说话的态度难得的正经诚恳,赵三郎没好气戳他的脑门子,“执迷不悟。”   萧煜又费了好一番口舌,赵三郎才勉强应允下来。   把事先准备好的信函塞进赵三郎手里,萧煜再三叮嘱,t切莫强迫沈映蓉主仆,只拖住她们,等到他亲自前来面见即可。   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都想亲自见一见沈映蓉,把这事掰扯清楚。   赵三郎知晓他的脾性,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撞南墙不回头,便让他去撞一撞好了,知道疼了,自会回头。   也亏得结了这么一个兄弟,赵三郎回去安顿一番,跟家里头说自己要去庄子待一阵子,领着家奴出了门。   他并不清楚沈映蓉她们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索性和家奴分开追拦,他走陆路,家奴走水路。   当初沈映蓉从宜州进京走水路耽搁了两月,走陆路则还要远些,她怕萧煜追来,故意走陆路兜圈子。   最初忙着出京畿,她们马不停蹄。   入到齐州地界后,便稍稍放慢了速度,因为马车颠簸实在吃不消。   算起来她离京已经有二十日了,沈映蓉并不怎么担忧,因为是萧老夫人放她走的,萧家定会想法子拖住萧煜,不让他再生事端。   春日一片生机勃勃,钟家的李二郎行事稳重,沿途都很顺利。   他们多数是白日赶路,晚上则歇在官道上的客栈里,若是太偏,就进村落借宿。   现在世道太平,一路过来倒也没有遇到盗匪。   沈映蓉主仆衣着朴素,皆是农妇装扮,脸上甚至还化了妆,平平无奇。   兴许是老天有意促成这桩姻缘,按说她们都跑了这么远,赵三郎未必能碰得到。   不曾想,他快马加鞭,沿官道日夜兼程。在沈映蓉她们入到青州时,竟然错过了,比她们跑得还远。   当时赵三郎骑快马进入青州,已经是沈映蓉她们离京的一个月后了。   赵三郎也没料到自己跑得太快,以至于错过。   他接连跑了十几日,也喊吃不消,便在官道的客栈歇了一日,结果沈映蓉主仆追了上来。   那时她们入客栈已是傍晚时分,赵三郎从马厩那边过来,瞧见几人,并未发现其身份。   翌日一早赵三郎就走了,上马时,沈映蓉几人也出来,继续赶路。   赵三郎看了她们一眼,并未发现异常,打马离去。   哪知走到半道儿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赵三郎忽地勒停马儿,细细思索一番,越想越觉得那几人可疑。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当即在官道上停留,抱着碰碰运气的态度等后面的马车。   不出所料,在树荫下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熟悉的马车前来。   赵三郎当即去拦截。   李二郎见路上有人,连忙勒停马儿,不客气道:“你是什么人,何故挡道儿?!”   赵三郎行拱手礼,说道:“请问这位郎君,马车里的人可是沈娘子?”   听到这话,李二郎心头一惊,马车里的沈映蓉主仆顿时诧异恐慌不已。   李二郎皱眉道:“什么沈娘子?车里是我李家的亲眷。”   赵三郎不信,喊道:“沈娘子,我是赵三郎,今日来寻,并非是为难你,只为与你说几句话,还请沈娘子露个面。”   沈映蓉不敢吭声,魏氏和青禾着急不已。   李二郎不快道:“你赶紧闪开,勿要拦着我赶路。”   赵三郎执意道:“今日这路我是拦定了的,除非你让我见一见马车里的人。   “这位郎君想必是受了钟家之命护送主仆回宜州的,我赵弘是武安侯府的人,若是伤及分毫,自会寻钟府讨公道。”   听到武安侯府,李二郎一时不敢动粗。   他自信手上功夫是能拿得住那年轻郎君的,但怕连累主家。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赵三郎继续道:“还请沈娘子赏脸,见我一见。”   马车里的主仆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映蓉才咬牙打起帘子,不客气道:“赵郎君何必跑这趟?”   赵三郎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一喜,行礼道:“沈娘子可让我好找,为着寻你,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总算遇见了。   “方才我说过,不是来为难你的,自不会让你难堪。   “我是为送信而来,四郎挨了家法,被府里打了四十八杖,床都下不来,你大可放心,他不敢来拦你。”   听到萧煜被打了,沈映蓉皱眉。   这事到底是她不告而别,问道:“可有伤到筋骨?”   赵三郎:“我去瞧过,皮肉伤,这都一个月,应是好了。”   沈映蓉不再多言。   赵三郎继续道:“可否请沈娘子单独一叙?”   魏氏担忧道:“娘子……”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他是武安侯府的人,我不能为难钟家。”   魏氏闭嘴不语。   沈映蓉由青禾搀扶下马车,赵三郎见她们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主仆行至阴凉些的地方,青禾退到一旁。   赵三郎行了一礼,沈映蓉还礼。   “实不相瞒,我来这趟,是受四郎之托。   “沈娘子不辞而别,自有你的理由,他也不会再追问,只是到底不甘心,有话想问你。”   沈映蓉道:“赵郎君请问。”   赵三郎正色道:“他想问,倘若你与他没有门户这些背景因素,是否能结交。”   沈映蓉愣了愣,回答得很果决,“不能。”   赵三郎沉默了阵儿,从袖袋里取出萧煜交给他的信函,双手递上。   沈映蓉没接,只问:“这是?”   赵三郎:“这是四郎让我转交与你的。”   沈映蓉这才接过打开看信笺,意外的是里头写着萧煜的致歉信。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从来不知道,那混账东西居然也有低头的时候。   但一封致歉信就想让她回头,不免好笑。   沈映蓉平静地收起,淡淡道:“赵郎君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要让我看的信也看了,我还是那句话,不会跟萧四郎有任何交集,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赵三郎无奈道:“不能。”   沈映蓉心中早有猜测,不禁被气笑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权贵惯会仗势欺人。”   赵三郎严肃道:“我这么跟你说,诚然四郎把你带进京有他的错处,可你借钟家之手不告而别,以至于他被打了四十八杖。   “沈娘子觉得,以四郎执拗的性子,他会甘心无疾而终吗?”   沈映蓉沉默。   赵三郎:“四郎的性子你应是清楚的,他想求娶你,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不管你是何种想法,他都希望你能堂堂正正与他掰扯清楚,不要带门户偏见,以人为本论一论。   “就算拒绝,也希望能面对面拒绝,而非不告而别,让他落下不甘心,给余生留下遗憾。   “这是四郎求我来拦下你的诉求,他想见你一面,想堂堂正正谈一谈这桩事。   “至于沈娘子眼里的门户,他自己会处理,无需你费心。   “你只需论一论他这个人,是否是良配,是否值得托付,仅此而已。   “起初我这个局外人其实是不理解的,后来仔细一想,四郎才不到二十,在他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人,倘若所有努力都白费,事后想起来,只会惋惜,但不会遗憾。   “可是若还未用尽全力就放弃,事后回想,多半会如鲠在喉。   “我希望沈娘子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彻底死心放手,让这个年轻人从泥潭里爬出来。”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说道:“我若不呢?”   赵三郎:“沈娘子在京里时,我赵三郎可曾为难过你?”   沈映蓉:“不曾。”   赵三郎行大礼,“还请沈娘子许我赵弘颜面,我吃了十几日的灰跑到这儿来,着实不易。”   沈映蓉沉默。   赵三郎倒也没有为难她,却让她很为难,因为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走不了的,倘若他执意阻拦,钟家不敢去得罪。   她不能忘恩负义,总得替京城的钟府考虑。   最终权衡再三,她冷静问道:“你意欲如何?”   赵三郎应道:“还请沈娘子暂且在青州落脚,我会传信回京,四郎自会亲自过来一趟,与你见一面,只要掰扯清楚,便不会再作纠缠。”   沈映蓉没有答话。   赵三郎继续道:“若沈娘子信得过我,我自会拦着四郎胡作非为,毕竟我是盼着他好的,不想他再生事端。”   沈映蓉沉吟片刻,方道:“他不是挨了板子吗,还跑得动?”   赵三郎:“这无需沈娘子费心,跑不跑得动他自会拿主意。”又道,“你若想彻底摆脱他,便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彻底死心。”   沈映蓉并未当面回答,只道:“且容我好生考虑考虑。”   赵三郎:“好。”又道,“我同你们一道儿,若沈娘子考虑清楚了,我也好做安排。”   沈映蓉没说什么,只往马车那边去了。 第四十章 萧煜追妻   李二郎见她过来, 看了一眼赵三郎,t问道:“沈娘子作何打算?”   沈映蓉道:“劳李郎君继续前行。”   李二郎点头,一行人陆续上马车往前。   魏氏到底忧心, 握住沈映蓉的手道:“这都走一半了,岂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沈映蓉没有答话。   青禾小声道:“武安侯府得罪不起的, 钟家这般出手相助, 娘子断不可忘恩负义。”   魏氏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沈映蓉的心里头也有点乱, 应道:“且走一步看一步。”   之后三人各自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打发赵三郎, 无奈赵三郎就像跟屁虫一样, 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压根就没有放人的意思。   打也打不得, 哄也哄不走, 当真叫人为难。   她们承了钟府的恩情,自不能叫李二郎不好做人, 魏氏出主意道:“既然没法把赵三郎甩掉, 不若娘子就暂且安置在青州,从长计议,如何?”   沈映蓉迟疑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青禾皱眉, “难道娘子真要等着见萧四郎一回吗, 万一他发了疯,那才叫难缠。”   魏氏:“这就得让赵三郎做担保人,大家都君子协议,倘若没能谈好, 便不能阻拦娘子回乡。”   青禾:“赵三郎管用吗?”   沈映蓉:“青禾你还有什么好想法,只管说来。”   青禾:“……”   沈映蓉深思道:“赵三郎的话也有道理, 总归是我不辞而别,萧四郎既然想要我的答案,我便亲口与他说清楚,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于是傍晚时分马车进了当地的一个县城,赵三郎差仆人去定客栈下榻。   一行人安顿下来后,沈映蓉跟李二郎商议目前遇到的难题。   那李二郎倒是个仗义的,只道:“只要赵三郎敢强人所难,我李某定饶不了他。”   沈映蓉感谢道:“李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好歹是武安侯府的郎君,若是把他得罪了,钟郎中定会受牵连。   “现下那萧四郎非得见我一见,我们主仆商议一番,暂且在青州落脚,与他彻底做个了断,再回宜州,可会耽搁李郎君行事?”   李二郎摆手道:“沈娘子做下决定就好,我受家主之命,务必要把你们安全护送回乡,就绝不食言。”   沈映蓉起身行礼道:“有劳李郎君费心了。”   李二郎还礼,“沈娘子客气了。”顿了顿,提醒她们道,“萧四郎在京中声名狼藉,此次过来,万一又生事端,诸位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沈映蓉:“还请李郎君指点一二。”   李二郎严肃道:“我在京中多年,对那些权贵门户也了解一些,若沈娘子决定暂且落脚,就得与赵三郎约法三章,让他做中间人。”   沈映蓉笑了笑,“我也正有此意。”   李二郎:“武安侯府也算声誉不错的,除了去年的聚众招妓闹出事端来,之前一直都挺规矩,想来赵三郎应该靠得住。”   沈映蓉:“我之前在京中时与此人有过接触,倒也正正经经,不曾为难过我。”又道,“他与萧四郎私交关系甚好,想来应该知晓分寸。”   李二郎点头,“沈娘子心中有数就好。”   最终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沈映蓉答应了赵三郎的请求,愿意在青州的封县暂且落脚。   不过有条件,那就是赵三郎做担保人,如果与萧煜谈崩了,他需得协助她们回乡,不得阻拦。   赵三郎答应下来,于当夜亲自写下担保书,沈映蓉反复看过这份君子协议后,才没做计较。   翌日赵三郎把随身携带的信鸽放走,让它回武安侯府报信。   随后便差仆人在该县租合适的住宅,因为萧煜从京中过来要耽搁好些日,他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在信鸽飞往京中时,那边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原是萧煜夺人-妻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了出去,国公府一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萧煜也老实许多,屁股上的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不敢出门。   马氏糟心不已,同萧老夫人发牢骚,认为这消息肯定是钟家传扬出去的。   萧老夫人露出累心的表情,无语了许久,才道:“芩娘动动你的脑子,事情都过了这般久,钟家传扬出去对他们有何益处,日后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了?”   马氏急躁道:“那是怎么传出去的?”   萧老夫人:“去年在江玉县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传到京中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马氏:“……”   萧老夫人发牢骚道:“你养的那祸害,没有一天能让府里消停。前阵子挨了板子,这会子又要逼我打他不是?”   马氏忙道:“阿娘饶命,四郎的伤才痊愈,可经不起再来一回打。”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他最好是别逼我打二回。”   马氏闭嘴不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祸害来。   更叫人不省心的是,那祸害没过两天竟然偷偷跑了。   赵家的信鸽传递消息是非常快捷的。   那赵三郎特地放了两只回来,被府里的仆人得到消息后,差人把信筒送到萧家。   萧煜得知沈映蓉主仆被成功拦截在青州的封县,欢喜不已。   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借萧五郎之手出府离京,千里追妻。   萧焯也很讲义气,待到天晚时才匆匆回来,说四哥一个人跑了。   马氏被气得半死,萧宏笙亦是震惊不已,好端端的怎么跑了?   萧焯添油加醋,说自己被四哥哄骗了出去,又说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云云,胡乱编纂一番,把锅甩到萧煜头上。   马氏气得直抚胸口,眼看天色已晚,再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   萧宏笙又气又急,只得去寻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听到萧煜离京,顿时头大如斗,她被气得再次砸念珠。   萧宏笙窝囊地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老夫人指着他,再也憋不住骂道:“那龟孙儿,这才挨打了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萧宏笙不敢应答。   萧老夫人气恼道:“就为着一个女人,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简直不成体统!”   萧宏笙硬着头皮道:“儿教子无方,请阿娘责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罚你有何用处?!”   萧宏笙被她唬住了,缩了缩脖子,沉默不语。   萧老夫人额上青筋暴跳,似受不了三番五次折腾,摆烂道:“以后四郎的事你两口子别来烦我,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娘……”   “我这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你们就让我消停两天,我还想多活几日。”   “……”   “我不想被那孽障气死,你们还年轻,还能陪着他折腾几年,我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得把棺材备上。”   “阿娘息怒。”   “息什么怒?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你们自个儿生的混账东西,别来烦我。”   “……”   见自家老娘一脸嫌弃厌烦的表情,萧宏笙不敢再烦她,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待他离去后,萧老夫人又蹲到地上捡拾砸碎的念珠,嘴里喃喃自语。   “我徐秋琅到底做了什么孽,一生顺风顺水,熬死了男人掌了家,偏偏在晚年摊上这么一个狗东西!”   她恨得牙痒,恨不得论起一巴掌打死那龟孙儿,可那是她亲孙儿啊。   萧老夫人一边捡拾念珠,一边宽慰自己,“我佛慈悲,莫生气,莫生气,孙辈就是一条狗,对狗总要多给点耐心。   “莫生气,莫生气,伤身不容易,平常心,有理智……”   她碎碎念了好几句,终是难以平静,骂骂咧咧道:“狗日的龟孙子,毁我道心!该打!”   什么体面威仪统统都没了,捡起来的念珠又砸到地上,不想装了。   鉴于萧煜是一个人跑的,第二天一早萧宏笙就差方安去追,能不能劝回来先不论,主要是怕他在途中出岔子。   那小子翅膀长硬了,去了一回宜州,便跟犯人放风一样,彻底野了。   马氏在私底下埋怨去年萧老夫人不该把他放到宜州避风头,倘若没去宜州,又岂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萧宏笙也很无语,头痛道:“芩娘莫要再埋怨了,说到底,是那混账东西不受管束。”   马氏:“我就想不明白,那沈氏究竟有何魅力,竟惹得四郎跟丢了魂儿似的,叛逆到这等程度?”   萧宏笙无奈,“要怪就怪小时候太过娇惯,以至于无法无天。”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另一边的沈映蓉等人在封县落脚,她亲自写了一封家书送回宜州,信里告诉家人她很快就会平t安归来。   赵三郎租的院子是两进院儿,女眷们住内院,他和李二郎则在外院。   一行人在封县等到暮春,那方安吃了不少苦头才追到萧煜,他自是劝不回小祖宗的,只得跟着来青州。   待到三月下旬时,萧煜才灰头土脸抵达封县。   赵府家奴近些日都在进城的门口等人,总算于某日傍晚时分等到萧煜主仆进城,连忙把他们往租住的院子里领。   得知萧煜来了,赵三郎欢喜不已。   那小子惦记着见沈映蓉,被赵三郎拦了下来,同他说道:“四郎一身灰头土脸,实在不体面。”   萧煜:“那我去洗洗。”   赵三郎:“你莫要急躁,我其实也曾试探过沈娘子的意思,她对你无意。   “先前我们有过君子协议,若你俩没谈妥,便放她回去,若不然没法掰扯。”   他原本以为萧煜要跳脚,不曾想这回居然冷静许多,正色道:“我心里头有数。”   赵三郎稍稍放心,“你明白就好。”   庖厨备得有热水,萧煜先去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   前阵子挨板子清减许多,这些日又日夜兼程奔波赶路,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并且还晒黑了些。   内院的沈映蓉听到他进院子的消息,并不打算见他。   她深知那人执拗,需得先君子协议才能坐下来谈,若不然又跟听不懂人话一样白费功夫。   这回萧煜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赵三郎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沈映蓉要求的君子协议,他也愿意遵守,不像以前那般胡搅蛮缠。   显然那四十八杖是把他打到位的。   把条件说清楚后,沈映蓉才愿意与他掰扯。当时萧煜进屋后,人们在院子里守着。   烛光映下两道人影,沈映蓉起身行礼,表情平静地喊了一声四爷。   萧煜回礼,尽管难掩兴奋,还是克制着外放的情绪,说道:“多谢沈娘子愿给萧某面见的机会。”   沈映蓉没心思跟他兜圈子叙衷肠,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萧煜默了默,“数日未见,沈娘子清减许多。”   沈映蓉:“说人话。”   萧煜立马正经严肃起来,“萧某心中有疑问想问一问沈娘子。”   “你说。”   “萧某想问,沈娘子这次回宜州,日后作何打算?”   “这与你无关。”   “不,你与吴阅夫妻关系破裂,很大部分原因在我身上,自与我有关。”   沈映蓉看着他沉默。   萧煜继续道:“当初我强拆你二人姻缘,确实有错处,在此向沈娘子赔不是。”   说罢同她行大礼表达歉意。   沈映蓉的心情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呢,你还想说什么?”   萧煜肃穆道:“我想告诉沈娘子,我此举皆是因为仰慕,欣赏你的才貌,性情,想娶你为妻,故才这般使手段。   “当时甄嬷嬷也劝过我,但我反复想了许多,确实对你情有独钟,哪怕被祖母打了四十八杖,仍不能阻拦我对你的钦慕。”   沈映蓉很想翻他白眼,只道:“我知道。”   萧煜:“我想问沈娘子,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门户因素,是否能走到一起?   “沈娘子无需考虑外界,只需考虑我萧煜这个人,是否是你喜欢的?”   沈映蓉淡淡道:“我钟意的是文人书生,而你尚武,不符合我审美。”   萧煜不信,“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般,你说我年轻富有活力,比吴阅那古板有趣多了。”   沈映蓉:“……”   萧煜:“你教我的,我都会学,你还夸我知道怎么讨好你,难道都是假话?”   沈映蓉:“……”   萧煜忿忿不平,“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摸我的时候还夸我就是要练武才好,什么腰腹紧实,现在却跟我说你喜欢文人?”   沈映蓉:“……”   萧煜满腹牢骚,不满道:“说好的君子协议,沈氏你能不能多一点真诚,合着我挨了四十八杖,千里迢迢跑来见你,都是闹着玩儿不成?”   他是真的有些恼,到底年轻有小孩儿脾气,说发作就发作。   沈映蓉连忙道:“我与你确实不是一路人,我喜欢诗词歌赋,喜欢文绉绉的东西。   “而你尚武,喜欢耍刀弄枪,我们聚到一起无异于鸡同鸭讲。”   萧煜:“这怎么就鸡同鸭讲了?你文我武,文武双全,绝配!”   沈映蓉被噎了噎,有些无语。   萧煜继续道:“你爱街巷美食,我也贪吃,能凑一块儿。   “你说我不懂吟诗作画,我可以带你去京城各大诗社,让你结交志同道合的才女们,不就有话题聊了?”   沈映蓉一时反驳不了。   萧煜走上前,目光灼灼,认真道:“惠娘,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很合适的。   “我娶你,不是让你做什么萧夫人,也不希望你像以前做吴夫人那样,成日里守着后宅那三分地。   “我想要你大大方方走出去,活成沈氏,长青居士的模样。   “你有才华,连我阿姐都赞你的画作有王昌中遗风,甚有趣味。   “你既然喜欢吟诗作画,为何就不能大大方方向世人展现你的才艺呢?   “你别跟我说什么藏拙,那是男人没本事才怕自家女人超越他。   “我萧煜不怕,我巴不得长青居士能得到世人吹捧,那是我眼光好,我脸上也有光。   “而不是像吴阅那般,把你藏在后院,只能把你喜欢的东西当做调情的趣味。”   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底让沈映蓉诧异不已。   就算是自家父亲愿意费心栽培她,皆是为了让她日后在夫家得到器重,而不是让她像男儿那样拔尖冒头。   说起来也真是可悲,她原本是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女性,因着记忆消失,早已被世道驯化。   而萧煜,反而是未被驯化的那个。   亦或许因为他是男性,时代赋予男人的从来不是藏在后院里,而是让他们闯出去。   现在他就在煽动她闯出去,借他的手,像个男人那样闯出去。   沈映蓉心情一时很复杂,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   若是没有跟吴阅和离之前,听到这些话,她只会一笑而过,而今千帆历尽,心态早就变了。   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萧煜只当她听了进去,继续煽动道:“你若跟我在一起,下半生不用为衣食生计发愁。   “我会给你最好的人脉,带你进宫见见萧贵妃,参加各种宴饮,结交高门大户里有志趣的贵妇。   “我们还可以把你爹娘和阿宝接进京城,安排阿宝进国子监,日后直接参加科举入仕。   “国子监是我朝的最高学府,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   “你若嫌国公府人多嘈杂,我可以分家出来自立门户,让阿娘许我别院。   “我仔细想过了,最好是两个院子,中间打通共墙。   “你爹娘与阿宝住一处,我们自己住一处,若是有什么事,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惠娘你经历了这么多,请现实一点。你们沈家也曾辉煌过,当年你父亲穷困潦倒,仍旧耗费心血培养你。   “你当该担起沈家的责任,报答父母的养育恩,扶持幼弟重振沈家荣光,而不是求什么小富即安。   “话又说回来,你哪来的安?   “今日回乡后,想必经历过吴阅的背刺,日后自不会轻信男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嫁。   “你若不嫁娶,又生得这样的姿容,哪能得清净?   “一介弱质女流,你敢在外独居吗?以前吴家能护住你,现在谁能护你?   “若是在家中,时日长了,你娘多半也会念叨盼着你二嫁重新有个家,就像我那些父兄一样念叨规矩,你烦不烦?   “再往后推,将来你弟弟娶了妻,你一个大姑子留在家里,人家又怎么看?   “那时候你爹娘自会把精力转到阿宝夫妻身上,你多半心里头又不舒坦了,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跟妇人一样叨叨絮絮了许久,每一句都戳沈映蓉的痛处。   亦或许是时代给女性画下的牢笼,同时也是时代局限造成的桎梏。   就算在现代,一个晚婚女性所面临的压力都挺煎熬了,更何况在那样一个背景下的女性。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以前沈映蓉觉得萧煜冥顽不灵,执拗得无法沟通,今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才是规则的掌控者。   窥透这个世道的规则,融入规则,玩转规则,现实又冷酷,是沈家这些群体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彼岸。   不可置疑,这些话给沈映蓉的三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一直静默不语,也不知是同情自己,还是恨他窥透世道的t规则,血淋淋撕给她看。   萧煜似乎有些渴了,倒水来喝,哄她道:“惠娘你经历过一次婚姻,若是害怕与我又出岔子,我可以提前许你放妻书。   “只要你愿意与我成亲,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沈映蓉阴阳怪气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萧煜:“我没疯,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把这事办成。”又道,“我可以请钟家来做官媒,让他们做见证人。”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沈映蓉愈发觉得荒唐。   “我曾见过你阿娘和祖母,她们只怕会发疯。”   萧煜无所畏惧,“没关系,她们已经疯过两回了,不差这一件。”   沈映蓉:“……”   他真的是个犟种,四十八杖都打不怕的犟种。 第四十一章 亲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沈映蓉不想再跟他谈论下去了,说道:“今日太晚,明天再议吧。”   萧煜还想说什么, 她下了逐客令,“四爷请回, 你劳累了一日, 也该早些歇息。”   萧煜:“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的, 你莫要不当回事。”   沈映蓉:“我知道。”   萧煜这才出去了。   刚走出去, 就见赵三郎几人都杵在院子里, 他愣了愣, 没好气道:“你们围着看啥呢?”   赵三郎笑道:“没看啥。”   外面很快就安静下来,沈映蓉坐在油灯下, 内心到底有些翻涌。   在经历过吴阅的背刺后, 她对婚姻和男人早已看透。   可是萧煜想带她闯出去,闯出女性在这个时代里的困境。   在他没来之前, 她做过很多设想, 唯独没想到他劝说的角度这般刁钻,可见是费了心思去揣摩她的。   沈映蓉默默地看着那盏油灯,任由思绪翻涌不平。   魏氏进屋来,方才萧煜的劝说她们都听到的, 原本想说什么, 沈映蓉道:“我想静一静。”   魏氏只得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终究是个不眠夜。   暮春雨水多,半夜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嘈得人睡不着。   沈映蓉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不可置疑, 她确实被萧煜引诱得有点心动。   跟情爱无关,只跟现实取舍有关。   他确实是做了功课的, 知晓她清醒冷静,便替她权衡出最好的结果退路。   怕她念家,便应允把父母幼弟接到京中陪伴。   怕她不愿处理府中复杂的人事,便分家出去单独住。   怕她再重蹈覆辙,便提供人脉让她在京中建立自己的生活圈子,施展才华。   怕她不敢把希望寄托到男人身上,便提前许给她放妻书,解除后顾之忧。   屏弃门户的阻拦,他确实有在筹谋未来。   而那个未来,不是把她养在后院做金丝雀,是让她飞出去,做长青居士。   这是吴阅不曾有的高度,更是她不曾想过的企及。   就算她曾虚妄过,也因为是女儿身终止,徒留一腔幻想罢了。   但现在萧煜能托起她翱翔,也甘愿托起她翱翔。   沈映蓉有点蠢蠢欲动。   生平第一次,闯出去的欲望极其强烈,因为有人兜底。   翌日沈映蓉眼下泛青,魏氏进来伺候她洗漱,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精神颓靡。   魏氏关切问:“娘子怎么了?”   沈映蓉揉了揉眼,“没睡好。”   魏氏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映蓉才道:“我知道魏妈妈有许多话想说,你只管说罢。”   魏氏这才道:“昨晚老奴其实想了许多,皆是跟娘子的前程有关。”   沈映蓉“嗯”了一声。   魏氏接着道:“如果,老奴说如果,萧四郎真能说服家中长辈娶娘子,你是否愿意?”   沈映蓉懒懒道:“不知道。”   魏氏笑了笑,“想来娘子是有被萧四郎打动的,若是以往,必定一口回绝。”   “你莫要取笑我。”   “老奴没有,老奴是高兴,高兴娘子或许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沈映蓉没有吭声。   魏氏严肃道:“老奴觉得他说的话挺有几分道理。   “娘子回了乡,难免会与吴家碰面,老奴心里头总归不舒服,凭什么那吴阅卖妻求荣,还能安稳自得,娘子却要受这般磨难?   “退一万步,娘子回乡后,若有一个好去处,心里头倒也舒坦些。若比不上吴家,只怕街坊邻里在背后碎嘴,主母听到心里头多半难受。   “老奴自是盼着娘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气死那吴家。   “若他们得知沈家在京城里扎根,且阿宝还进了国子监,不知得多艳羡。   “老奴是个大俗人,就想娘子打他们的脸。”   沈映蓉被她说话的语气逗笑了,“合着颜面比我是否能过好还重要了?”   魏氏:“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若萧四郎真能做到他口中的承诺,娘子不妨多给自己一条退路。”   沈映蓉:“我明白。”   之后几日萧煜都一门心思说服她,让她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赵三郎也客观劝说一番,觉得那小子诚意是拿出来的。   沈映蓉摇摆不定。   往日她那般笃定自己不会跟萧煜走到一起,现在却有些迷茫。   她没有信心去面对萧煜口中的未来,可同时又期盼着能闯出去。   现在父母没在身边,不能给她很好的建议,这个时候李二郎似乎也理解她的难处,说道:“若沈娘子实在拿不定主意,李某倒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映蓉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二郎正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自己拿主意是好的,可有时候听听长辈的话,也有益处。   “如今沈娘子的爹娘远在宜州,在八字没有一撇之前,与他们提起也无意义。   “依李某之见,既然萧四郎打算请钟家做官媒牵线搭桥,沈娘子不若问问夫人他们的意见。   “此举有二,其一是他们在京城,自然清楚日后沈家的前程该如何筹谋。   “其二则是钟家惦记沈家祖辈旧情,既然愿意冒着得罪萧家的风险出手相救,想来也是盼着沈娘子能过得如意。”   这番话很有一番道理,沈映蓉细细斟酌。   他确实说得不错,萧煜能否说服家中长辈还是未知数,并不适宜惊动父母。   既然萧煜想让钟家出面,那听听他们的意见,似乎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   最终沈映蓉思虑再三,决定豁出去放手一搏,应允了萧煜给他一次机会。   她冷静地把自己的顾虑一一摆开来谈,在萧煜眼里皆不是难题。   最后萧煜当着众人的面先写一份放妻书,沈映蓉才觉得心里头踏实了些。   双方协商妥当后,方安继续留在这里,赵三郎则先同萧煜一起回京。   送他们走的那天,萧煜重重地拥抱沈映蓉,临走时又嘬了她一嘴,她嫌弃地擦脸。   萧煜上马,回头道:“惠娘等我!”   沈映蓉站在门口,目送那英姿飒爽的男儿离去。她不知道他哪来的生命力,忒爱折腾。   这一去,便又是近一月。   夏日炎炎,当府里的马氏听到萧煜那混账东西回来了,已经彻底麻木。   被他三番五次折腾,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会。   这次萧煜没折腾她,而是去折腾萧老夫人。   听到瘟神回来了,萧老夫人叫苦不迭。   然而意外的是,萧煜并未像先前那般叫嚷非沈氏不娶,而是跟她谈条件。   像个大人那样,拿出筹码来坐到赌桌上。   这倒让萧老夫人意外。   祖孙二人坐在佛堂里,萧煜身上全无退缩,有的只是勇气,进取的勇气。   “只要大母同意孙儿与沈氏的这桩亲事,孙儿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入仕,再也不会胡作非为,愿意改邪归正。”   萧老夫人露出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忍不住道:“你这龟孙儿什么时候说话算话了?”   萧煜道:“现在,孙儿说话算话。”顿了顿,“大母和阿娘不是一直都发愁该找什么样的女郎来管束我吗,沈氏就能管束我。”   萧老夫人半信半疑,试探问:“你就这么跑一趟,把她哄回来了?”   萧煜摇头,“她经历过婚姻,尝过苦头,自会谨慎又谨慎。我若一番甜言蜜语就哄回来了,她何至于跑?”   萧老夫人稍稍放心,蔑视道:“你一厢情愿,白跑一趟,来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萧煜:“那是孙儿自己的事,只要大母愿意同孙儿谈条件,应允我娶沈氏,孙儿定不会叫大母失望。   “之前大母曾说过,既然是萧家的一员,就该扛起萧家的责任。   “现t在孙儿悟了,愿意入仕为萧家谋前程,尽一份绵力。”   萧老夫人沉默。   萧煜道:“大母是个聪明人,用一个沈氏,来换孙儿的温顺,岂不划算?”   萧老夫人冷哼,上下打量他,“你这孙子,莫要来坑我。”   萧煜:“我坑大母作甚?”又道,“那沈氏你也曾见过,才貌双全,且有头脑,孙儿若娶了她,受她管束着,自有进益,岂不比你与阿娘费心好?”   萧老夫人:“……”   真的是个龟孙!   在经历过几次折腾后,这个条件确实挺诱人。   萧煜继续蛊惑道:“俗话说成家立业,孙儿成婚后,会自主分家出去,与沈氏好好过日子。   “沈氏出身寒门士族,有她鞭笞,孙儿自会谋求上进,不用大母苦口婆心,你岂不省事儿?   “话又说回来,大母与阿娘不是一直苦恼四郎不服管束吗?   “如今有人来管了,只要大母有什么想法,直接让沈氏规劝我。   “她头脑聪明,定能把我治得服服帖帖,不仅不会再跟家里头惹事,还会按照你的意愿谋求上进,岂不一举两得?”   萧老夫人:“……”   萧煜鸡贼道:“大母,考虑一下?”   萧老夫人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   “合着那四十八杖把你给打明白了?”   萧煜理直气壮道:“对,孙儿被大母打明白了,那些情啊爱啊都不管用,管用的是大母的需求。”   萧老夫人:“……”   萧煜:“可是四郎是大母的亲孙儿,你总不能把我打死。”   萧老夫人:“……”   萧煜:“只要大母这次成全四郎,往后四郎必当发愤图强,定不叫大母失望。”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若我还是不允呢?”   萧煜:“那就继续折腾吧。”   萧老夫人:“……”   这不,换一种思路,得到的效果确实要好得多。   之前萧煜满口情啊爱啊的,结果被打了一顿,现在拿长辈期望的仕途上进做交换,没挨打了。   萧老夫人一时有些纠结,因为她确实愁这小子很久了。   打小就是个事儿精,管也管不了,打也打不怕,就跟烫手山芋一样。   现在那烫手山芋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条件是娶沈氏。   他也确实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家里头安排的他又不乐意。   萧老夫人一番权衡,之前总觉得沈家配不上国公府,现在是想用最划算的方式把那祸害给处理了。   萧老夫人思考了两晚,经过各种设想后,差人去把马氏夫妻找来,同他们说起这事。   马氏自然不答应。   一来沈氏是二嫁妇,二来沈家门户低,三来她觉得沈氏太狡猾。   萧老夫人默默掐念珠,看向萧宏笙,问道:“你呢?”   萧宏笙:“儿听阿娘的意思。”   萧老夫人点头,问马氏道:“芩娘不允这桩婚事,我也理解。可若四郎执迷不悟,那下回是不是得用家法打死他作罢?”   这话把马氏唬住了,连忙道:“阿娘莫要吓我,四郎好歹是你的亲孙子。”   萧老夫人看着她,“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管他有多忤逆,我都不能用家法惩治,是吗?”   马氏:“……”   萧老夫人继续道:“我问过四郎,倘若我不允这桩亲事,他又当如何,他回答我说那就继续折腾。   “芩娘,他若继续与我折腾,搞得家宅不宁,你我又当如何?”   马氏犯难了,“这……”   萧老夫人:“我头疼,还想多活几年,你愿意跟他折腾,我一句话都不说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萧宏笙忙道:“阿娘可有主意?”   萧老夫人沉吟片刻,方道:“便允了他。”   马氏急了,“请阿娘三思!”   萧老夫人:“我且问你,那孽障,你们夫妻管了十多年,可管得如何?”   马氏无语,萧宏笙也沉默。   萧老夫人叹道:“我反正是管累了的。   “先前芩娘说沈氏狡猾,可你却忘了当初曾说过得寻一个泼辣有魄力的女郎来管束四郎,不能让他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   “沈氏的才貌你也见识过,她能借钟家脱身逃跑,可见其心智,我觉得,她应能管得住四郎。   “现在四郎与我谈条件,只要能娶沈氏,便入仕谋求前程。   “这对我这个老婆子来说,甚感欣慰。   “底下的几个孙辈,唯独他最费心思,我真管累了,若他愿意受人管束谋求上进,我求之不得。   “这不正是我们对他的期望吗?”   听了这番话,萧宏笙道:“阿娘所言甚是。”   马氏还是不满,到底还是觉得沈家门户低。   萧老夫人疲惫道:“这桩亲事,我是允了的,芩娘若不愿意,便自个儿去跟四郎说去,别再来烦我了。”   “阿娘……”   “我年纪大,是真乏了,你愿意去折腾,便自己去折腾,别拖我下水。”   说罢朝他们做手势。   马氏欲言又止,萧宏笙怕惹得老娘不快,连忙把她拖了出去。   夫妻到院子里后,马氏发牢骚道:“阿娘也真是,说不管就不管了。”   萧宏笙:“合着方才那些话,芩娘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马氏:“沈家那样的门户,怎么入得了国公府,我日后会被笑话的。”   萧宏笙不耐道:“难不成你非得逼阿娘用家法把四郎打死了才舒坦?”   马氏:“……”   萧宏笙:“阿娘已经说了,那是她亲孙子,她拿他没办法。   “我也觉得阿娘说的话甚有道理,虽然沈家门户低,但咱们四郎就是个破罐子。   “他自己不求上进,为着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你能让阿娘怎么办?   “芩娘,这事的症结不在阿娘身上,在四郎身上。   “你应该去找四郎,去说服他不要折腾,他若不听话,打死好了,省得一家子闹心。”   这话马氏不爱听,“那可是你亲儿子!”   萧宏笙破罐子破摔道:“对,我的亲儿子,所以他想做什么,我这个做老子的自当全力支持,有什么错吗?”   马氏:“……”   差点被气得吐血。   萧宏笙觉得没法跟她沟通,甩袖而去。   现在萧老夫人已经躺平了,萧宏笙也破罐子破摔了,就只有马氏还有牢骚。   萧煜胜券在握,跑到翠华园,一番甜言蜜语哄她。   马氏不满道:“我这是为四郎你好,沈家于你前程而言,没有任何助益。”   萧煜:“阿娘所言甚是,可是儿就是这般烂泥扶不上墙,阿娘口中的好,儿未必觉得是好。   “阿娘打小护我,这一次就护到底行不行?   “你瞧大母都应允了,可见那沈氏有可取之处。   “大母的性情你是晓得的,头脑也睿智,这事能过她那儿,定没有错处。   “阿娘便允了儿罢,日后儿自当像阿姐兄长他们那般努力上进,给你长脸。”   马氏没好气道:“你莫要说些好话来哄我。”   萧煜厚颜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我知道阿娘疼我,只要阿娘准我娶了媳妇,以后我保证听话,阿娘说什么都应允。”   马氏嫌弃地甩开他的手。   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真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鉴于萧老夫人熄火,萧宏笙也熄火,马氏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萧煜就当她允了,亲自走了一趟钟府,恳求钟家出面做这桩媒。   那姜氏诧异不已,吃惊道:“四爷可莫要说笑了,沈家门户小,是断断入不了萧家门的。”   萧煜坐在椅子上,像个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我大母和爹娘他们都允了。”又道,“沈娘子也允了,只要我说服了家中,她便嫁我。”   姜氏露出奇怪的表情,试探问:“沈氏愿意嫁你?”   萧煜:“愿意。   “她这会儿暂且在青州落脚,我想着此事还未定下来,便想请钟夫人能出面书信与她,说清楚京中的情形。   “最好是你们见面协商此事,双方敲定后,再知会宜州那边,更为稳妥。”   姜氏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只道:“这会儿我郎君还未下值回来,待他回来后我夫妻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如何?”   萧煜:“甚好。”又道,“平时钟郎中忙碌,不若休沐那天我父亲与他见一面,商议此事,可方便?”   姜氏:“也好。”   之后萧煜又坐了阵子,才离开了钟府。   怕出岔子,这事他决计不会让老娘插手,最好是老子出面才更显诚意。   这不,晚上钟国t淮下值回来听到这事,跟姜氏一样吃惊不已。   二人琢磨了许久,都悟不透其中的名堂来。   待到休沐那天,萧煜特地安排他们在沈肃故居会面商议做媒的事。   萧煜在马车上再三叮嘱自家老子,勿要把此事搞砸了。   萧宏笙嫌他啰嗦,说道:“你上头的兄长讨媳妇儿,哪一个不是我出面主的事?”   萧煜拍马屁道:“爹虽然出面,但都不是你做的主。   “我这回跟兄长们不一样,是让爹你做主安排我的亲事。”   萧宏笙指了指他,“有道理。”   萧煜给他整理衣着,“所以爹要好好表现。”   他一番马屁话把萧宏笙哄得乐呵,情绪价值是给足了的。   有了这番马屁,与钟国淮论起做媒的事自是顺利无比。   以前钟家觉得萧煜不靠谱,现在改观许多,觉得还挺有担当。   于是钟国淮亲自书信一封由萧家寄往青州,萧煜也写了一封书信一并寄去,催沈映蓉回京议亲。   在等待她回京的途中萧煜也没闲着,早就相中了萧老夫人的嫁妆,是一处挨着的两进院子。   那院子地段好,出行也方便,只要打通共墙,日后住两家人不成问题。   萧老夫人肉疼不已,骂骂咧咧道:“你这龟孙儿,臭不要脸来图谋我的棺材本,还是个东西吗?”   萧煜厚颜无耻道:“前头兄长们讨媳妇儿,大母都许了物什,孙儿是要分家出去的,你忍心见我流落街头?”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找你阿娘要去。”   萧煜笑嘻嘻道:“我挨着一个个讨,府里一个都跑不了。”   萧老夫人:“……”   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第四十二章 萧煜打脸吴家   为了分家出去后能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萧煜厚着脸皮从萧老夫人那里讨了两处宅院和一间商铺,并附带了二十多亩良田。   马氏虽然嘴上反对这桩亲事,架不住自家崽又哄又骗, 也应允许下一处别院和铺子。   萧煜一个个挨着讨,家里头除了姨娘那些外, 三位已经成家的兄长一个都跑不了。   老二萧品齐着实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忍不住埋汰道:“四郎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这合着是讨嫁妆不成?”   萧煜严肃道:“二哥此言差矣, 我这是分家出去自立门户, 自立, 明白吗?”   萧品齐:“你这一分家,该得把大哥的家底儿都掏光了。”   萧煜:“瞎说, 你们日后要靠大哥撑家养着, 我可不用。”   老三萧品深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还是抱大哥大腿更稳妥些。”   萧品齐也不愿意分出去, 因为家里头有规矩, 分家出去的兄弟,以后是不能再沾染大家庭里头的任何财物。   现在萧煜要成家立业单干,长辈们倒也没有阻拦,只要自己晓得这个规矩就行。   他们会在成婚前分足够的家产扶持新家, 至于日后经营得如何, 就跟家里头没有关系了,不论好坏,自己担着。   而没有分出去的兄弟则还可以继续吃大锅饭。   当然,日后家业自会落到嫡长子手里, 底下的兄弟们也会继续照应。   利益一体,荣誉一体, 方才能把家族兴旺。   萧家这些年靠萧老夫人支撑,正室的子女又个个都有出息,底下的妾室们不敢造次。   谁若敢使心眼闹得家宅不宁,萧老夫人是第一个容不下的,故而府里相较于其他贵族而言要清净许多。   而萧煜,是唯一让他们头痛的刺头,现在那刺头愿意改邪归正,那就给他机会好了。   小子到底是长在权贵圈里的人,又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自然不愿意成婚后生活质量锐减,怎么都得趁着分家名正言顺多捞些。   不光从长辈那里捞了三间商铺,一处别院,两处二进院子,自己名下也有田地铺子,皆是以前生辰赠予的。   这还不算,宫里头的贵妃长姐平时也大方,定要向她哭穷敲一笔,明年行冠礼又能捞些。   他像精打细算的妇人清理自己手里能拿到的家产。   沈映蓉喜欢书画,宣纸昂贵,买宣纸也要花不少钱;他俩都贪吃,寻街巷美食也要花钱;他又讲究穿,还喜欢整点兵家器物,也要花钱。   甄氏见他掰着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忍俊不禁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四郎竟也晓得盘算。”   萧煜看向她,理直气壮道:“我日后是要养媳妇儿的,定不能穷养。”   甄氏哭笑不得,有这等觉悟,委实难得。   也得是自己喜欢的,才会如此费心筹谋。   她一时颇有几分欣慰,因为那混账小子似乎真的在长大了,不再像往日那般任意妄为,知道要养媳妇儿,有责任在身。   因着夏日炎热不便出行,待到入秋时节,青州的沈映蓉等人才动身回京商议这桩亲事。   钟国淮在信里说了已与国公爷会面商讨,可见萧煜确实说服了家里人。   路上魏氏满心欢喜,说道:“待娘子去到京城与钟家商议妥当后,就可书信回宜州,请夫人他们过来主持这桩亲事。”   沈映蓉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觉得云里雾里,像做梦一样。明明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偏偏凑一块儿了。”   魏氏:“这便叫人算不如天算,娘子命里头注定要大富大贵。”   沈映蓉:“魏妈妈莫要打趣我。”   魏氏严肃道:“这都是命。   “兴许也是沈家祖辈显灵了,只要娘子能在京里扎根,阿宝的前程自不消说。   “以后有萧家庇护,入仕定容易得多,沈家定能重振家业。”   青禾也道:“当初来京时夫人曾替娘子算过一卦,可见是灵验的。”又道,“娘子过了吴家的劫,便是高飞的时候了。”   沈映蓉:“但愿往后能顺遂些罢。”   在她们回京途中还算顺遂,过程不作多叙。   因着钟家做官媒,姜氏特地差人收拾以前女儿住的厢房出来,腾给沈映蓉暂住,以便等着沈家长辈过来。   沈映蓉主仆抵达京城直奔钟府,姜氏得知她们平安归来,欢喜接迎。   厢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姜氏领着她们步入院子,说道:“这些日惠娘就安心住在这儿,待把萧家的亲事商定,再接你父母进京主持,更为稳妥。”   沈映蓉感激道:“惠娘得遇夫人,是上辈子积下来的福气。”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直爽道:“你们沈家以前就在京里头扎过根儿,如今也算是重回罢了,日后你与四郎好生经营小家,定能重振沈家门楣。”   二人在屋里提起这桩亲事,姜氏是竭力赞同的,对萧煜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那小子为了这事是费了心思的,自主分家出来,听说在永康坊那边有两栋二进院子,怕惠娘念亲,特地留一所给岳丈岳母居住。   “现在的郎君,可甚少有愿意跟老丈住一起的,萧四郎能这般开明,可见有把惠娘放到心上。”   沈映蓉:“我原是不愿意的。”   提起这茬儿,姜氏好奇不已,“他又是如何说动你妥协进京来的?”   沈映蓉当即把萧煜的说辞细叙一番,听得姜氏笑意连连,“那纨绔虽混账了些,头脑却精明,只要脑袋瓜管用,日后你定吃不了亏。”   沈映蓉:“起初我不信他能说服家中长辈,接到你们寄来的信件,才诧异不已。”   姜氏笑道:“我们已与国公爷见过面,就在你曾祖父故居商谈的做媒一事,八字已经落下一撇,你只管放心。”   两人久未见面,叙了许多家常。   傍晚钟国淮下值回来,也同沈映蓉说起这桩亲事,以沈家未来发展的角度讨论婚事带来的益处。   若是沈映蓉未曾经历过婚姻,他们自会衡量,但她吃过苦头,自不能感情用事。   在他们这辈人眼里,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浮云,唯有抓到手里才是真的。   钟国淮细细分析沈家往后的前程规划,觉得她可以利用婚姻带沈家翻身,借国公府的力让沈家在京中站稳脚跟,也不枉沈父的悉心栽培。   经历过这些,沈映蓉也成熟许多,开始为自己的出路做考虑,与钟国淮议了许久。   她的那份清醒令钟国淮欣赏,因为听得明白话,不需要太费口舌。   翌日下午萧煜屁颠屁颠过来带她去永康坊看宅子。   两处宅子都是挨着的,中间的围墙是一堵共墙。   宅子地段好,里头的陈设半新,算不得太大,却t处处别致。   萧煜欢喜拉着她的手,指着共墙道:“过两日我差人打通这面墙,方便两家进出。”   说罢拉着她去厢房,“这里便留作惠娘的书房用,我给你备一张大大的桌案,足够铺画纸。”   沈映蓉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那种充满着憧憬的幸福极具感染力。   他像闹山麻雀一样同她说着对宅子的规划,句句不离她。   之后两日沈映蓉亲自书信一封,请二老进京主持婚事,钟国淮也写了一封。   不仅如此,萧煜还哄自家老子写下议亲信函,三封信一并寄送给沈家。   而萧煜有心把祖宅的常生调过来用,书信到祖宅,安排他跟沈家接洽,务必把这桩事办妥。   沈家那边接到信函时已经是入冬了。   前段时日沈映蓉在青州时给他们报平安,说很快就会归乡,结果望眼欲穿,久等不到人。   这会儿一下子来了三封信,可把沈方哲唬得不轻。   原本担心自家闺女安危,不曾想竟是催他们入京议亲。   赵氏不识字,着急问道:“信里头都写了什么呀,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信?”   沈方哲拿着信纸,手都有些抖,“这封信是国公爷写的。”   赵氏愣住。   沈方哲:“萧家,要与我们沈家议亲。”顿了顿,不可思议道,“琴娘赶紧掐我一把,我心里头发慌。”   赵氏跟见鬼似的,一把夺过那信纸,她大字不识,跟看天书似的看了许久。   “我的个亲娘,这真是国公爷的手笔?”   “下头有落款,是镇国公的印章。”   “郎君掐我一把!”   沈方哲依言掐了她一把,她“哎哟”连连,喜笑颜开道:“天可怜见,沈家祖宗可算管事儿了!”   沈方哲的心情一时复杂不已,欲言又止道:“萧家那样的门楣,我们怎么高攀得起?”   听到这话,赵氏立马冷静下来,“那惠娘呢,可有来信?”   沈方哲分别把三封信读给她听,赵氏听得脑门子发热,说道:“意思是,我们以后得在京城里住了?”   沈方哲内心惶惶,“惠娘信里确实是这个意思,让我们无需担忧,只管进京,钟家和萧四郎会安排妥当。”   赵氏跟做梦一样,嘴里一个劲念叨沈家祖宗管事了。   这天晚上沈家人彻夜难眠。   沈旭也激动不已,他好奇把那三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曾经祖辈在京城那般风光,他做梦都盼着能做京官。   不曾想,他们很快就会进京,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第二天赵氏买了香烛屁颠屁颠去祭拜沈家祖坟,跪在坟前念叨了许久。   下午萧家祖宅的常生亲自来了一趟,同他们说起进京一事,并还提及沈家祖宅一事。   萧煜安排他把沈家祖宅购买下来,作为提亲的见面礼。   这可把沈方哲吓坏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常生笑着道:“这是我们四爷的意思,他既然安排下来了,我自会办妥。”又道,“沈娘子是大福之人,沈家祖宅重回你们手中,也是四爷的一片诚意。   “今日我过来,是想与二老交涉,最好尽早把这边的杂事处理妥当,早日进京把婚事议下来,大家都安心。”   沈方哲连连点头。   常生继续道:“二老若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管同我说,有萧家出面办事,总要方便许多。”   沈方哲应是。   进京的差事皆由常生安排,算是萧煜安排给他的大活儿,若办得漂亮,日后前程自不消说,故而他非常用心。   目前沈家的祖宅在一商户手里,常生出面交涉,要出价购买。   萧家买沈家祖宅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再加之赵氏特地去感谢当初卜卦的秦大娘,沈家要进京议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满城都在议论沈萧两家的亲事。   当然,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毕竟两家的门户天壤之别。   在那些争议声中,赵氏暗搓搓得意了一把,心想当初你吴家眼瞎这般欺负人,不曾想自家闺女二嫁反而飞进京了。   她可比不得文人要面子,就是一大俗人,小人得志就小人得志,她偏要嘚瑟嘚瑟。   这样的消息吴家自然也听闻了的。   吴阅怎么都不信沈映蓉运气这般好,竟能进国公府的门。   他下值回去,刚去自家老母的院子,就听到里头的周娘子兴致勃勃八卦,说什么那赵氏得意得要命,据说国公爷亲自书信催他们进京议亲云云。   吴阅听得不是滋味,满面阴沉回避了。   胡氏压根就不信周娘子的话,觉得她是在鬼扯。   周娘子却道:“我还听说萧家已经去问沈家祖宅了,是要买下来做提亲的见面礼呢。   “有权有势的人家就是不得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胡氏却不想听了,打断道:“我有些乏了,三娘先行回去罢。”   这回在江玉县沈家是出尽风头的。   萧煜有心打吴家的脸,故意让自家老子亲笔书信催沈家进京议亲,给足了体面。   不仅如此,还特地让常生去买沈家祖宅做议亲的见面礼,给足了排场。   心眼子那是比蜂窝还多。 第四十三章 他给得太多了没法拒绝   天气愈发冷了起来, 这阵子沈家忙上忙下,既然要进京随闺女定居,沈方哲自要把手头的事处理妥当。   赵氏则清理家中财物, 该变卖的变卖,该委托的委托。   她特地回了一趟娘家, 以后走了, 院子需要人看管, 让大嫂钱氏抽空经常去打理。   赵屠夫欢喜不已, 中午特地备了好酒好菜, 甚至还同赵氏吃了些酒。   “古话说得好, 那个叫守得甚么来着?”   赵大郎应道:“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屠夫连连点头,“对对对!守得云开见月明!   “琴娘这些年的苦都熬过来了, 以后便是享儿孙福的时候。”   赵氏端起碗盏同自家老子碰了碰, 说道:“爹这话不中听,儿孙福我是不敢享的。”   赵屠夫:“咋的不敢享?”   赵氏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京城!国公府的亲家!人家还养出一个萧贵妃!   “你说我们这乡野出来的玩意儿, 还跟皇亲国戚沾上边儿了。   “我哪来的脸敢惦记着享闺女的福啊,我得夹紧尾巴做人,别给她拖后腿,叫人看了笑话啊!”   这话把桌上的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赵屠夫指了指她, 咧嘴道:“出息!”   大嫂钱氏插话道:“琴娘说得有道理,这前程,可是惠娘自个儿挣来的,断不能给她拖后腿, 叫人看不上。”   赵氏拍腿道:“那可不!”说罢抿了一口酒,“那日萧家的仆人过来, 说要把咱们家的祖宅送做见面礼,老沈私下里同我说,他都不敢接的,怕烫手。”   众人再次失笑。   赵氏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充满戏剧性,念叨道:“当初沈家一穷二白,还是爹胆子大,补贴了好些嫁妆给我带过去。   “我原想着能奔到小富即安就已然不错了,哪曾想,沈家祖坟还真管事儿了!   “到这会儿我都跟做梦似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跟那鸡犬没什么区别。”   赵大郎道:“也得是妹夫眼光好,打小就悉心栽培惠娘,若是一般的人家,多半想着闺女始终是别家的,哪会这般费心去教养?”   赵屠夫摆手,“我们家可不这么想。”   赵大郎笑道:“对对对,爹当年眼光毒辣,那沈家这般落魄时,仍旧做了主让琴娘嫁过去,如今回想,也算是种瓜得瓜。”   人们在饭桌上就进京这事唠了许久,赵氏还是觉得遗憾。   前两年赵母去世了,若还健在,待京中的亲事议定,邀他们进京吃喜酒那该多欢喜。   下午晚些时候赵氏才回去了,沈旭在院子里看枣树。   那枣树是沈映蓉三岁时跟沈父一起栽种的,如今他们走了,它则孤零零守着这方小院。   沈旭从小到大吃了不少枣,问赵氏道:“阿娘,我们走了,这棵树怎么办啊?”   赵氏仰头看它,冬日已经光秃秃的了,“这是惠娘亲手栽种的,日后在京中定下来,便把它移栽到祖宅去吧。”   沈旭:“我还挺舍不得这儿的。”   赵氏拍他的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阿姐替你开出一条路来,日后告老还乡,落叶归根时总会回来的。”   沈旭看着她没有说话。   莫约十一月中旬时沈家人才动身去往京城。   这期间萧煜差人把永康坊的院子布置妥当,鉴于出行不大方便,沈映蓉也从钟家搬出去住进永康坊。   甄氏和方安被萧煜调到这边当差,他特地把自己名下的一处商铺过户给沈映蓉。   京中寸土寸金,那铺子地段极好,每月的租子都是好几吊钱,一年下来是足t够她个人开销的。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她原本有一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自不会向强取豪夺低头,可是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经历过这些事后,她没法做到视金钱为粪土。   那小子是非常擅于攻心的,处处为她周全,给她财物傍身,安置家人,铺就锦绣前程,把她的顾虑一一解决。   体面给足,财力给足,情绪上也极尽宠爱,处处哄她。   很多时候沈映蓉很想再挣扎一下,觉得自己并不贪婪,可是跟吴阅对比起来,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给予。   吴阅给予的是圈养的安稳,而萧煜给予的是实实在在握在她手里的安稳。   就算以后没有他,她都能靠手里的物什获得体面的生活。   爱与喜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   之前沈映蓉挺茫然,对未来并未有太多的信心,现在萧煜的热情让她觉得,或许可以转变心态试着去接纳了解这个男人。   这个春节对于沈家人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他们是在进京途中度过的。   待一行人抵达京畿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遥想当年祖辈在京中何其风光,若后辈能接住祖辈荣光,何至于到今日才能重回。   沈方哲一时感慨不已,他一生为科举费尽心机,盼着能入仕,无奈蹉跎到至今也只讨了个秀才身份。   这辈子怕是与仕途再无缘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沈旭身上。   沈旭的内心同样激动,因为祖辈的荣光只在他们的口中。而现在,他即将亲自走曾祖父曾经走过的路。   进京那天天气晴朗,萧煜携沈映蓉在城门口等候。   马车里的沈旭好奇撩帘子张望,看到沈映蓉她们时,兴奋道:“爹,我看到阿姐了!”   沈方哲原本疲惫,精神一振,问道:“她们在哪儿呢?”   沈旭:“在城门口的!”   他实在难掩兴奋,高声喊道:“阿姐!”   听到他的声音,沈映蓉等人朝马车方向看来,青禾笑道:“那好像是阿宝!”   说罢朝马车挥手。   沈旭也挥手回应,个个都欢喜不已,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   久别重逢难掩激动,马车里的赵氏甚至高兴得落泪。   待马车停下,马夫放下杌凳,沈家人陆续下来。   常生屁颠屁颠上前跟萧煜行礼,萧煜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一路可还顺遂?”   常生:“回四爷的话,顺遂!”   萧煜咧嘴笑,挽着沈映蓉的手去跟沈家二老行礼。   沈旭到底有点别扭,萧煜故意逗他,说道:“喊声姐夫来听听。”   沈旭忸怩地躲到沈方哲身后,死活不喊。   人们掩嘴笑。   沈映蓉埋汰道:“没个正经。”   鉴于日头正辣,一行人稍作寒暄便上马车回永康坊。   沈映蓉跟赵氏共乘一辆,赵氏握住她的手,言语里难掩激动。   “我的儿,你可真长出息,好叫沈家在宜州出了不小的风头。”   沈映蓉哭笑不得,好奇道:“如何出风头了?”   赵氏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把沈映蓉逗笑了,“瞧阿娘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若有尾巴,只怕都翘到天上去了。”   赵氏:“我就要小人得志,气死那吴家。”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自家闺女的不易,问起她在京中的经历。   沈映蓉细说一番,听得赵氏一惊一乍,“也得是你有胆量,能在国公夫人和萧老夫人跟前挺直腰板。”   沈映蓉:“当时我又不欠萧家的,不过这会儿没那么有骨气了。   “永康坊的两处宅子听说是萧老夫人的嫁妆,被四郎讨了来。   “他还私底下过户一处铺子与我,听甄嬷嬷说那铺子每月的租子都要好几吊钱。”   赵氏半信半疑,“萧家允他分出来自立门户吗?”   沈映蓉:“允了的,那家伙就跟讨债似的,把家里头能讨的全都讨了一圈。”   母女就京中的情形唠了好一阵,持续到马车抵达永康坊的院子才作罢。   沈家人过来时带的箱笼走的客船托运,还要过两日才到,随身携带的除了贵重物品外,便是换洗衣物。   家奴把物什送进院子。   沈映蓉引着他们看以后的落脚处,赵氏不停称赞,沈方哲则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种门户落差还是挺明显的,他有点局促。沈旭也放不开,一边好奇打量,一边有点自卑。   众人行至打通的共墙那边,做了一道门,穿过去就是另一个院子,都是一样的布局。   沈映蓉道:“以后爹娘和阿宝就住这儿,共墙是通的,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赵氏:“这里哪哪都好,就是有些不自在。”   沈映蓉:“阿娘以后会习惯的,为了阿宝的前程,你们可不能拖他的后腿。”   沈旭小声道:“阿姐,我怕拖你的后腿。”   沈映蓉被气笑了,“出息。”   他们一路车马劳顿,明日还要去钟府商事,沈映蓉让他们先歇着,养养精神。   这不,待沈映蓉与萧煜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沈家三口你看我我看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方哲才道:“我总觉得局促,就跟乡巴佬进城似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赵氏“哎哟”一声,“你可别,惠娘说明儿还得去钟府商议亲事,你若跟缩头乌龟似的,只怕要叫人笑话。”   沈方哲:“……”   沈旭也道:“爹你可不能怂,总不能让阿娘出面去商事,她大字不识,应付官夫人,只怕应付不来的。”   赵氏:“对对对,惠娘还说她以前见过国公夫人和萧老夫人,若是我,只怕腿软连话都说不清楚。”   沈方哲默了默,“我确实不能拖惠娘的后腿。”   他们一直在江玉县那个小地方讨营生,如今忽然进京了,确实不太适应。   若是进京跟底层百姓打交道还好,一下子就是跟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交涉,那种心灵上的冲击可想而知,说不怂肯定是假的。   沈方哲以前总说要努力重走祖辈走过的路,这会儿真刀真枪,只能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他可是沈肃的孙子,若是像见不得人的缩头乌龟,丢的可是祖父的脸。   这不,晚上沈映蓉亲自送来春装,她晓得自家老子的尺寸,特地给家人们做了两身体面衣裳,让他们试一试。   人靠衣装马靠鞍,沈方哲换了一身衣裳,果然颇有文士风骨。   沈映蓉满意道:“明日爹就穿这身去钟府,再把胡须修一修,甚是体面。”   沈方哲局促道:“你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映蓉道:“女儿知道,你怂。”   沈方哲:“……”   一家人皆笑了起来。   沈映蓉掩嘴道:“钟家没有官家架子,夫人和钟郎中都很和睦,是个直爽人,爹只管放心,与他们交涉不会出岔子。   “退一万步,等你们来无非走过场,沈家攀上了国公府的门楣,钟家自然愿意结交,两家都有益处。   “所以爹只管放心,女儿都能应付,你自然也能。”   沈方哲还是有点担心,“那之后与国公府那边……”   沈映蓉:“咱们先跟钟府商谈妥当后,再由他们做中间人,四郎会请国公爷亲自与你打个照面,到时候有他在,自会控场子,爹也无需紧张。”   沈方哲:“那就好。”   沈映蓉替他整理衣领,说道:“钟家和四郎会把这事安排妥当,你们不用担心。”   沈方哲不禁有感而发,“以前当四郎是个纨绔,不曾想处事却这般稳重。”   沈映蓉被逗笑了,“他呀,确实稳重许多,再过些日子便要行冠礼了,算是个大人。”   一家子就明日去钟家商谈的事唠了许久,沈旭关心的不是这个,他关心的是自家长姐是否真的愿意嫁给萧煜。   小子心眼贼多,偷偷把沈映蓉拉到厢房里,小声问她。   沈映蓉其实也答不出来。   沈旭一脸严肃道:“阿姐时常与我说,孟子有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管怎么说,萧四爷始终有强权在手,倘若他威逼利诱,让阿姐低头,那这样的前程,阿宝不要也罢。”   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睛,沈映蓉有点惭愧,她语重心长道:“阿宝现在还小,以后待你长大,就会明白我今日做出的选择。”   沈旭不解,“为什么要等到长大才能明白?”又道,“比起阿宝的前程,我更希望看到阿姐像以前那样活得自在开怀。”   沈映蓉想了想,回答道:“最初我与萧四郎确实牛头不对马嘴。”   沈旭嫌弃道:“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   沈映蓉点头,“确实如此。”   沈旭:“那阿姐为何还要委曲求全?”   沈映蓉:“……”   这个……t真的没法跟他解释,因为会破坏她的形象。   一个比她年纪小,有八块腹肌,床上又得劲儿,还是初婚,脸嘴身段也上乘,愿意给她铺下锦绣前程,对她有着狂热的偏执仰慕,愿意为她处处周全妥帖,以她为首的男人。   宝啊,这个……真的没法拒绝。 第四十四章 订婚   沈映蓉忽悠了好一会儿才把沈旭给忽悠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沈家人前往钟府拜访。   沈映蓉一一介绍,双方相互见礼寒暄。   钟府的小儿子钟三郎跟沈旭差不多大的年岁,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长辈们在前厅提起当年沈肃在京时的情形, 沈方哲不敢丢闺女的脸,处处注意言行, 不卑不亢, 就算家道中落, 也要留几分文士风骨。   赵氏也很知趣, 虽然言语少了些, 却也大方体面。   钟国淮对他们的态度甚好, 轻言细语,一点都没有官架子。   双方多聊了阵儿, 沈方哲紧绷的状态才稍稍松泛自在了些。   如果说钟家最初的帮助是出自于祖辈的情谊, 那现在的接触就多了几分现实的考量。   一来沈映蓉自身优秀,能把萧煜抓牢可见有几分本事。   二来则是沈家攀上萧家这棵大树, 未来有极大的可能翻身重回往日荣光, 与他们亲近对钟府前程有裨益。   整整一日沈家都在钟府叙旧,叙祖辈情谊,叙败落过往,叙宜州的乡土风情。   正午庖厨备下不少好菜招待, 因着有萧煜暖场子, 气氛倒是活跃。   两边长辈把议亲的事情商谈稳妥后,之后三书六礼钟家打算请官媒娘子代他们去国公府走过程。   下午晚些时候沈家打道回府,钟家夫妻相送。   与他们拜别,在回去的途中, 沈方哲叹道:“我儿能结交到钟家,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沈映蓉道:“不瞒父亲, 当初我曾书写过三封求救信函送出去,结果只有钟府回应,其余两家皆置之不理。   “若我没猜错,待这桩亲事走上流程,另外两家多半会来拜访咱们沈家。”   沈方哲年轻时早已见惯人情冷暖,感慨道:“人在,情在;人走,茶凉。”   沈映蓉现实道:“可不是,待你有益处时,周边一切都是友善的。”又道,“现在爹娘既然进京来了,以后自要想法子站稳脚跟,为阿宝铺路。”   沈方哲点头,“惠娘所言甚是。”   沈映蓉怂恿道:“爹熬了大半辈子仍旧是个秀才,往日要养家糊口,没有多余的心思花费在功课上。   “如今你到了这儿,待把阿宝送去国子监求学,你便轻松许多。   “若有兴致,爹也可再试一试科举这条路,还心中之愿。”   听到这话,沈方哲连连摆手,“惠娘莫要打趣我,你爹年纪大了,眼花心盲的,学不进去。”   沈映蓉:“瞎说,爹做了那么多年的教书先生,哪有看不进去的道理?   “朝廷官员致仕得七十岁,你还不到五十,还有二十多年折腾呢。   “反正日后你们不用为生计操劳,家里头也有仆人照料,给自己找点事打发时日,莫要把心思都放到阿宝身上了,他在国子监有顶尖的夫子教学,无需你们费心。   “依我之见,爹平生所愿既然是科举,不妨重新捡起。   “你是你,阿宝是阿宝,以前为着养家糊口把自己放到了一边,如今子女们无需你操劳,便该好好为自己活一回。”   这话颇令人窝心。   沈方哲颇觉诧异,笑吟吟问:“惠娘什么时候有这般觉悟了?”   沈映蓉也笑了起来,“是四郎跟我说的,你别看他纨绔,却比多数人都活得通透。   “以往我就当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不曾想对处世很有一番见解。   “他同女儿说,让我走出去,像个男儿那样立起来。既然喜欢书画,便走出去结交志同道合之士,勿要守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瞎折腾。   “爹还是读书人呢,到底没有他活得通透,在他眼里,从来不会拘泥于女儿身,只要是自己想去做的,就只管放手去做。   “起初我怎么都看他不顺眼,一门心思想着回宜州,后来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豁达把我打动,觉得他比吴阅的格局大,容得下人,便想着,或许这个人没有那么不堪。”   听了她的感悟,沈方哲欣慰道:“天底下的男儿到底受礼教约束,包括你爹我,也不能免俗。   “四郎有这般悟境,可见是个聪慧的。   “你能遇到他,虽然开头不好,但结局想来应是好的。”   沈映蓉点头,“他是家里头的‘逆子’,几位兄弟里头最不受管束的那个,从小挨的训最多,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   父女俩就萧煜的话题聊了许久,皆觉命运奇妙,明明是避之如蛇鼠的人,偏生凑一块儿了。   现在跟钟家那边谈妥后,没过几日萧煜把自家老子约到钟家,三方见面会谈这桩亲事。   沈方哲有了先前的经验后,面见萧宏笙的状态要好得多。   因着有萧煜从中周旋,这场会面倒也顺利。   商定后,钟家原本要请官媒娘子代走三书六礼流程的,结果萧宏笙说国公府请。   虽说沈映蓉二嫁,但萧煜没娶过,萧宏笙到底心疼小子,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主,这回硬气起来了。   很快官媒娘子就上门走流程,先是来问女方家是否愿意议亲,得到应允后,便是正式纳采。   纳采需得用活大雁。   媒人带来萧家送上的纳采礼,共计十件,有绸缎布匹、果盒、合欢铃、西域葡萄酒等。   赵氏专门收拾出一间厢房用于放置物什。   接下来是问名,也叫合八字。   媒人把女方的八字庚帖拿到男方家相合,萧老夫人挺信这个,特地让马氏找人问卜。   结果也算不错,说二人挺相合。   萧老夫人这才放心了,晚上她跟萧宏笙提及这桩亲,萧宏笙道:“儿瞧着沈家倒也不是那无赖之辈。”   萧老夫人:“这事全在四郎身上,他乐意就好。”   萧宏笙点头。   萧老夫人又道:“再过几日便是四郎的冠礼,待他今年成婚后,便安排他在朝廷里谋一份差事,早日安定下来。”   萧宏笙:“阿娘所言甚是,只要四郎安稳些了,家里头就要清净许多。”   母子很有默契对视,显然受不了那小子很久了。   男方这边得了吉卜后,需得告知女方,这个过程叫做纳吉,也就是过文定。   三书中的聘书会和大雁一起送至女方家,除了聘书外,还有男方的小物什,女方也要回礼,相当于订婚信物交换。   这桩亲事才算初步议定。   接下来就是纳征,也就是送礼书和彩礼。   这期间萧煜年满二十,府里举行冠礼,束起发髻,算是正儿八经的大人了。   沈映蓉也送了他一份成人礼,是一个用木头做的同心球。   萧煜很是意外。   沈家二老也送了一份礼,知道他喜欢耍刀弄枪,送的是一柄障刀。   这礼可是送到位的。   那障刀自比不上他收藏的有质感,却甚合心意,跟耍宝似的在沈旭面前玩花样,把他吓得连忙躲到柱子后,生怕飞来横祸。   一家子都是文人,哪里受得住他耍刀弄枪,沈映蓉无比嫌弃,提醒他,“四郎莫要唬人。”   萧煜咧嘴笑,作死道:“什么时候我教阿宝骑马。”   沈旭眼睛一亮,兴奋道:“四爷可要说话算话。”   萧煜:“你唤我姐夫,唤一声来听听。”   沈旭撇嘴,喊不出口。   两人虽然相差五岁,到底是小孩心性,萧煜一个劲儿逗他,沈旭受不了他的捉弄,跑进屋去了。   萧煜碎嘴道:“跟个娘们儿似的,以后怎么讨得了媳妇儿?”   这话沈旭不爱听,回怼道:“我没你这么厚的脸皮!”   萧煜:“你骂谁脸皮厚呢?”   沈旭:“就骂你!”   萧煜叉腰,“那你来打我呀,我就把你阿姐讨到手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沈旭:“……”   见两人没完没了斗嘴,沈映蓉颇有些无语,幼稚。   这会儿是春日,待到亲迎估计得入秋后了,屋里的赵氏催沈方哲写信回宜州,提前让娘家人做安排进京。   寄信回去和进京都要耽搁好几月,确实早些告知他们好作安排。   待到立夏时节,萧家送来礼书及彩礼,也就是纳征。   送彩礼也是有讲究的,需得官媒娘子,萧府那边儿女双全的宗族女性,以及媒人姜氏一起送来。   萧家这边的使者一一报礼。   所有彩礼都用大红的箱笼装置,上头扎着红绸,玉器、绸缎布匹、美酒、金银、合欢等物,林林总总摆了一院子。   中午一众人在这里用饭,沈家二老周旋了大半天,给萧家带了些回礼过t去。   待他们离开后,两人累得够呛。   赵氏发牢骚道:“这可比当初跟吴家结亲麻烦多了。”   沈方哲:“莫要胡说。”   赵氏看着厢房里堆起的箱笼,说道:“这么多彩礼,若换成钱银,都够一家子开销一辈子了。”   沈方哲也跟看稀奇似的,好奇拿起玉如意,“这都是惠娘的,添进嫁妆里头给她带过去,也长脸。”   赵氏:“说得是,骨气不能丢。”   两家议亲一事到底传得沸沸扬扬,一来沈家门户低,跟萧家不匹配,不免叫人惊奇。   二来就是去年还传萧煜夺他人之妻,结果夺来当自己的媳妇儿,话题度可想而知。   这不,先前沈映蓉就说过另外两家多半会来拜访。   不出所料,住在平乐坊的大理寺正冯远华真的登门来攀交情了。   沈映蓉受困时写了三封求救信,冯家没理会,这会儿人家送来拜帖。   沈方哲的心情一时复杂不已,同赵氏道:“我一介秀才,有何德何能让五品官来长脸?”   赵氏撇嘴,嘲弄道:“京里头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块板砖下去,都能砸出一个官儿来。”   鉴于往后还得立足,沈方哲还是见了冯远华。   冯家祖上以前得沈肃提拔,说起京中过往,沈方哲没甚心思寒暄。   他经历过家道败落,体会过人情世故冷暖,对这些前来攀交情的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   不止冯家和王家前来拜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攀交情。   沈方哲初到京城,怕惹出事端,不敢随便见人。   他的这份警惕萧煜还是挺欣赏的,把沈家收到的拜帖筛选一遍,告诉他哪些可以见,哪些不必要。   沈方哲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他私底下同沈映蓉发牢骚,京中的人情世故果然复杂。   沈映蓉失笑,打趣道:“这才开始呢,爹就不耐烦了,你想想曾祖父在时,那岂不得门庭若市?”   沈方哲无奈道:“我清净惯了,一时半会儿不适应。”   沈映蓉:“以后爹就会习惯的。”   她也以为自己喜欢清净,现在才忽然明白,她并不喜欢后院的清净。   她要的是走出去,像萧煜那样,蓬勃的,充满着生命的向上力量。   那种期待,让她对婚后生活充满着新奇。   她很想见一见萧煜嘴里特别厉害的萧贵妃,很想见一见那些贵族女性的多姿多彩。 第四十五章 正文完   天气日渐炎热, 萧家择定请期日子送往女方商议,定在八月初八中秋节前。   女方同意后,这桩亲事便差最后一个亲迎环节。   赵氏忙着筹备嫁妆, 各种物什亲力亲为,忙得不亦乐乎。   以前沈映蓉在吴家留的画作皆被二老给她带进京来, 萧煜为讨萧老夫人欢喜, 特地给她挑了两幅送去。   一幅是炸毛的麻雀, 还有一幅则是独自垂钓的渔翁。   那麻雀肥啾啾,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它的灵动体态, 是跟以往不同的画风, 下笔细致,特别轻灵。   而渔翁垂钓则粗犷潦草, 带着质朴的拙, 却极具意境。   大片留白好似远山皑皑白雪,静谧的水面, 孤独的倒影, 河面与天空相交,给人一种寂寥到骨子里的静谧。   更妙的是,那画还能倒挂。   当水中倒影变成正面,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 叫人分辨不清画里画外。   这份巧思确实引人惊艳。   萧老夫人见过世面,也对渔翁垂钓赞不绝口。   相较而言,她更喜欢倒挂带来的视觉冲击,意境非凡。   萧煜并未跟她说出自沈映蓉手笔, 萧老夫人还以为是哪位隐居的道人所作。   恰逢萧品安过来,他当年可是正儿八经参加科举入的仕, 对诗画自有鉴赏力,也觉得渔翁垂钓甚有意境。   他捋胡子道:“此画颇有王昌中遗风,却又自成一派,尽显巧思,着实难得。”   萧老夫人拄着拐杖道:“不知长青居士是何方人士,若有机会,倒想与他探讨探讨。”   萧煜忽悠道:“大母就别想了,长青居士已经八十多岁,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甚难寻人。”   萧老夫人信以为真。   她显然很喜欢那画,特地差人用上好的纸张把它裱糊起来,挂在自己的佛堂里。   戏弄自家祖母甚有意思,萧煜同沈映蓉说起这茬,被她揪了耳朵。   “四郎这般忽悠,若是被你祖母晓得,定要撕烂你的嘴。”   萧煜嘿嘿的笑,夸张的言语叫人忍俊不禁。   当时他并未把这事放到心上,不曾想,大婚那天被萧老夫人摆了一道。   入秋后,莫约到七月中旬时,沈映蓉的外祖舅舅们才顺利入京。   萧家祖宅那边的仆人引着他们过来,有六七位,还有几位则是沈方哲挚友们。   众人聚到一起欢喜不已,他们先休息两日,萧煜便安排游览京城,好吃好玩热情招待。   这是赵屠夫第一次进京来,走马观花看得热闹。   人们游览当年沈肃的故居,沈映蓉挽着他的胳膊,跟他讲解当地的风俗人情。   晚上赵屠夫跟女儿女婿说起这边的见识,赵氏摆手道:“爹快莫要再说了,省得出洋相。”   沈方哲笑了起来,调侃道:“琴娘才来京城多久,就操着一口官话了。”   赵氏:“你莫要埋汰我。”说罢对赵屠夫道,“爹是不知道,我们两口子才来时,哪哪都不自在,就跟那乡巴佬进城一样,畏手畏脚,一身小家子气。”   赵屠夫咧嘴道:“白日里我问四郎,咱们这帮穷亲戚会不会让他丢脸,他说娘亲舅大,咱们能千里迢迢过来,就已经是赏脸了。   “那小子可真会说话。”   沈方哲道:“若论起人情世故来,四郎行事圆滑,我是比不上的。   “爹难得来一回,便在这边多待阵子再回去。”   赵屠夫:“我啊,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你们芝麻开花节节高,愁的是以后要见一面山高水远的不容易。”   三人坐在一起唠了好一阵子家常。   接连数日萧煜都亲自带他们到周边玩乐,有时还带众人去京郊的庄子里骑马。   沈旭蠢蠢欲动,萧煜教他骑马技巧,先用老马尝试。   赵氏担心不已,生怕他摔下来。   沈映蓉道:“阿宝既然想学,阿娘就让他试一试罢。”   小子也是个悟性高的,老马体力差,性情温顺跑得也慢,最适合初学者。   很快沈旭就能自己驾驭了,他在马背上颠簸,高兴不已。   萧煜站在马场上,叉腰看向沈映蓉道:“你瞧小子那点出息。”又道,“待他会骑马了,什么时候我教他打马球。”   沈映蓉:“阿娘担心得很。”   萧煜:“一老爷们儿,哪能连马都不会骑呢?”又道,“以后入了仕,去往州县上任,骑马在所难免,总得学上。”   马背上的沈旭有方安盯着,两人自顾去观红枫。   这时候山上的枫叶颜色各异,有青绿,有泛黄,也有开始转红的。   阵阵秋风吹来,一场秋雨一场寒。   二人并肩走在小道上,萧煜要去牵她的手,沈映蓉忸怩道:“被看见了不成体统。”   萧煜撇嘴,“再过几日就亲迎了,还装什么正经?”   说罢非要牵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沈映蓉嫌弃掰开。   两人别扭的小动作被马场这边的人们看见,全都笑了起来。   萧煜后知后觉扭头,见众人笑他们,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映蓉掐他一把,“没个正经。”   萧煜厚颜道:“我几时正经过了?”   沈映蓉白了他一眼。   这些日她过得极其快活,能与家人在一起,不再像以前那般孤独,出入自由,无人管束。   那种身心自由是以前在江玉县没有的感觉,会顾虑已婚妇人的身份,注意言行,就算公婆开明,也得尊老。   但在这儿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因为她自己就是主人,再加之萧煜又是个随性的主儿,她彻底放飞自我,完全不加遮掩。   沈映蓉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美丽。   亦或许爱人如养花,因为给予了足够的爱,才能让她彻底放纵,重新做回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问萧煜,到底图她什么。   他说图人。   图她的才貌,美色,性情,图他喜欢。   千金难买我喜欢。   他不缺钱财,家里也有权,缺的就是他喜欢。   他无疑是个非常懂得讨好自己的男人,从不内耗,只会内耗他人。   沈映蓉觉得自己狠该在他身上学点东西。   论起做人,他比多数人都通透,也更世俗。   亲迎的头两天萧煜要忙着做准备,沈家这边也忙起来。   按习俗,头一天得三牲酒礼祭祖。   还得先把女方的嫁妆送到男方家,也叫押嫁妆。   沈家租了几辆马车把备好的箱笼一一抬出来,箱笼全是统一的大红,上头t扎着红绸,贴着囍字,林林总总摆了一院子。   除了萧家送来的彩礼外,额外添了不少补上。   舅舅表兄们帮忙抬箱笼上马车,这项押嫁妆的任务就交给表兄赵盛,一并前往的还有魏氏和方安。   沈方哲再三叮嘱,赵盛连连点头,接了礼书出了门。   抵达国公府已经快到正午了,嫁妆箱笼由萧家仆人从角门抬入,送至萧煜住的问月楼。   胡婆子许了不少喜钱给赵盛,他用过午饭才回去。   那份嫁妆礼书呈给马氏,她翻了翻,萧家送的彩礼尽数用作陪嫁,倒不是个贪便宜的。   马氏这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些。   原本想着沈家还有一个弟弟,彩礼多半会留作沈家往后娶儿媳妇,不曾想全都返还回来给女方添嫁妆,也算懂事。   翌日亲迎,一大早沈映蓉就被喊起来梳妆。   新娘妆有专门的婆子处理,青禾和魏氏在一旁打下手。   这是沈映蓉二嫁,对比头一回是要繁缛得多,开面上妆忒有讲究,全按京中时兴的妆容发髻做。   在这边忙得不可开交时,萧家同样如此,今日萧贵妃都要来参加婚宴,少不得各处安排。   婚服讲究男红绿女,萧煜一袭大红,在衣冠镜前臭屁问甄氏俊不俊。   甄氏连连拍马屁,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赵三郎也早早就来了,因为要跟着迎亲队伍去女方家。   有些宾客来得早,在队伍刚出门就到了。   萧家这边由萧宏笙带着几个儿子迎宾,沈家那边则是沈方哲携子相迎。   鉴于他在京中不是太熟,钟国淮也早些过来介绍,免除不识人的尴尬。   男人们在前头迎宾,妇人们则安排内务琐事。   待到萧家的迎亲队伍抵达沈家时,外头的炮仗响个不停,引得不少百姓围观看热闹。   因着要作催妆诗,萧煜早有准备,特地让萧品安把朝廷里的状元们请几位来应付。   沈映蓉自有才华,挑剔得很,外头那帮人接连作了六七首,萧煜又从门缝塞了红封喜钱进来讨饶,惹得院里的宾客们失笑不已。   折腾了好一番,大门才开启。   傧相引着萧煜前去拜见沈家二老及诸亲,并送上迎书。   沈映蓉一袭绿袍,手持纨扇遮面,萧煜原想窥探,被她挡了去。   在前厅拜别父母长辈,新娘在上花轿前不沾地,由赵盛背着出去。   媒人和魏氏等人护着往大门去了,在一片喧嚣热闹声中,沈映蓉被送上八抬大轿。   接到新妇,女方这边会安排亲眷送亲,一切准备就绪,萧家掐着时辰起身回府。   礼乐声响,周边围观的百姓也得了喜钱喜饼,一些运气好的讨了十多枚铜板的喜钱,可把他们乐坏了。   在那些锣鼓声中,花轿里的沈映蓉并没有出嫁的恐慌,而是欣喜。   因为回门后,她跟萧煜就会离开萧家出来独住。   不用晨昏定省,不用应付萧家一大家子,没有那么多森严规矩,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引得不少人顿足围观,途中宫里头的萧贵妃抵达国公府,众人连忙出来跪礼接迎。   萧贵妃入了国公府,去看望萧老夫人。   鉴于马氏要忙着接待宾客女眷们,祖孙二人坐到一起唠了许久的家常,中途也有不少人前来拜见。   莫约到巳时五刻,听外头来报,说新妇进门了,萧贵妃嫌嘈杂,并未去观礼。   新郎新娘牵同心结去往前厅拜堂,行完拜堂礼后,新妇还要拜客,之后才是送入洞房。   一系列流程折腾下来沈映蓉叫苦不迭,皆因头上的凤冠太沉,又要时刻注意举止,脖子都酸了。   好不容易熬到送入洞房,女方这边的亲眷被当上宾安置。   正午时分府里的宾客们享用喜宴,喜房里的沈映蓉好奇打量周边红彤彤的一切。   反正屋里没人,她放下纨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也在这时,甄氏送来饭食,皆是她爱吃的。   外头的萧煜要应酬宾客,整个下午沈映蓉都待在喜房里。   待天色晚些时,还有亲友闹洞房的习俗,惹得一场喧闹嘈杂。   人们散去后,沈映蓉问起娘家人,青禾回答说他们在申时就回去了。   不一会儿萧煜回喜房,他从一早折腾到现在,累得像条狗。可事情还没完,还有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等礼仪。   萧煜尚武,谈不上文采,作的却扇诗狗屁不通,被沈映蓉嫌弃了。   他跟癞皮狗一样撒娇耍赖,沈映蓉又气又笑,拿扇柄打他。   那厮臭不要脸亲她一嘴,结果全是粉。   跟刷墙似的,满嘴都是脂粉,他受不了擦嘴,埋汰道:“惠娘脸上涂了甚,这么厚一层?”   沈映蓉无辜地摸了摸,自我感觉良好。   萧煜实在欢喜总算可以名正言顺抱媳妇儿了,也不管她满脸脂粉,又腻歪去抱她。   两人在床上玩闹起来。   哪曾想洞房花烛夜并不顺利,因为外头忽然传来甄氏欲言又止的声音,说萧老夫人传话,要见一见长青居士。   萧煜顿时炸了,没好气道:“大母过分了!今儿是我娶媳妇儿,她把媳妇儿给我叫跑了,我晚上抱谁去?!”   甄氏硬着头皮道:“老夫人说了,长青居士八十多岁归隐山林,实难相见,今日务必要见一见的。”   萧煜:“……”   沈映蓉:“……”   哦豁。   让你丫忽悠!   媳妇儿忽悠跑了吧! 第四十六章 番外   大婚当晚沈映蓉被叫去寿安堂, 府里的人们都当萧老夫人要给她下马威。   萧煜满腹牢骚在院子里守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沈映蓉出来,他立马迎上, 着急问道:“大母可有为难你?”   沈映蓉失笑, “未曾。”顿了顿, “她从萧贵妃嘴里得知长青居士, 特地问我。”   萧煜憋了憋,试探道:“就问惠娘这个?”   沈映蓉没有应答,只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拖。   萧煜边走边问:“你俩唠啥呢, 唠了这么久?”   沈映蓉抿嘴笑, “没唠什么。”   萧煜不信, 非要问个明白。   沈映蓉随口敷衍。   萧煜满腹牢骚, 愈发觉得自家祖母过分。大婚当天晚上把媳妇儿喊跑了, 让他在外头折腾了半夜,也太不给颜面了。   相较而言,沈映蓉则心情欢喜,因为她在萧老夫人那里讨得一套价值昂贵的文房四宝。   小两口回到新房,沈映蓉炫耀地取出洮砚和一整套宣笔,颇有几分嘚瑟道:“这都是老夫人给的。”   萧煜撇嘴。   她兴致勃勃,在灯下看那宣笔,忘乎所以。   萧煜坐到床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道:“惠娘过来。”   沈映蓉扭头看他。   萧煜不满道:“今晚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那宣笔难道比我还好看?”   沈映蓉默了默, 一本正经道:“我没见过世面, 是头一回见这般笔砚,自要多看几眼。”   萧煜:“看它有什么用, 你又不跟它过日子,来看看我。”   沈映蓉:“四郎哪哪都看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萧煜:“……”   她说话真的好讨厌。   沈映蓉仔细收捡宣笔,萧煜起身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发牢骚道:“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呢?”   沈映蓉:“???”   萧煜:“这才成婚头一天,就跟老夫老妻似的,以后还怎么过?”   沈映蓉心思完全没在他身上,扭头敷衍地亲了他一下,“四郎去躺着,我等会过来。”   萧煜:“一块儿去躺。”又道,“明儿一早还得去敬茶讨红封,我怕你起不来。”   说罢把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翌日夫妻俩去敬媳妇茶,马氏倒也没有为难。   见过家里头的姨娘大嫂们,又去见萧老夫人,折腾了一圈,中午在翠华园用的午饭。   按习俗,女子出嫁的第三天要回门。   一早甄氏就给夫妻备上回门礼,两人坐马车前往永康坊。   目前赵氏的娘家人要过完中秋才回去,沈映蓉夫妻带了不少回门礼。   她特地跟自家老子炫耀萧老夫人许的宣笔等物。   沈方哲也跟着开了眼,捋胡子道:“这得是上贡之物了。”   沈映蓉得意道:“老夫人夸我的画好。”   沈方哲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自豪。   沈映蓉:“那日萧贵妃都来的,我没见着,四郎说什么时候带我进宫去拜见。”   沈方哲提醒道:“宫里头不比外面,等级森严,惠娘可要谨言慎行。”   沈映蓉点头,“女儿知道。”   每年的中秋和元宵都会取消宵禁,那天晚上灯火通明,民间百姓会拜月看花灯。   萧煜早早就订下满月楼的包厢。   中秋那天宫中设宴,鉴于沈家亲眷节后就会离京,萧煜并未进宫,而是带他们去满月楼看京城繁华。   街道上挂满了各色花灯,这会儿天还未黑,就有不少人出来观月赏灯了。   满月楼就在隔壁坊,离得近,一众人步行过去。   赵屠夫一辈子没出过宜州,哪里见过这等繁华,一个劲称赞那些花灯好看。   赵氏搀着他,说道:“听说上元节的花灯才更好看呢,会举行游灯会,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就满街花灯七嘴八舌议论。   抵达满月楼,小厮领着他们去往二楼的包厢。   走廊上挂了不少灯谜,沈方哲来了兴致,随口问小厮。   小厮应道猜中灯谜有奖赏。   沈映蓉也来了兴致。   一行人入了包厢后,沈旭也跟着去猜灯谜,猜中灯谜不仅有花灯赠送,还有做工精巧的滚灯,或饮食减半,奖赏五花八门。   不远处忽然响起烟花爆竹声,人们好奇趴到窗边观望。   巨大的圆月高挂空中,明晃晃的。   街道上的灯笼一一亮开,阵阵微风扫来,犹如波浪般起伏,好不壮观。   随着夜幕降临,流动的百姓越来越多,出摊的摊贩也不少,皆是以小食为主。   沈映蓉等人比赛猜花灯,得了不少奖赏,讨了三盏精美的螃蟹、兔子和滚灯。   沈旭到底小孩儿心性,对那盏螃蟹花灯充满着浓厚的兴致,爱不释手。   回到包厢,菜肴陆续呈上,酒楼赠送了各色口味的小饼,也就是月饼。   沈映蓉喜欢甜咸口,觉得火腿馅儿的好吃。   萧煜道:“等会儿带些回去惠娘慢慢吃。”   话语一落,外面白光闪过,天空中震耳欲聋,全是喧闹的烟花炮竹声。   节日的喜庆与满城灯火构成了海晏河清的盛世画卷。   沈家人在繁华中举杯相祝,祝新婚小夫妻和美,祝家宅安宁,祝前程似锦。   那时每张脸上都带着笑容,沈映蓉望着身边的亲人,内心备受触动。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迎来别样人生。   家人团聚,生活体面,对未来充满着憧憬,而一切改变,仅仅只是因为身边的男人。   命运这东西真的很邪门。   曾经对她来说,萧煜是她生命里的灾难。然而谁也没料到,灾难却变成了救赎。   如果他没有出现,她或许会在宜州那个小地方继续过她眼里的安稳日子,做男人的贤内助,在后宅那四方宅院里相夫教子度过余生。   偏偏他出现了,给了她闯出去的勇气。   回想大婚那天晚上,萧老夫人同她说的那些话,算是两个清醒女人的对话。   萧老夫人告诉她,如果她想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个时代,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如果想要拔尖儿,想要重振沈家,就得把萧煜鞭笞起来,让他立起来,成为她的支撑后盾,她才能真正闯出去。   这是萧老夫人活了七十多年悟出来的道理,沈映蓉记下了。   同时也让她明白,萧家的给予不是因为她沈氏,而是疼爱萧煜所作出的让步。   她若想得到萧府上下敬重,那就把萧煜扶起来立足,让长辈们好好看一看,他们是可以的。   萧老夫人既然给了这个机会,她自会牢牢抓住。   不仅要把沈家带上去,还得让自己在京中彻底站稳脚跟,重走祖辈走过的路。   这个中秋过得很有意义,人们在欢声笑语中畅饮开怀。   酒足饭饱后,他们步行回家,一路赏花灯,一路馋嘴。   萧煜牵着沈映蓉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他今晚饮了些酒,心情高兴,说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沈映蓉打趣道:“四郎今晚高兴得很。”   萧煜很享受微醺的状态,抿嘴笑。   他觉得自己超开心的,父母康健,衣食不愁,喜欢的女人在身边,无比知足。   同时也庆幸当初一根筋坚持。   倘若他听了劝诫,顺从父辈,他不知道那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他现在开心啊,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   那时周边人声鼎沸,在那些喧闹嘈杂中,他看她的眼里仿佛含了光。   那种真切的欢喜,外放的情绪感染人心,无需言语,便能让对方安稳,清晰体会到他的情感。   被爱的感觉是极好的,不是宠爱,是全心全意的爱。   沈映蓉能确切感受到,忍不住低头笑。   永康坊就在隔壁,沈方哲他们先回去,沈映蓉跟萧煜则继续闲逛。   两人年轻脚力好,有时候看花灯,有时候看艺人表演,有时候吃点小食,一路走走停停,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去了。   中秋节后没过两日亲眷们便启程回宜州,赵氏备了不少礼给他们捎回去,萧煜也差方安采买京中的特产走商船托运。   之前他们过来时由萧家祖宅的仆人护送过来,现在自由他们送返回去。   常生则留在这儿当差。   一行人出城送别亲人,望着越走越远的马车,赵氏难免伤感。   沈映蓉挽着她的胳膊道:“待这边安稳下来,阿娘若想外祖,也可回去看看。”   赵氏点头,“京城离宜州到底远了些,来回一趟着实不易。”   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萧煜同沈映蓉商量什么时候搬出来,沈映蓉道:“四郎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   萧煜:“还是早些出来好,省得你晨昏定省麻烦。”   沈映蓉失笑,“就这几天我还忍得。”   萧煜又道:“前儿大哥同我说,给我找了一个进军器监的差事。”   沈映蓉好奇问:“什么差事?”   萧煜:“掌缮甲弩的,军器丞,正七品上,他让我先历练磨磨性子,说我沉不住气。”   沈映蓉:“四郎以为如何?”   萧煜:“我没什么意见。”顿了顿,“得先把阿宝安排进国子监就学。”   沈映蓉道:“这得四郎费心了。”   萧煜握住她的手,“当初我既然应承了送阿宝进国子监,就不会食言。”   于是月底时两人从萧府搬到永康坊,正式分家出来。   第二天萧煜要去军器监报到,一早就出去了,沈映蓉清理箱子里头的家产,这才发现那小子妥妥的有钱人。   名下铺子四间,田契也有几十亩,别院两处,还有柜坊的存银条子,以及现银器物林林总总一大堆。   那一刻,沈映蓉无端生出几分嫉妒。   投胎是门技术活,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是锦绣大道。   做小富婆,不用伺候公婆的感觉真的不要太好。 第四十七章 番外   大雍七品服绿, 萧煜去军器监报到后,领回两身公服。   俸禄不高,差事也捞不到油水, 若要靠那点俸禄养家糊口远远不够, 但好歹有份正经差事做着。   家里头对他也没什么期望, 只要他别再像以前那般游手好闲就阿弥陀佛了。   时下太平, 多数像萧煜那样的权贵子弟进了衙门也不过混混日子,上头不敢得罪,下头也巴结着, 算是闲混。   在他进军器监不到半月, 沈旭便顺利入了国子监念书, 是以萌监的身份入的。   那是大雍朝最高学府, 里头管理严格, 对学生品行要求苛刻,能进入的成员大多皆是权贵后代。   它不仅能拓展人脉,同时也意味着入仕的机会比外面大得多。   国子监是半封闭制管理,赵氏收拾好需要携带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这是沈旭第一次住到外面,十五岁的男儿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充满着期待。   萧煜和沈映蓉送他去报到,路上萧煜同他说道:“国公府已经打点过了,阿宝无需担忧,若有什么事, 传信出来, 自会替你解决。”   沈映蓉也道:“十五岁的大小伙儿, 想来独立不成问题。”   沈旭笑了笑, “阿姐放心,我知道应付。”   沈映蓉点头, “这样好的求学机会,阿宝断不可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   “他们有家族兜底,你可没有,需得靠自己上进,方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沈旭:“阿宝明白。”   把他送进学府,萧煜又跟夫子打过招呼,这才作罢。   之后的日子变得安宁。   入冬后天气愈发变得寒冷,早上萧煜起不来,在被窝里扭成一条蛆。   沈映蓉戳了他几下,他痛苦地嗷嗷叫,不想起床上值。   沈映蓉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说道:“四郎莫要赖床,家里头还得靠你养家糊口呢。”   萧煜把头埋入被褥中,她伸手去扒蚕丝被,那男人跟八爪鱼似的抱住被褥不丢。   她立马扒他的亵裤,半截光腚露出来,凉飕飕的。   萧煜骂骂咧咧捂住屁股,披头散发坐起身,“流氓!”   沈映蓉失笑,“叫你赖床。”   原想把他从被窝里捞起来,那厮不要脸把她拖进被窝,两人打闹了阵儿,萧煜的瞌睡才醒了些,起床洗漱。   他耽搁得太久,甄氏服侍他穿好襕袍,连早饭都没吃,就由常生伺候着出门去了。   误了点卯时辰,是要扣俸禄的。   这会儿天才刚亮,街道上已经人流涌动,做工的,营生的,外出的,匆匆忙忙。   冒着白气的食摊到处都是,若是不着急的行人,还能坐下来用碗馎饦,若是行得匆忙的,则一个胡饼打发。   萧煜就在上值的路上啃了一个胡饼,相较而言,沈映蓉就比他舒坦得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家中有仆人打理,又无需晨昏定省,上午沈映蓉去隔壁院子,同父母唠了会儿家常。   现在沈旭去了国子监,沈方哲也不用像以前那般教学,赵氏反而不太习惯。   沈映蓉道:“阿娘劳碌惯了,清闲下来反倒牢骚。”   赵氏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个劳碌命,一下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真是不习惯。”   沈映蓉:“你若闲着无聊,也可出去走走,结交街坊四邻,无需整日困在后宅。”顿了顿,看向沈方哲道,“爹倒是可以清闲下来捡起功课试试能不能攻下举人。”   沈方哲点头,“我琢磨了好些日,惠娘说得甚有道理,现在才四十多,干什么都不晚。”   赵氏“啧”了一声,“还贼心不死呐?”   沈方哲理直气壮道:“朝廷官员七十致仕,我这不是还有二十几年折腾吗?”   赵氏:“……”   沈映蓉掩嘴笑,“爹若有这份心,我便让四郎想法子把历年的试卷寻来你瞧瞧。”   沈方哲捋胡子,“甚好。”   休沐那天学府的学生们也有一天假,沈旭回来同家人说起他在学堂里的趣事。   萧煜问他有没有被其他子弟找茬儿,沈旭摇头道:“他们都怕姐夫小霸王的名号,都不愿意挨着我坐。”   萧煜:“……”   众人:“……”   沈映蓉哭笑不得,说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被孤立了?”   沈旭点头,“有一点,不过我发现里头的学子们都是拉帮结派的,也会仗势欺人。   “有一个学生叫胡竞,听说家里头还是五品官,因着性子弱,屡屡被欺负,后来求了夫子,故意坐到我旁边来,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就跟着我转,让我烦不胜烦。   “我斥了他好几回,结果他说别人都怕我,能少挨打,还求我罩他,并且还偷偷使钱银与我。”   沈映蓉皱眉,“阿宝可受下了?”   沈旭摆手,“我才没这般傻,万一被他倒打一耙,岂不冤枉?”又道,“但也不能白蹭我,便差他打水跑腿什么的,省了许多事。”   小子以前看着挺老实,哪晓得也圆滑,才进学府没多久,便把里头的各种帮派和八卦摸了不少,同他们说起不禁让沈映蓉无语了许久。   萧煜又问他有没有看到萧五郎,沈旭点头,说道:“小叔来找过我一回。”   起初他们都担心他不习惯里头的生活,更怕受孤立欺负,现在看来他适应得很快。   也该萧煜小霸王的名号能唬人,虽然现在没惹事,但搞事的手段真真叫人胆寒。   第二天沈旭回学府,宫里头传来消息,原是萧贵妃要见沈映蓉。   萧煜特地告假送她进宫,甄氏去过宫里几回,鉴于外臣不便出入后宫,萧煜让她和魏氏陪同。   由宫人领着去到崇阳门,萧煜再三叮嘱一番。   沈映蓉倒是镇定,回道:“四郎放心,有甄嬷嬷在,我自会谨言慎行。”   萧煜又跟甄氏叮嘱一遍。   不一会儿明德宫那边来人接她们过去,萧煜在门口看着她们渐行渐远,这才作罢。   当时萧贵妃跟几位妃嫔玩叶子牌消遣,前些年斗垮张皇后,掌管六宫事务,宫里头上了年岁的妃嫔几乎都跟她统一了战线。   现在圣人五十多岁,嗜好炼丹,喜欢的也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们这些已经人老珠黄,对争宠那套早就看淡,再加之手里握的又是女儿,要么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子,在宫里头讨生活多数要看萧贵妃的眼色,安分些日子总要好过点。   话说萧贵妃早年也有一个皇子,无奈在宫斗中成为牺牲品,半道夭折。   后来好不容易又产下一个皇子来,现年十二岁,若是其他母族有权势的,早就封王开府,她却把赵觉牢牢握在手里养着,生怕重走老路。   赵觉排行老六,上头活着的兄长还有四位,皆已封王开府。   太子是张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这几年圣人不再像往日那般热衷朝廷,整日沉迷炼丹,对政务日渐松懈,由太子监国。   按照正常发展,太子若不出岔子,继位理所应当。   不过萧贵妃生了夺嫡之心。   沈映蓉去到明德宫时,萧贵妃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   见她过来,萧贵妃不耐问她会不会玩叶子牌。   沈映蓉应答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会玩,但不精通。”   萧贵妃朝她招手,“你替我玩两把。”   于是沈映蓉替她玩牌。   萧贵妃坐到凤榻上,细细打量她,心想萧煜那混账小子倒是挺会挑女人,样貌身段是符合男人审美的。   作的画也甚好,上次他们成婚她去国公府,看到萧老夫人佛堂里的渔翁垂钓,很是惊艳。   萧贵妃问了甄氏几句,沈映蓉竖起耳朵倾听。   也该她手气好,明明叶子牌玩得稀烂,但架不住拿得起来牌,稀里糊涂捞了不少回来。   妃嫔输不起了,不想跟她玩儿。   萧贵妃这才展露笑颜,打发她们回去后,中午沈映蓉在这儿用饭。   萧贵妃提起萧煜送来的《荷戏》,沈映蓉自是谦逊。   提及宫里头的画师,总觉得太过规矩,萧贵妃心血来潮,想让沈映蓉替她画像。   沈映蓉自不好推拒,应承下来,只道自己画技拙劣,恐不讨娘娘欢心。   萧贵妃道:“只画着玩儿。”又道,“宫里头有上好的颜料,我许些与你。”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颜料是极其昂贵的,沈映蓉欢喜不已。   萧煜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第一次见弟媳,萧贵妃给了见面礼,是一套精美的头面。   下午主仆打道回府,萧煜在外廷混了半天,总算等到自家媳妇儿。   在回去的路上沈映蓉说自己明天还要进宫,要替萧贵妃画像。   萧煜打算继续告假,却被沈映蓉回绝了。   萧煜不放心,说道:“惠娘对宫里头不熟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急死我。”   沈映蓉:“有甄嬷嬷陪同,不妨事。”   萧煜想了想,道:“今儿先回府里,我同阿娘商议,明日让胡婆子一并陪你,她是阿娘身边的人,见识得也多,你去了内廷,我也放心些。”   他非常坚持,沈映蓉并未多言。   她其实是高兴跟萧贵妃打交道的,想入京中的贵妇圈,从萧贵妃那里入,最好不过。   翌日沈映蓉再次进宫,由胡婆子和甄氏陪同。   宫里头的画师是男性,萧贵妃觉得画出来的样子太过中规中距。   沈映蓉有着女性的细腻笔触,并且对萧贵妃有个人解读的意味儿。   她觉得那个人应是野心勃勃的。   萧贵妃说画着玩儿,沈映蓉确实画着玩儿,因为画出来的画不能示人。   她剑走偏锋,继续用王昌中那种钝拙的笔锋勾勒出萧贵妃凌驾于一切的神韵。   高耸的单刀髻,雍容华丽的衣袍,锐利的眉眼,俯视的神韵,处处彰显出女郎极具压迫力的霸气。   常年浸淫在权势中的萧贵妃,哪里满足宫廷画师笔下的小妇人形象,故而今日沈映蓉剑走偏锋,赌上了一把。   仅仅半日,她就把萧贵妃的画像完成。   那时外头有亲信宫人守着,殿内只有二人,沈映蓉完成画像,却迟迟不敢呈上。   萧贵妃以为她搞砸了,起身走到画板前,面色一变,“大胆!”   沈映蓉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萧贵妃脸色阴晴不定,她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落到画板上。   宣纸上的女子如同一面镜子,把她的内心毫无保留地照了出来。   那种凛冽的,霸气的,俯瞰的野心女郎跟宫廷画师笔下的后宫妇人完全不一样。   唇角微挑,这画确实画到了她的心坎上,但也见不得人。   萧贵妃平静地取下,将其仔细卷起,“莫要说替我画过像。”   沈映蓉微微松了口气,“妾身明白。”   之后萧贵妃对她的态度冷淡许多。   沈映蓉原本有些吃不准,不曾想,年关时萧贵妃忽然让她把手上最得意的画送一份到宫中。   她还以为是萧贵妃自己要,结果转手就被送至忠毅伯府老夫人的寿宴上。   皇家送来的礼,夹了这么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引起了忠毅伯府的好奇。   长青居士的名号因着萧贵妃的抬举,开始出现在贵族圈。   沈映蓉隐隐觉得,她日后说不定可以靠卖画营生了。 第四十八章 番外   成婚的第二年, 沈映蓉以长青居士的名号在京中冒尖儿。   国公府的支撑与沈家祖辈荣光的加持,给了她机会崭露头角。   她开始出现在贵女们主办的诗社上活动,从后宅走出来, 结交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   而萧煜也有所变化。   次年泰州和梧州等地连遇大旱, 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当地百姓发生暴乱, 数千人聚众打砸闹事。   这些年圣人疏于管理朝政,太子监国彻底膨胀,底下人难免钻空子。   前两年泰州等地就拨了赈灾粮款, 结果层层盘剥下去, 所剩无几。   当时百姓曾闹过, 被底下人压制了。   结果今年又连遇大旱, 当地百姓走投无路, 发生暴乱,把衙门打砸,杀了父母官,抢夺公粮,闹得一团糟乱。   泰州等地的情况惊动了朝廷,圣人震怒,调兵平乱。   这个节骨眼上萧品安想法子把萧煜塞了进去,让他跟着去泰州平乱。   马氏急得骂人,同萧老夫人哭诉, 数落老大不干人事。   虽说萧煜有功夫底子, 却从未真刀真枪杀过人, 那暴乱刀剑无眼, 倘若有个万一,找谁哭理去?   萧老夫人把马氏压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萧贵妃有夺嫡之心,而国公府作为娘家人,一旦萧贵妃垮台,萧家定会被太子党清理。   现在萧品安把萧煜支去平乱,是为给他做亲卫铺路,以便日后夺嫡。   对于兄长的安排,萧煜并无异议。   此去泰州要耽搁好几月,沈映蓉到底不放心,萧煜安抚道:“惠娘安心,我很快就会回京。”   沈映蓉皱眉沉默了许久,才发牢骚道:“我这已经是二嫁了,四郎可莫要让我成寡妇再嫁三回。”   萧煜被气笑了,“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嫁。”   沈映蓉撇嘴,“我可不会为你守节的,自个儿爬也要爬回来。”   萧煜点头,“想做寡妇门儿都没有。”   她到底有些不舍,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坦,她仿佛又重新活过一回,对这个男人也渐渐产生亲昵的感情。   明天他就要离京,沈映蓉在被窝里跟他腻歪了阵儿。   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分离。   沈映蓉心里头到底不舒坦,环住他的腰身,发牢骚道:“四郎不去泰州不行吗?”又道,“朝廷那么多人,不差你一个。”   萧煜嗅了嗅她的发香,轻声道:“这是大哥的安排,想来定有他的用意。”   沈映蓉沉默。   萧煜蹭她的脸,“这些年我阿姐在宫里头不容易,作为她的娘家人,自要给她撑起来,唯有保全了她,萧家才能保全自己。”   沈映蓉不再多言。   萧煜忽然试探问:“惠娘是不是舍不得我?”   沈映蓉没好气回道:“我不想做寡妇。”说完翻身背对着他。   萧煜笑了,探头拱她的耳朵,不要脸道:“你肯定是舍不得我了。”   他像狗子那样蹭她的颈脖,沈映蓉推开他的脸。   年轻的儿郎下巴上有少许胡碴,摸起来掌心痒痒的,沈映蓉用指尖勾勒他的眉眼,被他吻住。   以前她不太喜欢亲吻,今夜却试着去回应他的热烈。   翌日天不见亮萧煜就要走,隔壁院子的沈家二老也起来送他。   沈映蓉叮嘱随行的常生和方安,待到晨钟声响,萧煜才上马离去。   送走他后,赵氏扶着女儿回屋,发牢骚道:“好端端的,国公府何苦把四郎送到那等混乱之地?”   沈映蓉有些疲倦,“阿娘莫要多言,我要睡回笼觉。”   赵氏只得回自己的院子。   被窝还是暖的,沈映蓉摸了摸身边,心里头总归不太习惯。   她被那人捧在手里娇养,如今忽然离去三五月,难免失落。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过了,对感情素来克制,甚少外放,现在还是觉得不痛快,有点女儿家的小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忙碌淹没。   泰州那边的灾情牵动着京中百姓的心,诗社的娘子军们发起赈灾筹款,沈映蓉以拍卖的方式把手里的画作捐赠出去。   诗社把各家的字画拍卖筹款购粮,沈映蓉因着有身家背景加持,手里的东西是最值钱的。   她捐赠了十六幅画,一些是亲友购买,一些是富商,竟然卖得了数百两钱银,所有钱款皆用于赈灾购粮。   这场赈灾活动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娘子军们分工合作,一些负责筹钱,一些负责购粮,一些安排漕运护送,通过民间的方式救济受灾百姓。   萧老夫人很是赞许这桩善举,觉得甚长国公府的脸面。   沈映蓉也很欢喜,从来不知,她的画居然这般值钱。   她同萧老夫人八卦,说道:“十六幅画足足拍卖了五百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我以后靠卖画都能养活自己了。”   萧老夫人握着念珠,嫌弃道:“出息。”又道,“物以稀为贵,这次无非是因着赈灾善举才抬举惠娘,若流出去的画多了,便成了贱价,得捂在手里,抬身价。”   沈映蓉:“大母言之有理,如此说来,日后还得盼四郎替我把身价抬上去,才能卖个好价钱。”   萧老夫人失笑。   这两年萧煜安分做人,确实让她清净不少,再加之沈映蓉也很上进,没给国公府丢脸,连马氏都对她的态度和缓许多。   中午沈映蓉在寿安堂用饭,下午又陪了会儿萧老夫人才回去。   赵氏怕萧府刁难,得知她回来,连忙上前询问。   沈映蓉进屋倒水喝,说道:“我在寿安堂待了半天,婆母没过来,只跟老夫人唠家常,不曾为难我。”   赵氏:“那就好。”顿了顿,“府里可曾提起四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映蓉摇头,“不曾,四郎走之前说至少要耽搁三五月,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回来的。”   赵氏颇有些担忧,“他这都去了快两月,连封家书都没有,着实叫人不放心。”   沈映蓉想了想,应道:“大哥在朝廷里做事,那我过几日又去探探泰州那边的情形。”   赵氏点头,“自个儿的男人得自个儿疼,我看你都不怎么上心的。”   沈映蓉撇嘴,不想听她念叨,说要处理些事,把她打发了。   过了几日沈映蓉再次去萧府打探泰州那边的情况。   她从萧老夫人嘴里得知目前暴乱已经控制住了,但以暴制暴终归不是法子,还在与当地百姓谈判。   至于如何处理,得上报到朝廷。   沈映蓉沉吟片刻,方道:“如此看来,四郎只怕得明年才能回来了。”   萧老夫人点头,“大郎既然着他去了,自要把差事办得漂亮。”   沈映蓉没说什么,男儿以事业为重,他身上肩负的毕竟是家族责任。   殊不知萧煜过去不仅仅只为平乱,还得借暴乱一事收集能扳倒太子一党的证据。   这事闹得委实太大,圣人亲自坐阵命三司会审查泰州暴乱起因。   沈映蓉是妇人,自难接触到政事,沈方哲也很关注这起暴乱。   钟国淮是虞部郎中,原本与三司会审攀不上关联,但消息总能听到一些。   他私下里同沈方哲分析泰州那边的案子,看这架势,多半要把不少高官拉下马来。   沈方哲捋胡子,若有所思道:“听钟兄的话,近日京中只怕要出大事了。”   钟国淮点头,凝重道:“这些年圣人疏懒朝政,太子监国,结果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自是震怒。”   沈方哲听到这话,心里头不禁有点发愁。   萧家有贵妃傍身,且贵妃手里还握有皇子,树大招风,不免叫人揣测。   再加之萧煜打着平乱的幌子去了泰州,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这不,晚些时候送走钟国淮后,沈方哲把沈映蓉叫来,猜测萧家把萧煜安排去泰州,只怕是要助萧贵妃夺嫡。   沈映蓉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自家父亲提醒,还是有些恐慌。   沈方哲严肃道:“这些时日京中时局不稳,惠娘还是少出去走动,恐受牵连。”   沈映蓉皱眉道:“钟郎中都与爹说了些什么,何至于这般如临大敌?”   沈方哲:“天子脚下,权势瞬息万变,今日看他起高楼,明日看他楼塌了。   “国公府这般权势,多少人盯着,一旦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不清楚萧家的动静,但惠娘切记,莫要出任何岔子,横生枝节。”   沈映蓉点头,“女儿晓得了。”   沈方哲语重心长,“当年你曾祖父能在官场上平安告老还乡,不知得费多少心思才能安享晚年。   “入了名利场的人,能功成身退少之又少,以后谨言慎行,行事多加三思。”   得了他的提醒,之后沈映蓉渐少出去社交,多数都是待在家中,要么就去萧府走走。   不出沈方哲所料,泰州案果然烧到了监国太子一党官员身上。   萧品安等人背地里引火,宫中的萧贵妃借其他妃嫔之手挑拨太子跟圣人关系。   一时间后宫与朝堂闹得鸡犬不宁。   京中百官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远在泰州的萧煜则趁机替前来查案的官员指路。   京中这边弃卒保车,让泰州刺史一个人扛下所有,结果因着萧煜暗地里从中作梗,把篓子捅到了京城。   不少高官受到牵连。   萧煜去的时候是以平乱的身份去的,如今暴乱已经平息,又屁颠屁颠回来复命。   他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京中的案子越查越多,闹得不可开交。   沈映蓉差点认不出那是自家男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一身灰头土脸,好似从矿场里捡回来的。   萧煜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形象邋遢了点,怕她嫌弃,咧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沈映蓉皱眉。   萧煜求生欲极强,“我觉得洗干净了还能再用用。”   沈映蓉:“……” 第四十九章 番外   夫妻时隔半年之久重逢, 萧煜有些局促,毕竟在她跟前他一直都很注意形象。   本以为会被她嫌弃,却不想她忽地上前抱住他,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拥抱。   萧煜受宠若惊, 一时手足无措, “我满身尘土, 惠娘……”   沈映蓉:“我不嫌。”   萧煜咧嘴笑。   沈映蓉不高兴道:“四郎去了这般久,连封家书都不回。”   萧煜:“此事说来话长。”   他一身褴褛,仆人备下热水供他沐浴梳洗, 换上干净衣裳, 刮净胡碴, 轮廓分明的脸上比以往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沈映蓉不知道他这半年都经历过什么, 身上好几处伤痕, 有旧伤,也有新伤。手上也磨了不少茧子,全然没有以往的养尊处优。   取鹅毛替他上药膏,看着胳膊上的伤口,她紧皱眉头,却也没有多问他这几月到底都干了什么。   替他上好药,取来帕子绞干头发,萧煜说道:“等会儿我还得去一趟府里,惠娘要与我一起去吗?”   沈映蓉:“四郎去商事, 我就不去了。”   萧煜:“我早些回来。”   绞干头发, 替他梳理好发髻, 寻来衣袍换上, 替他系革带时,萧煜忽地亲了她一下。   沈映蓉推他, 反被他抵到衣冠镜上低头亲吻。   她再次推他,恰逢甄氏打起门帘,听到脚步声,萧煜这才把她放开了。   沈映蓉脸上染了绯色,掐了他一把。萧煜咧嘴笑,眼睛亮晶晶的。   鉴于他还有要事处理,并未待多久就出去了。   沈映蓉走到院子里,吩咐庖厨备些好菜。   傍晚萧煜才回来,沈家二老也过来一并用饭。   看萧煜清减许多,赵氏道:“四郎去泰州想必辛劳,都瘦了。”   萧煜:“让阿娘操心了,前几月泰州那边的情形复杂,我们与当地百姓发生过好几回冲突。”   当即同他们说起平乱的情形,听得赵氏一惊一乍,沈映蓉道:“难怪四郎身上这么多伤。”   沈方哲忙问:“可有伤到筋骨?”   萧煜:“皮肉伤不碍事。”   一家子在饭桌上闲话家常,唠了许久。   他外出这般久,如今总算平安归来,沈家人自是高兴。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入睡前萧煜忽然问沈映蓉,说道:“我在泰州杀过不少人,惠娘怕不怕?”   沈映蓉愣了愣,没有回答。   萧煜捧起她的脸,严肃道:“你怕不怕我?”   沈映蓉有些怂,试探问:“那四郎第一次杀人时怕吗?”   萧煜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怕。”顿了顿,“血溅到手上是温热的,叫人颤栗。”   沈映蓉沉默。   萧煜看着自己的手,那手骨节分明,手掌和指腹上有薄茧,他说道:“多杀几个就不害怕了。”   沈映蓉:“……”   萧煜轻轻摩挲她的脸,“我去泰州的那些日,惠娘有没有想我?”   沈映蓉嘴硬道:“不曾。”又道,“我和诗社的姐妹们忙着筹赈灾粮款,哪有心思念你?”   萧煜:“我不信。”   沈映蓉:“信不信由你。”   萧煜不高兴道:“不老实,该罚。”   沈映蓉失笑,推开他,却被他钳制住。   细密的吻落到她脸上,萧煜亲昵地蹭她的额头,“我却日日都念你。”   那时他说话的语气极轻,目光灼灼。   沈映蓉看着他,不管嘴硬也好,要面子也罢,在某一刻,她确实是被他打动了的。   她试着去吻他,萧煜回应。   久别重逢的思念在亲吻中化为情爱欲望。   这天夜里沈映蓉彻底放纵,因为她清楚地明白,她开始对这个男人滋生出感情。   在他离京的那些日,她时常患得患失,他归来时她也会满心欢喜。   不仅仅因为他是依靠,而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整个人都会变得柔软。   肌肤相亲的契合令人愉悦,萧煜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他觉得,这块石头他应是能捂热的。   翌日萧煜还有差事要办,一早便起了。沈映蓉不想动,萧煜临走前亲了她一下。   接下来的几日萧煜都很忙,公事上她从未过问。   朝廷接连有高官落马,户部许多人被查办,三司会审结果审到了太子头上。   圣人不喜,太子毕竟是他与张皇后的独子,又是嫡长,自要保他。   萧家的风头到底让圣人忌惮,对萧贵妃旁敲侧击。   这回萧贵妃非常聪明,边给他按揉太阳穴,边说道:“太子年轻,受底下人蛊惑在所难免,二郎仁慈,便给他机会改过自新。   “不过这一回确实闹得太过,若是罚重了,二郎心里头过意不去,若是不罚,恐难服众。   “依妾身之见,便禁足一月以示警戒,不可再有二回。”   她一副特别理解虎毒不食子的样子,果然引得赵尧睇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尧才握住她的手道:“六郎也可开府了。”   萧贵妃:“六郎心智幼弱,妾身想把他留在身边多养两年。”   赵尧没有吭声,他似乎有些疲倦,抬手道:“你下去罢,朕乏了。”   萧贵妃行礼退下。   最终太子被保了下来,泰州的案子只查到户部便没再继续深挖下去。   太子因监管不力,被禁足三月。   这个结果令萧煜不满,他特地回了一趟国公府。得知萧品安在寿安堂,当即过去。   萧品安也在跟萧老夫人议起太子的事。   萧老夫人沉吟片刻,方道:“既然宫里头让大郎不用追究,便就此罢手。”   萧品安点头,忧心忡忡道:“这些年萧家风头太盛,太子那边自是容不下我们的。”   萧老夫人默默掐念珠,没有说话。   忽听外头传来仆人的声音,说萧煜来了。   不一会儿萧煜进佛堂,向二人行礼。   萧老夫人笑眯眯看着他问:“四郎怎么来了?”   萧煜严肃道:“孙儿心中有惑,想请大母和大哥解惑。”   萧品安淡淡道:“圣人要保太子,不能操之过急。”   萧煜皱眉,“那太子这般纵容底下官员贪污受贿,岂能轻饶?”   萧老夫人缓缓道:“四郎到底年轻,太子关乎社稷,岂能说废就废?”又道,“他是圣人唯一的嫡子,且又是长子,这中间的分量旁人自是比不得的。”   萧煜闭嘴。   萧品安道:“这次把泰州的篓子捅出来,多亏四郎从中周旋,你阿姐告诫我们,就此罢手,圣人对萧家有想法。”   萧煜心头一惊,想说什么,终是闭了嘴。   他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典型的纨绔子弟,家里头有老大们顶着,便能睡安稳觉。这两年成长许多,知道担起家族责任了,着实难得。   萧老夫人很满意他的改变,说道:“元娘在宫里头比我们更清楚局势,她既然提醒了,便莫要再生事端,恐惹圣上不快。”   萧煜垂首道:“孙儿明白。”   萧品安道:“四郎这次去泰州平乱立了功,谋勋卫一职顺理成章,日后谨慎行事,莫要太招眼,明白吗?”   萧煜点头,“四郎明白。”   萧品安意味深长道:“泰州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把机会留给他人,知道吗?”   萧煜:“???”   萧老夫人也道:“你那外甥上头除了太子兄长以外,还有三位亲王,盯着东宫的人又何止是萧家?”   萧煜这才意会过来。   泰州案了结后,朝廷高官们都松了一口气,萧煜入了亲卫府。   月底时沈映蓉身体不适,请大夫来看诊,原是怀有身孕。   这可把沈家二老高兴坏了。   翌日萧煜换班回来听到消息,笑得合不拢嘴,他无比期待新生命降临在这个小家中。   因着头三月胎不稳,并未告知国公府。   沈映蓉很是小心,赵氏更是欢喜地筹备婴儿小衣。   将近三个月时,萧老夫人才得知沈映蓉有孕的消息,特地差人送了礼。   马氏也亲自过来看她,给她带了不少上等的滋补物。   看她气色红润,马氏唠起怀孕生子的不易,赵氏也说起自己当年的情形,她怀沈映蓉时大着肚子操办公爹的丧事,那才叫折腾。   中午马氏在这儿用饭,她特地叮嘱甄氏留意沈映蓉的饮食,哪些该吃,哪些不该吃,事无巨细。   这才三个月的肚子,马氏就要着手挑选奶娘了。   权贵人家的妇人产子后无需哺乳,也无需亲自照料,只寻身家清白,身体健康,有育儿经验的奶娘即可。   晚上萧煜回来,手贱地摸她的肚子。   这会儿小腹平坦,看不出什么异常,有时候他神经过敏,会在半夜探沈映蓉的鼻息,确定她还在喘气儿,才作罢。   在她怀孕期间,宫里头的局势变得微妙。   萧贵妃有意安排年轻貌美的宫女到圣人跟前招摇。   这些年圣人沉迷炼丹,长时间服用丹药,身体早已不如当年,再加之女□□惑,几乎被掏空了。   而太子禁足放出来后确实收敛许多,表面上看起来现世安稳。   圣人到底对这个嫡长寄予厚望,为了保他不受诟病,暂且把监管权收了回来,等避过风头再扶持。   岂料太子对他心怀不满,因着底下还有三位亲王虎视眈眈,再加之宫里头还有萧贵妃蠢蠢欲动,滋生出异心。   事情也确实如太子所料那样,在他被禁足期间,底下的弟弟们各怀鬼胎,都觉得有机会把东宫拉下马来。   接近年关时,京中下了一场大雪,沈映蓉已经有七个多月。   怀身大肚,行动极不方便。   赵氏在她的孕期热衷于缝制婴儿小衣,什么春衣夏裳都备上了,还有尿布,整整备了一箱子。   因着不知道男女,备下的衣物颜色各异。   赵氏女工精湛,做出来的东西不比成衣坊的差,用料也讲究,都是亲肤柔软的布料。   二老十多年没养过小孩儿了,对即将出生的小家伙充满着期待。   沈父也亲手做了拨浪鼓,磨牙棒,木马和一些有趣的玩具。   按老一辈的习俗,婴儿要穿百家衣才好养,马氏把府里孙辈们好的衣裳挑了几件留用,萧老夫人也特地命人打了黄金长命锁,金饭碗,各种吉利的物什备着。   现在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已经比多数人的起点高了,只待他出生,无论男女,等待他的皆是来自祖辈的宠爱。   孕晚期要辛苦得多,怕生产困难,沈映蓉会控制饮食,以防胎儿过大。   她极其爱美,经常会在衣冠镜前撩衣裳看肚子,怕起妊娠纹。   有时候胎动很明显,她会与胎儿互动,萧煜也经常对着她的肚子说话,说要先混个脸熟,等小家伙出生了,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喊爹。   沈映蓉觉得他有点幼稚。   孕期虽然辛苦,好在是所有人都给予足够的情绪关怀,沈映蓉一直都很平和,也并不害怕生产,心态乐观积极。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崽,她期待他的到来,无论男女,都是她的一块心头肉。   年底时萧煜变得忙碌,京中再次草木皆兵,因为东宫再次受到冲击。   禾山矿场事故掀起波澜,始作俑者是赵觉上头的兄长魏王。   太子陷入风口浪尖上,引得圣人震怒。   萧贵妃冷眼旁观。   因着宫里头的事,萧家这个年过得很不太平,甚至大年三十那天萧煜都没回来。   经历过上一回朝廷的变动后,沈映蓉也变得敏感,她私下里同沈方哲猜测,觉得上头的天只怕要变了。   沈方哲凝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东宫接连两次遭殃,只怕迟早得被拉下马来。”   沈映蓉:“四郎从不与我提他的公务。”   沈方哲:“那也是怕惠娘担心。”又道,“许多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映蓉沉默。   沈方哲继续道:“眼下惠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出不得岔子,你莫要胡思乱想。”   不出二人所料,翌日晚上萧煜回来了一趟,又匆匆离去。   沈映蓉憋着疑问,多嘴问了一句。   萧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宫中一团糟乱,圣人一病不起,现在消息封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沈映蓉心头一惊。   萧煜继续道:“这阵子阿姐日日在御前侍疾,国公府也忙得不可开交,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惠娘好生养胎,切莫胡思乱想。”   沈映蓉试探问:“是不是要变天了?”   萧煜默了默,“萧贵妃若是垮台,国公府也会跟着遭殃,惠娘安心养胎,我自会替你们娘俩挣前程。”   沈映蓉有些心慌,萧煜笑着掐她的脸儿,“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让我分心。”   沈映蓉点头,“四郎也小心些。”   萧煜并未待多久就匆匆离去。   也是在这一刻,沈映蓉才深刻地意识到权贵之家的荣辱兴衰,要么万劫不复,要么万丈光芒。   京中笼罩在一层阴影中,元宵节后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按正常的临盆日期,沈映蓉还要隔一个月才生产,结果她提前二十天早产了。   幸亏家里头的妇人们都有育儿经验,早就做好准备,她起得快,生得也快。   若是有些妇人头胎非得折腾一两日才行,她却不到半日就落地了。   初生的婴儿个头极小,啼哭的嗓门却洪亮,是个女孩儿。   赵氏和青禾把孩子清理干净穿上胎衣,一旁的稳婆则等着胎盘分娩出来。   魏氏扶着沈映蓉,女医则给她喂了些参汤补充体力。   待胎盘顺利分娩,女医和产婆检查没有任何缺失遗漏,这场分娩才算告一段落。   沈映蓉已是精疲力尽。   青禾过来替她换上干净衣物,扶到床上躺下,魏氏取温水替她清理血污。   产房里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外头的沈方哲得知母女平安,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差人去萧家报喜。   萧煜头上的三位兄长手里全都是一堆小子,如今好不容易添了一位闺女,马氏欢喜不已。   她已经有六位孙儿了,真不缺男丁,这下来了一位孙女,就跟稀罕物似的。   翌日早上萧煜才回来一趟,见到襁褓里的婴儿,心都化了。   他有些怂,因为软软小小的一只,不知道怎么抱。   看着他笨拙的举动,沈映蓉无比嫌弃。   按地方习俗,男人一般不进月子房,不吉利,萧煜却不信这些。   他坐在床沿,同沈映蓉盘算道:“我阿娘有六个孙子,如今我们家的是孙女,得敲她一笔。”   沈映蓉掩嘴笑,“你要不要脸。”   萧煜理直气壮道:“谁让大哥他们不中用,三位兄长生了六个小子,没有一个女儿的,我们这个不一样。”   于是等沈映蓉出了月子,萧家的老爷们全都过来集体围观那个小闺女,就跟看猴儿的。   乳母的奶壮娃,出月后的婴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又生得眉清目秀,性情活泼很讨人喜欢。   一群大老爷们轮流抱奶呼呼的小团子,哪怕一把年纪了,还会做鬼脸逗她笑,其滑稽的动作引得在场的人们哄堂大笑。   那种人丁兴旺,合家欢的场景是沈家体会不到的。   在家族利益面前,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环,而萧老夫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老人家抱着新生的婴儿,一老一小,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萧老夫人问沈映蓉可想好了取什么名儿,沈映蓉道:“还是由大母取罢。”   萧老夫人笑着道:“惠娘素有才华,便由你自己亲取。”   这取名可是有讲究的,要算生庚八字,若是缺了什么,就得在名字上添补。   沈映蓉让自家老子去费心,她和萧煜只取小名儿。   对于第一个孙女,马氏偏心得明目张胆,把自己嫁妆里头的一处宅子送到孙女的名下,可把萧煜哄高兴了。   他抱着自家的奶团子,调侃小家伙自带口粮。   有时候下值回来,也会蹲在摇篮旁看她,仿佛所有疲倦都烟消云散。   最终沈方哲翻了不少古籍,才取名为萧青岚,对此沈映蓉并无异议。   萧煜给她取的小名则是团团,因为像个小团子一样可爱。   待小家伙满百日那天,府里聚宴,鉴于萧家处在风头上,不宜招摇,故而只是府里头的家人们小聚。   正当众人开怀时,宫里头忽然传来消息,萧品安听后,匆匆离去。   宫里头的局势变得微妙,原是太子受挑唆冲撞了圣人,圣人病中震怒,要废黜太子。   魏王落井下石受到牵连,令圣人不快,将其禁足。   眼见圣人日渐空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废黜太子,可把百官吓坏了,纷纷求三思。   这次萧贵妃没有吭声,她统率六宫,宫里但凡有眼力见的都知道该怎么站队。   宫中局势紧张,萧煜忙碌,沈映蓉甚少过问,怕横生枝节,这阵子他们极少外出。   没隔几日太子被废,东宫空虚,赵觉上头还有三位兄长,自落不到他头上。   萧贵妃把持后宫,圣人还妄求服用金丹续命,她并未规劝,反而私下里满足圣人求长生不老的愿望。   萧家为了夺嫡,与萧贵妃里应外合,她把控宫里头的局势,萧家则联络站队的官员权贵们,只待圣人驾崩,便把六皇子扶持上位。   立秋的那天晚上,萧煜未在家中,原本平静的夜晚忽然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沈家人受到惊动,看到外头被火把照亮的天空,暗叫不好。   沈映蓉披头散发去院子,不一会儿常生过来,说外面大批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到处都是官兵。   她隐隐觉得肯定是宫里头出了事,当即命家奴把门守好,随即去了赵氏那边。   一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全都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时分,萧煜才回来了一趟,当时一身都是血,把沈映蓉吓得够呛。   他也仅仅只是路过看了一眼,吩咐几名士兵把守,便又走了。   昨晚圣人驾崩,萧贵妃把局势控制下来,私下里改了遗诏。   这场混乱仅仅只持续了两日,就被平息下来。   天子驾崩,新帝登基,赵觉被扶上帝位。   沈映蓉不清楚内里情形,萧煜也不会细说其中缘由。   但她知道,以后等待萧家的将是无上荣光,而她的女儿,也会因为父辈庇荫,顺风顺水。   她无需再像她那般身不由己,因为一开始就是锦绣铺就的前程。   她给闺女找了一个厉害的爹,她的未来,也会一片光明。   整个秋冬萧煜都很忙碌,肉眼可见的清减许多,沈映蓉心疼他脚不沾地的不易。   萧煜却从未有过抱怨,逗着不安分到处爬的闺女,笑眯眯道:“日后我给惠娘挣诰命,给团团挣县主。”   沈映蓉掩嘴笑道:“我觉得长青居士也甚好。”   萧煜:“诰命夫人也不错。”   说罢朝她招手,沈映蓉走到他身边坐下。   萧煜展望未来,“日后我们要换大一点的宅子,等我也像你曾祖父那般做到三品大员,贼有脸面。”   沈映蓉调侃道:“你不得了,皇亲国戚。”   萧煜心中高兴,亲了她一下,却不想他们的宝贵闺女忽地盯着二人看。   沈映蓉很懂得礼尚往来,要回亲萧煜时,那姑娘爬过来不让她亲。   萧煜不乐意了,非要去亲沈映蓉。   小家伙捂住他的嘴往边上推,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婴语。   沈映蓉失笑。   萧煜把碍事的崽抱出去丢给乳母。   那孩子吵嚷得凶,觉得自己的老娘被霸占了不服气,听得里头的大人忍俊不禁。   萧煜无比嫌弃。   这么大丁点就不知趣了,居然也晓得来拆两口子,真该打。   她不让亲,他偏要亲!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